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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鞋》作者 匪我思存 正文第八章

luyued 发布于 2011-05-26 16:27   浏览 N 次  

  他穿衣离去,临别吻她的额,像吻宝宝:“晚安。”已不带一丝热度,终于是灰了心,对她。

  她失眠整夜,渐渐看窗上发白。城市醒来,梦境醒来,从此,她将回复正常的生活,没有黎胜霆的生活。

  离职那日黎胜霆约她吃饭,她带了宝宝一同去。三个人用餐,只有宝宝一个人说话。敏感的孩子似知道他与她之间有某种尴尬。所以极力的兴高采烈,讲起幼稚园里的笑话。他终于问:“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或许自己做生意。”

  头痛,她最近常常失眠,所以老是隐隐头痛。他电话响了,看了号码才接,语气温和:“我和家人在吃饭,不,不用……”她便知是谁打来的电话。

  家人,真是温馨的字眼。但只是指宝宝,她今生无福消受了。无所事事扭头去看窗外,落地玻璃窗,人来人往的街。宝宝小手按在她手上,忽然唤她一声:“妈咪。”

  她一震,回过头来,这一声仿佛唤醒她灵魂深处的某些知觉,宝宝乌黑的眸子牢牢看着她:“你不高兴吗?”

  “不,妈咪高兴死了。”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哪怕她失去了一切,哪怕她失去了全部,她还有孩子,她还有宝宝。

  星期一早上可以睡到十点钟起床,是很多年来的梦想之一。电话打来才吵醒睡眠,是猎头公司,问她有没有兴趣重出江湖。这个词令她有些啼笑皆非,想起武侠小说上的一句话:“少年子弟江湖老”。但承蒙对方看得起,先道谢再婉拒。对方倒是十分客气,只说:“没关系,哪天习小姐考虑好了,可以再与我们联系。”心里怕不是以为她寻着黎胜霆这位金主,捞够了金山所以打算做米虫安渡下半生?

  结果,星期一的中午,一个人无所事事呆在餐厅里发呆,面前一盘牛排完全食不知味。放下刀叉,看见侍者推出蛋糕,小提琴弦声动人,正是“HAPPY BIRTHDAY”。窗外是大太阳,水一样的印痕印在肘边,微微的灼人,眼里就发了热。

  谁知道,侍者径直向她走来,提琴也是,众星拱月一样将她围在中间,太意外了,远远看到陌生却熟悉的身影,径直走过来,递上大束她喜欢的海竽。多少年不见,一双眼睛还是像有阳光倾泄一样:“生日快乐!”

  嗤嗤的笑着,抬头去擦眼泪:“好讨厌!”

  招牌阳光笑容恍若当年,连语调也是当年的幽默:“哎呀,是这三个字?我还以为是另外三个字呢?”从餐车上双手捧起蛋糕:“来,许愿。”

  一口气吹灭蜡烛,方才笑盈盈的问:“你打哪儿冒出来的?”

  他拖开椅子坐下:“什么叫冒出来?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旧金山直飞航班,哎哟,坐得我腰酸背痛,真是老了。”骨碌碌的眼珠打量她:“不要感动得哭,我这西服可是名牌,本来在飞机上就揉得不成样子了,你再扑上来哭的话,它恐怕真的要寿终正寝了。”

  她良久不知道说什么好,面前的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又仿佛什么都变了。当年的大男生现在是衣冠楚楚的男人,轻描淡写一路的风尘扑扑,下巴上隐约的青印,笑起来却像是向她借笔的男孩。半晌才问:“你怎么回来了?”

  “提到这个就伤心欲绝,我失恋了,被金丝猫甩了,躲回来疗伤。”忽然有点咄咄逼人看着她:“听说你也是?”

  失恋?不算。恋都不曾,何来的失?

  他却偏偏要问:“记不记得当年我替你过生日,你许什么愿?”

  许愿?摇摇头说:“不记得了。”他目光炯炯:“我看你还记得。”随手抽起她肘边的报纸,指着上头大幅照片:“你当时许愿,说一定要考进长源。”

  她有点虚弱的回应:“薪水很高。而且――是赌气,气不过就一定要去做,说要到最优秀的男人身边。”他点点头:“薪水确实很高,但也不值得。”哦……他说什么?这里是餐厅,他真的要她痛哭流涕才甘心?拿起餐刀切蛋糕,微笑重新回到脸上:“陆沉,一人一半?”

