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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绞刑(乔治 奥威尔)(2)

luyued 发布于 2011-01-03 20:00   浏览 N 次  

到绞刑场有大约四十码远。那个犯人光着背,我看着他褐色的脊背在我前面晃动。由于胳膊被绑着,他走路的样子有点费劲,不过却很稳健,他的步态一颠一颠的,就是那种伸不直膝盖的印度人的步伐。每跨出一步,他那些肌肉便优美地消失又现形,他头皮上有一绺头发飘起再荡落,他的双脚都会在潮湿的砂砾地上印下足迹。有一下他甚至不顾两边有看守架着他,脚下稍微向旁边闪了一步,以躲开路上的一个水坑。

这让我有些讶异,直到这一刻我才认识到毁灭一个健康的、有意识的人意味着什么。当我看到那个犯人往旁边闪了一步以躲开路上的那个水坑时,我看到了一个充满生机的生命,而这个生命即将戛然而止,这是个神秘而又无法言说的谬误。这不是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他活得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状态良好。他身上的所有器官都在工作:肠道在消化食物、皮肤在新陈代谢、指甲在生长、各类组织在形成——所有这一切的劳碌此刻仍在进行,即便等着它们的是场一本正经的愚蠢仪式。当他站在绞架踏板上的时候,他的指甲还在生长;甚至在他坠入空气中的那十分之一秒之内,他的指甲也还在生长。他的眼中还看得见黄色的砂砾和灰色的院墙;他的大脑还有记忆力、预见力和支配力——比如支配他躲开路上的水坑。他和我们同样是人类,我们走在一起,我们看到、听到、感受到以及理解的是同一个世界;但是要不了两分钟,也就突然“啪”的一下,我们中间的一个就撒手人寰了——少了一颗心灵,少了一个世界。

绞刑场设在一个小院子里,这里和监狱的大院子是隔开的,生满了高大多刺的杂草。绞台是座砖砌建筑,像间只砌了三面围墙的小房子,台面铺着厚木板,上面架着两根立柱和一根横梁,一个绳套在横梁上荡来荡去。刽子手是个头发灰白、穿白色囚服的犯人,正等在他的设备一旁,见我们进去,他赶忙跪在地上,奴颜婢膝地给我们请安。这时弗兰西斯发布了一道命令,于是押着死囚的那两个看守把他抓得更紧了,连推带拉把他架到绞台跟前,挤挤挨挨地架着他爬上楼梯。接着刽子手也爬上绞台,把绳套挂到死囚脖子上扣紧。

我们站在五码以外的地方等着。看守们围着绞架站成一圈。绳扣绑好了,这时那个死囚忽然开始放声呼喊他的神明。他声音高亢,反复呼喊着一个名字:“罗摩!罗摩!罗摩!罗摩!”[译注5],既听不出紧迫也听不到恐惧,既不像是祷告也不像是祈求,那就是一种坚定的、有节律的声音,如钟鸣般不绝于耳。那只狗对这声音报以一阵呜咽。刽子手这会儿还在绞台上忙活,他撑开一个好像是装面粉用的小棉布袋子,并用它蒙住死囚的面部。但那声音,虽然被裹在布里,却依然在一遍又一遍地持续着:“罗摩!罗摩!罗摩!罗摩!罗摩!”

译注5:印度史诗《罗摩衍那》的男主人公,后成为印度教崇奉的神。

刽子手爬下绞台站好,手里把着他的机关。似乎好几分钟过去了。那个死囚坚定的、裹在布里的呼喊声在继续,还在继续,“罗摩!罗摩!罗摩!……”没有片刻的踌躇。监狱长勾着脑袋,慢慢地在地上戳着他的手杖,他大概是在给那声音计数吧,好让死囚能喊个整数什么的,五十声?或许吧,也可能是一百声。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印度人脸上失了血色,变得灰白灰白的,让人联想到坏咖啡,甚至有一两把刺刀也在跟着发抖了。我们看着那个套着绳扣、蒙着脸的男人给链在绞架上,听着他的呼喊声——每喊一声意味着他又活多了一秒,每个人心里都是同样的念头:哦,快点让他死了吧,我熬不下去了,结束这恼人的声音吧!

突然间监狱长下了决心。他扬起脑袋,斩钉截铁地挥了下手杖。“查洛!”他几乎是恶狠狠地喊道。

一阵“康郎”声响过,随后归于死一般的沉寂。死囚消失了,只有绳子兀自在那里打着绞。我把狗松开,它立刻窜了出去,冲到绞台后面,然后猛地停在那里,叫了几声,接着就退到院子的一角,缩在那里的杂草丛中,畏怯地望着我们。我们也绕到绞台后面去检视这个死囚的尸体。他正吊在绳子上摇摆不定,脚尖垂向地面,身体缓缓转动,已经像块石头一样没有生命了。

监狱长抬起他的手杖捅了捅那具赤裸的尸体,它微微荡向一边。“他了啦,”监狱长宣布。他从绞台底下退出来,长出了一口气。忽然之间他脸上的闷闷不乐便一扫而光。他瞄了一眼腕表。“八点过八分。好了,今天早上就这样吧,感谢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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