  俊脸上却是破天荒地的认真:“绛绫,对不起。”又是这句,她最近怎么听到的都是这句?离开所以歉疚,不能所以惭愧。当年也是,现在也是。她扬起眉头:“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当年并不是你见异思迁,而是我没有魅力。”

  阳光又缓缓盛开在脸上:“你变了。”

  当然变了,变得牙尖嘴利铁石心肠了吧。将脆弱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连自己都不能够轻易触及。

  “绛绫,你现在的样子,真教人喜欢。”

  微笑也重新出现在脸上:“甜言蜜语可以留着应付你的金丝猫,我们是老友,用不着来口蜜腹剑这一套。”

  一口一口的吃完生日蛋糕。很多年前,那一天是生日第二天,面前的这个人双手捧来蛋糕,她吹熄蜡烛,他问:“许了什么愿?”

  她冷冷的答:“我要考进长源,到最优秀的男人身边去。”

  她生日的当天,他陪方笑雪到乌来去了。第二日才补一只蛋糕,她赌气许下这愿望,翻手就将蛋糕打烂。说到做到,奇迹一样成功的实现愿望。奇迹,或者某种意义上就是不幸。老天从来不会厚此薄彼,完成了你的愿望,就要用你更多的来偿还。

  开口问:“你到底为了什么回来?”

  “公司决定拓展业务,派我回来站稳脚跟。”

  脑中闲置已久的职业敏感终于缓缓复苏:“你做哪行的?”

  俊脸像挨了重重一拳似,夸张的皱成一团:“不会吧,这么不关心我?连我这么多年在做什么都不知道?我对你这么关心,知道你失恋马上飞回来,要死要活赶上你的生日,你太没有良心。”一下子气氛重新轻松,递过张名片,她郑重其事的念出声来:“亚洲区总监,嗯,这个职位真唬人。”

  还是笑,露出一口白牙。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永远不会沉下嘴角,一个连微笑都似有嘲讽在里头。心里一惊,她在想什么。她已经决心忘记一切。

  他突然叹了口气,她又是一惊,只见他眼底掠过一丝莫名的情绪:“绛绫,你到底是爱上他了。”

  她差点跳起来,为他这样突兀的叹息,为他这样突兀的一句话。她勉强一笑:“你说什么?”

  “用你当年的话来说,那个最优秀的男人。”俊脸一本正经的凑近来:“虽然我不认为他优秀,他只不过命好,又有几分聪明,其它一无可取。”

  她答:“岂止一无可取,简直叫人难以忍受。霸道、不择手段、不讲理、不考虑别人感受、花心、挑剔、我行我素。”

  他呵呵的笑:“真有这么糟?说得我十分向往有朝一日可以认识他。”

  她叹了口气:“有过之无不及,只会比我形容得更糟。”

  他目光炯炯:“可是,你爱他。”

  “我不爱他。”

  他嗤笑着扔开餐巾:“可以瞒他,不必瞒我。”眼里的太阳灼热逼人:“你爱他,你提到他时眼睛就迅速的黯然下去。”

  “这么文艺腔,可以卖给电视台。”

  “习绛绫。”他一双眼注视着她:“既然你说你不爱他,那么,请你爱我。”

  她好笑的低下头去,说:“方笑雪在长源是他的首席秘书。依我看只是工作关系,你不用来这一招玩复仇。”

  “我跟方笑雪分手很多年了。”

  “我们分手更多年了。”

  “我重新爱上你了。”

  她不知道怎样答对,只好微笑。那微笑也是职业习惯的,他突然又叹了口气,抓住她的手:“绛绫,相信我,我才是最适合你的。”

  她笑得略带苦涩:“如果,如果当年你没有离开我,或许我们现在正过着幸福的生活。”

  幸福有很多种,举案齐眉的平凡夫妇是一种,穿水晶鞋遇上王子的仙德瑞拉是一种,童话里最多的就是后面一种,嫁给王子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幸福的生活。奢望,海市蜃楼的奢望。却骗了大票女孩子喜欢,以为王子真的会举着水晶鞋满世界寻找他的仙德瑞拉。

  出门来,看见她开一部小小日本车,他忍不住笑:“黎公子没有传说中的大方。”她说:“这是我自己的车。”他却打开车门:“我当司机,带你去个地方。”

  结果跑到大肚山去看树林。真是……白痴。陆沉立刻抗议:“这叫浪漫!”浪漫个鬼,饿得前胸贴后背,下山又开了几个小时车才回到市区,寻间餐厅吃晚饭,他问:“怎么样?考虑好没有?”

  她问:“考虑什么?”

  “当然是破镜重圆了。”

  懒得理他,举杯:“喝酒吧。”

  两个人喝掉一打Screwdriver,里头的伏特加酒劲上来,微微有点晕头转向。他笑话她:“这么多年酒量都没长进。”她还可以口齿清晰的还嘴:“我原谅你酒后没有口德,我要先回去了。”抬腕看表,真的晚了,手机中午就没有电池了,不知宝宝有没有给自己打过电话。不过保姆在家里,应该不要紧的。

  他说:“算了吧,我送你,你这样子敢开车?”

  夜深了,路上车灯像流星划过,电台里唱情歌。任贤齐一声声迭声的唱“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他睁大眼睛看信号灯,喃喃自语:“心太软,才怪……女人心是天下最硬的东西,刀枪不入。”她哧哧的笑:“你真被金丝猫打击惨了。”

  “我是被你打击惨了。” 一路斗嘴回去她公寓,甫一下车,让冷风一吹,只觉得恶心难受,跄踉着弯下腰,他搀住她抱怨:“你怎么退步了?半打酒就喝成这样。”

  空腹喝当然会这样,她舌头有点不听使唤,所以懒得顶嘴,他说:“我送你上去,几楼?”

  她推开他的手:“不好,不方便。”

  他笑容可掬:“不方便?你刚失恋,就又不方便?”

  说得她这么不堪,反正宝宝也早睡了,由他跟着上电梯至门前,找钥匙开门:“晚安。”

  “晚安。”转过身正欲离开,她却“咦”了一声,他便问:“怎么了?”

  “没有电。”大门处的灯掣失了效果,屋子里黑黑的什么也看不到。他转身走回来:“我替你看看,肯定是保险熔掉了。”他从明处进来,玄关处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正好绊在玄关阶上,本能的伸手去抓,却只抓住她的手臂,去势太猛,“啪”一声两个人一起跌倒。

  头顶的吊灯突然大放光明,两个人都睁不开眼睛。习绛绫昏头涨脑,只是好笑,扶着墙壁站起来,半晌才看清面前人影,只是一呆:“你怎么在这里。”

  黎胜霆的唇角若有若无一缕嘲讽般的笑容:“习小姐,抱歉打扰你了。”

  “绛绫,这就是你的不方便?”她身后的人唯恐天下不乱一样笑逐颜开,上下打量:“久仰,你定然就是黎先生了。嗯,绛绫,他怎么在这里?”

  哦,她得想个法子,这情形太诡异了,空气中似有火花正在四溅,确实,他怎么会在这里?突然坏掉的灯掣怎么突然又好了?今天他有闲过来看宝宝吗?怎么这么晚了还没走?

  她想她是真喝多了,额上无缘无故竟在出汗,她为什么有心虚的感觉?

  黎胜霆却问:“这位先生贵姓?”

  不,不要说,她抢着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扬起眉:“我知道你向来不愿意看到我,但你也不必用这种质问的口气。我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吗?”

  酒真不是好东西,会乱性会失德,还会令人语无伦次,她到底要想个办法,所以强调:“现在这房子是我名下。”

  简直是在下逐客令了,不管了,只要他肯走,只要他不要再站在这里,什么都不重要。可是……她又惹到他了,他眼底分明有两簇火苗:“习绛绫,我才不管你带什么男人回来!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脑子出了毛病才会在这里!”

  一团糟,她脑子里乱轰轰,理不出个头绪,一个小小身影出现在走廊那头,甜甜的童音令本就混乱的局面更加不堪:“妈咪你回来了,我跟PAPA等你回来吃蛋糕。你怎么老不回来,等得我都睡着了。”

  打个哈欠,大大的眼睛却充满疑惑的望着陌生人,为什么这位叔叔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真是糟透了。习绛绫呻吟一声,陆沉却忍不住了:“绛绫,老天,这孩子……”

  习绛绫却正在回神,吃蛋糕?客厅茶几上确实有一只精美的蛋糕,回过头来再看黎胜霆的表情,活像她欠了他什么似的。不就是一只蛋糕?好似天大恩宠,她微笑:“秘书室代订,相熟那间美美西饼?”六年里她替他订过十一只蛋糕,有时是餐厅代送,有时是送至酒店套间,附配鲜花礼物,端看对方爱好。

  宝宝插话:“是PAPA开车带我一起去买的,我挑了这个,好漂亮是不是?”

  亲自买的,怪不得摆一张臭脸,她岂不应该感激泣零再谢主隆恩?她笑:“有没有礼物?我要十克拉以上全美天皇巨钻。”

  “你不要太过份!”

  过份?她悲哀的想,说句略带讽意的话就是过份?脸上的笑容却仍是绚丽如花:“黎先生,难得您纡尊降贵,只是我太不识相,或者,我配不上全美天皇巨钻?我累了,黎先生,你可以走了。”

  “我马上就走,”他冷冰冰的说,转脸对孩子,口气明显柔和下来:“宝宝,今晚跟PAPA回大宅,好不好?”

  她忍不住:“这么晚了你带他回大宅?他要睡了。”

  “现在记得你是母亲了?”他眼神冽冷:“孩子从中午等你至整夜,你却带个男人回来。你打算当孩子面留他过夜?无耻!”

  她的怒气上来了,还口:“你凭什么指责我?无耻?我带男人回来叫无耻,那么你呢?你倒是不当着孩子的面,那些小报头条期刊封面,孩子难道不会看见?”

  他大怒,眉头扬起:“你给孩子看那些东西?”

  “我永远不会给孩子看那些东西,但总有一天他会长大,他会知道他父亲是行为放荡的花花公子。”

  “我行为放荡,再放荡也没有你放荡!一进家门就滚在地上,也不怕孩子看见,真有这么饥不择食?”

  偏偏还有人不怕死的捋虎须:“黎先生,应该说迫不及待比较切实,饥不择食是形容没得挑。”

  他讲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他是存心来火上浇油。习绛绫晕头涨脑,叫:“闭嘴!”黎胜霆却冷冷道:“你给我闭嘴!”转脸说:“这位先生,你最好马上离开这里。”

  他凭什么叫她闭嘴?他凭什么赶人?她说:“你没权力赶我朋友走,这是我的家。”

  宝宝怯怯的仰面看他:“PAPA,我怕。”

  该死!吓着孩子了,他将宝宝抱起来,掉头向外走去,宝宝叫:“妈咪也来。”

  他要将孩子带走,带到哪里去?突然仓促得觉到了危险,他却头也不回。她追上去:“你放下孩子。”

  灯光下他的脸已冷如极地玄冰:“你根本不配做母亲。我的孩子,不用你来过问。”

  他什么意思?她脸色煞白,宝宝终于哇一声哭出声来,她叫:“黎胜霆,你带孩子去哪儿?”

  他腿长步子快,进了电梯就按了关门,她只赶得及手拍在电梯门上。前所未有的恐惧铺天盖地的袭来。

  她一晚上基本没有睡,陆沉先是问,见她不答,倒猜到八九分。陪她发呆,陪她喝咖啡,最后陆沉走了,她还是睡不着。第二天一早就四处打电话,黎胜霆的公寓没有人接听,打去黎家大宅,下人很客气的说:“三少昨天没有回来。”打电话到公司去,值班秘书是一贯的不卑不亢:“副总还没有来上班,习小姐,如果您有重要的事情,可以留言。”

  她看表,七时刚过,他在哪里?做秘书时,她永远有办法在第一时间联络到他。现在她没有了这本事,她甚至不知道他近来最密切的女友是谁。

  捱至九时,到长源大厦去。秘书室挡驾:“副总现在没有时间,对不起,习小姐,您没有预约。”最后方笑雪亲自出来见她:“习小姐,请不要为难我们。”

  她口气坚定:“我一定要见黎胜霆,你们不用拦我。”在她们眼里,与那些撒泼的女人有什么分别?她顾不上了,直闯进去,黎胜霆正通电话,看见她,不悦的扬起眉,讲完电话后才说:“给你五分钟。”

  她问:“宝宝在哪儿?”

  “你不必知道。”他口气冷淡:“周未你可以见他,每次两小时,到时我通知你接他。”

  她动了怒气:“黎胜霆,你什么意思?”

  “有意见?有异议可以与我的律师商量,打监护权你赢不了。”

  她极力才压下心里的怒火:“孩子是我生的,你没有权力抢走他。”

  他嗤笑:“你一个人生得出来吗?”他顿一顿:“经过昨晚,我认为你没有资格做母亲。”

  他有什么资格?他有什么资格来认定她没有资格?她极力的压制眼底的水气:“你没有权力夺走他,除了金钱,你什么也给不了他。”

  他针锋相对:“你呢?你连金钱都给不了他。”

  哦,她真的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说出可怕的话来,眼泪已经忍不住了,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她无力的跌坐在沙发里,抬手遮住自己的面孔:“我求你,我求你不要这么残忍。”她连骄傲都没有办法保持,她连自尊都置之不理,他心里划过一丝刺痛,该死!他竟然在心疼。

  迟疑的伸出一只手去,想轻抚她软软的长发,她伏在那里,全身都因哭泣而抽搐,她在他面前哭过两次,一次是宝宝被绑架,另一次就是现在。她突然抬起头来,他立刻下意识的缩回手。她抬起眼看他,那泪眼竟令他转过脸去。他不是没见过女人哭,可是为什么她的眼泪会令他只想……不战而降?

  天大的笑话,纵横情场这么多年,绝不会败在这女人手里。不过是一时心软罢了,他的脸蓦得一冷:“我已经决定了。”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了:“我不要你决定!你不能决定我和宝宝。”

  他不睬她:“五分钟到了,我要开会去了,你可以走了。”

  “我要孩子。”

  “没可能,你冷静一点,我不是不让你见他,只是不愿意我们三个人像昨天那样尴尬。变更监护权对你对我对孩子都好。还是那句话,有异议可以去和我的律师谈,再见,习小姐。”他站起来,她几乎要绝望了,他拿商场上那套来对付她,拿最绝情绝意的方式来对付她。她拭干眼泪,声音终于坚定清晰:“黎胜霆,你太小看我了,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不会放弃,你等着接律师信好了,我们法庭上见!”

  明知是不敌,她仍要以卵击石,她仍要拼尽全力一试。

  他扬起眉头:“你赢不了。” 她扬起脸:“现在说这话为时过早,黎先生,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有钱不等于有一切。”

  他盯着她:“上法庭势必惊动新闻界。”

  她微笑:“你开会要迟到了,黎副总。”

  置之死地而后生,她赌,反正她早已一无所有,唯一只剩孩子,他却连孩子也要夺走。她孤注一掷,赌他不乐意上庭。

  他脸色阴沉沉的,他是太小觑面前这女人了。他竟然走了眼,原来绵里藏针,适才的脆弱只不过是假相。翻了脸她才露出可怕的一面,他一字一顿的问:“你有什么阴谋?”

  “阴谋?”

  “你为什么肯生这孩子,为什么要监护权?”他突然了悟:“股份?家族惯例,宝宝是长孙,将来会有超过三成的股权。”

  她一掌掴上去,“啪!”一声他脸上清晰浮现指印。他这辈子还没有让女人打过,那目光真能杀死人,她却昂起头:“黎胜霆,这一巴掌是替宝宝打的,你真是不配做他的父亲。”她的声音又快又急:“我是犯了大错才会将孩子生下来,你和你的钱你的股份都下地狱去!我不稀罕,宝宝更不会稀罕!”

  他语气讥诮:“当然,你稀罕的只是孩子长得像不像陆沉。”

  她气得浑身发抖,他却继续挖苦:“你的爱情真是感人,不过你一面缅怀着旧情人,一面却带男人回家,不知道你对那个陆沉的爱情,是不是真像你描绘的那样,这么多年来念念不忘。”

  她气恼得连声音都变了调:“我爱他,我到今天今时今分都还爱他,我带别的男人回家,也改变不了我爱他。”

  他的目光冰冷:“你爱不爱他和我没关系。”

  他说得对,和他没关系。她苦涩的笑,和他没关系。

  他起身要去开会,她突然绝望了,他这样冷静,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撼动他半分,她真的要绝望了。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涌上来,她一直坚强,或者说,她一直命令自己坚强,可是看到他的铁石心肠,心底最深处仍然是可怕的恐惧。她突然害怕起来,她真的没有把握赢官司,一旦上庭,即使赢了,她和宝宝也将永无宁日。最重要的是……她与他为敌,她要与他为敌。这念头令她发疯。她真的是疯了,因为她竟伸出手去,牵住他的衣袖。

  她的舌头也不听使唤了,她听到自己低低的声音:“胜霆。”

  她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的名字,办公室里静得连冷气的轻嘶都听得到,他有些怔仲的看着她的手,手指纤细柔长,她的面孔苍白。他警告着自己,这女人不过是硬来不成便试软的,可是――他竟然悸动了,只为她低低的唤他一声名字,只为她这样悲哀的看着他。他想,她一旦开口,他说不定真会答应她――他准是要疯了。那么多的女人,或娇或嗔,十八般招数皆使尽了,他从来岿然不动,可是现在他已自乱阵脚,要是她再这样望着他,他真的会心软,真的会让她予取予求。

  他无声的轻吸了口气,她企求的看着他,他下了决心,将手用力抽回,一寸一寸的抽回。每抽回一分,她就离绝望更近一分,她痴心妄想,痴心妄想虚无飘渺的情份。她真是痴心妄想,他曾经对她表现出的兴趣,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为着她的不同寻常。一旦牵涉到利益,一旦危及到他的自身,他就根本不屑一顾。

  冰凉的眼泪无声滑落,她猝然松开手,站起来转身离去。

  她一下午找了几家律师行,一听说要和长源的黎胜霆打官司,倒是兴趣浓浓:“习小姐,你想告黎胜霆恶意遗弃?”

  她忍下叹息的欲望:“不是,我想与他争孩子的监护权。”

  律师错愕:“监护权?或者说希望我们出面替你要求补偿金额?”

  她声音清晰:“我不要钱,我只要孩子。”

  律师越发不解:“监护权当然要争,为了取得恰当的补偿费用。”

  这么下去,她真的要崩溃了。

  见到陆沉,她只说:“肩膀借我用用。”

  结果哭湿他整件西服,他轻拍她的背,她哽咽:“陆沉,你猜到了。”

  他轻叹:“我们是老友,我当然猜得到。”

  成串的眼泪掉下去,闭一闭眼,越发脆弱无力:“我爱他。”

  “我知道。”

  “我爱他,才将孩子生下来。”

  “我知道。”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孩子……只有孩子,在我身边,就像他也在我身边。”

  “我知道。”

  “他永远不会爱我,一旦他知道我爱他,只会命令我离开他。他最讨厌女人说爱他,第一天上班他就警告我,要知道本份。”

  她绝望的攀着他的衣领:“他那样残忍,我求他他都不肯,不肯将宝宝还我。”她仰起脸来,满脸纵横的泪痕:“陆沉,你肯不肯娶我?”

  “为什么?”

  “律师说,假若我结婚,并且结婚对象有较好的经济条件,胜算会大一些。”

  他凝视着她:“就为这个你要跟我结婚?”

  “你肯不肯帮我?”她急切的问:“你说你爱我――重新爱上我。那你,能不能跟我结婚?”

  他长长吁了口气:“好,我帮你。”

  完全是食不知味,陆沉看着她将鱼排切成细细碎啐,哑然失笑:“绛绫。”她有点恍惚的抬起头,他问:“你有没有看过今天的报纸?”

  她问:“报纸上有什么?”

  “黎胜霆新女友”他递过来一份娱乐报纸:“当红女明星苏眉眉,他早晨七时离开她的香闺让记者拍到,风头真劲。”

  她低下头继续切鱼排:“你什么时候肯看这种小报了?”

  “我替你看,也许可以派得上用场,法官一定对这花花公子没好感。”

  她放下刀叉:“可是法官一定对长源有好感。”

  陆沉笑嘻嘻的,正要说什么,突然脸色微微一变,习绛绫那样心细的人,自然觉察,回头向餐厅入口望去,见到熟悉的窈窕身影,方笑雪。

  她和长源的两三同事一起,见到她微微一笑,看到她对面的陆沉,脸色也变了。但只是一秒之后,即若无其事的继续微笑:“习小姐,陆先生。”长源的几位同事也向她打招呼:“习小姐。”

  不过说了几句寒喧的话就走开,她仔细观察陆沉的神色:“你回来后还没有见过方小姐?”

  他耸耸肩:“我见她做什么?我见你就够了。”

  她又低下头去,声音也低下去:“对不起。”

  他却还是笑嘻嘻的:“对不起什么?”她见他依然装糊涂,也不点破。只撇开话题道:“我答应猎头公司那边,昨天他们回话说,台实董事长秘书出缺,可能这几天就要面谈。”

  台实是老派企业,以行事沉稳著称。他讲笑话:“真的?那你岂不是有望做终身员工,一辈子在台实待下去?”

  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只有你会挖苦。”

  头痛得像要裂开一样,她依然睡不着,翻来覆去大半夜,眼睁睁看着天亮,只得吃了一粒安眠药。药物作用起来,方才迷迷糊糊睡去了。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单调急促的铃声响着,密闭的窗帘遮住了阳光,室内光线晦暗。她定了定神,方才想起是门铃声,一定响了许久了,慌张下床去开门,忽然听到门锁开锁声。

  有钥匙的没有别人,她迟疑了一下,才想起来,连忙捞过睡袍披上,脚步声已由远及近,他推门进卧室来。见到她一怔,目光却不由自主顺着她白晰的颈往下,睡袍的领口很低,软缎的料子仓促间滑下去,露出雪色的肩,温腻的曲线隐绰显出春光乍泄。

  他喉咙有点发干,他最近真是失常,明知这女人像木头一样乏味,而且他又不缺女人,可是心里像有簇小小的火苗,正试图熊熊的焚烧起来。

  她连忙揪住自己的衣领,不知为何有丝怯意:“黎先生。”

  “对不起,我以为你不在。”他转过脸去:“学校需要宝宝的证件,我过来拿。”

  悲哀的神色又重新浮现,她垂下头去。忽然听他说:“律师信我接到了,你动作很迅速。”她唇角幽幽浮上一个微笑:“有什么话请直说。”

  明知他是专程来一趟,取东西这种小事哪里能劳动黎副总亲自过来?他的时间都是金钱,他势必是找她来谈判的。果然,他说:“很好,那我也不兜圈子了,事情虽然到了如今的地步,也并不是不能挽回。你我都不想让这事情闹大对不对?何况你并没有胜算。”

  冷气真凉,她揪着衣服,像揪着心一样。半晌才出声:“我要孩子。”

  “我并不是要夺走孩子,你依然可以见他。”

  她突然生了倦意,他永远不会知道她要什么――她咎由自取,一切都是她活该。 可是,有点惊诧的发现他眼里也有倦怠?或者他的新女友又令他不能满意,苏眉眉抑或又缠他太紧?他为什么心浮气燥?

  电话响起来,她去接,陆沉问她:“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喜贴?”

  “你决定好了。”

  他笑起来:“是我们结婚,你怎么事事要我定?”他特意强调“我们”两个字,她叹了口气:“我都听你的。”

  “那好吧。”

  挂上电话才发现自己没有穿鞋,地板冰得脚底寒飕飕的,拖鞋一只在床前,一只在床下,她走回去弯腰去拾鞋,一松手睡袍又顺着肩滑了下去,真要命,简直像是故意。

  蓄意,这样的招数见得多了,他却被蛊惑了――软缎的料子滑不留手,轻轻一使力就将她揽入怀中。连他自己都不置信,上次的经验糟透了,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是焚焚如火的渴望?她倒吸了一口气,他在做什么?细密而灼热的吻烙在她颈上,微酥麻痒,她挣扎:“黎胜霆。”

  他却以吻封缄,令她说不出话来。“不……黎胜霆……”事情怎么突然演变成这样?呼吸的频率更加紊乱,他的手已滑入她衣内。他着了道,美人计,明知是美人计,她要孩子,所以才肯给他甜头,可是他欲罢不能,他眼睁睁看着陷井而后一脚踩进去。停不下来,他要她,从来没有这样迫切。

  她想推开他:“不行。”他知道不行,确实不行,可是该死,他停不下来,他的吻缠绵挑逗,他的手像鱼一样游走,睡袍的带子松散了,恶心……依然是恶心……她用力推开他:“不要碰我,脏……”他的唇却不由分说再次堵上来,她不要,太多女人,她只觉得肮脏恶心。可是挣不开,他的手臂牢牢的禁锢着她。越是挣扎,越是挑起更激烈的情火。上次的失败令他改了方式,他一径吸吮在她最敏感的颈中,轻轻的咬啮诱惑。她根本不是对手,她在意乱情迷里终于发出低低一声呻吟,她的手终于情不自禁的抵在他胸前,排山倒海的眩晕迎面袭来,地狱的火热迎面袭来,她永堕于万劫不复。

  ……

  难以置信,真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样混乱的局面下,她竟然跟他上床?他会怎么想?陆沉知道了会怎么想?她用力摇了摇头,突然想起更大的危险,连忙下床打开抽屉,没有,再换下一只抽屉,没有……真糟糕。

  “你找什么?”这女人真是无可理喻,自己更是无可理喻。事态完全失控,他是昏了头了,才会栽在这女人手里。无明火渐渐燃起,气她,更气自己。这样拙劣的圈套,他竟然一头就栽进来。可是――她到底在找什么?

  她终于回答他:“避孕药。”

  无明火终于摧枯拉朽腾腾而起,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生气,话一出口就是讥诮:“确实,一错岂可再错。”

  她掉转头来看他,一错再错,那么,他也认为是错了?他也在后悔?他究意将她当成什么?一时兴起的床伴?想起适才的一切,无限的怒意与懊悔。

  她的脸色他看在眼里,她确实是不想与他上床,哪怕刚才最亲密最昵然的那一刻,她也不过是身体上的反应。

  “你怎么连这个都没有准备?”

  准备?她为什么要准备?直起身来冷冷看着他:“黎胜霆,我不是你的任何一位女友,不知道黎三少会随时宠幸,所以我没有准备。”话里的锋芒令他本来就混乱的思绪越发混乱,他上了她的当,她还在这里肆意嘲笑他,嘲笑他的失制。她是蓄意,蓄意诱惑他,成功之后再来践踏他的自尊。

  “习绛绫,你也别太得意,不要以为和我上床就能代表什么,你知道和我上床的女人多得很。”

  她的手握成拳,她气得微微发抖:“我知道在你心里将我当成什么,我才不愿意跟你上床,我马上就要结婚了,你给我见鬼去,黎胜霆!”

  心里像是最柔软的地方猝然被利器刺中,他本能的拒绝这种刺痛:“结婚?恭喜!不知是哪样的人物,让你会有结婚的想法,你不缅怀你的旧情人了吗?或者,你还是想最后缅怀一次,才肯跟我上床,不知道我有没有令你想起你的陆沉。”

  她竟然又拿他来做替代品,他竟然上她的当。气不过的是自己,不能言喻的怒气与愤恨横噎在胸口,怪不得她迫不及待的找避孕药,她害怕和自己再有什么可能。他冷笑:“找到药没有?没有下楼去买,我比你更担心,一个宝宝就足够了!”

  他的话戳中她心里最痛楚的一面,她站在那里,不声也不语,只是冷冷看着他,那目光里的恨意令他心里越发的焦灼――她恨他,恨他提及孩子。孩子也不过是她对旧情人的怀念,她根本就不想替他生孩子,宝宝也只是因为像陆沉,她爱的只是陆沉。她压根不稀罕他的孩子。一想到这个他就怒火中烧:“要不要我下楼替你买?或者我应该识趣一点快点离开?免得在这里提醒你和你上床的不是陆沉。我今天真是有幸领略,上次你头脑清醒,所以才像块木头一样,这回你是将我当成陆沉了吧?所以才会有那种媚态迎和……”

  他的话一刀一刀剐在她心上,她尖叫:“你给我住口,我受够你了,黎胜霆!我爱陆沉,我这一生一世都爱他,现在我就是和他结婚,我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今天的事是意外,你别妄想我跟你还有什么纠缠不清。”

  他妄想,他妄想?从来没有人将这词用在他身上,这世上只有他不屑一顾,绝无他得不到。陆沉,原来她要嫁的是陆沉。怪不得她会这样歇斯底里,他讥诮笑着:“那我真要恭喜你,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么多年来心机没白费。你放心,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你嫁给谁我都不关心,今天的事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和你的陆沉放心去进教堂吧!”

  他穿上衣服,摔门而去。

  她跌坐床上,浑身的力气都似被掏空。最后的几句话像一把很钝很钝的锯子,缓缓锯着她的心,他说:“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那么,刚才的温柔缱绻不过是逢场作戏,一时兴起的逢场作戏。可笑,最亲密的那一刹那,她还无能为力的沉溺下去,飞蛾扑火,下场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该死!该死!诅咒着莫名的失落,迈表上的指针已超过限速,隐约可以听到车外的风声,他却一点也不想减下速度。心浮气燥的感觉挥之不去,下意识的为自己寻求解脱,在下一个路口转向。

  按门铃,苏眉眉一张美丽的面孔呈现又惊又喜的妩媚笑容,声音也是爱娇可人:“霆……怎么没打电话就过来了?”他恶狠狠的吻住后头的话,籍由此甩开脑中混乱的思绪。

  疲倦之极,睡意涌上来,纤纤的手拨开他的额发,露出俊朗的额头,朦胧间只听轻轻的叹息:“霆,我爱你。”无可奈何的温婉,声音低低的,仿佛是他最熟悉的声音。

  几乎是下意识的,脸偏向温软的素手,他在沉沉的睡意里呢喃了一句话语……太困了,他睡着了。

  都市的早晨,并非美妙。窗外灰蒙蒙的天气,阴天,一切都是暧昧不明的灰色,楼宇在视线里像林立的枯木,等不到逢春的那一日。

  苏眉眉望着窗前伫立的男人。傲人的外表依旧俊美,只是,为什么总觉得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疏离?她永远不可能走入他的世界,但偶尔,会幸运的接近,比如昨晚。只是明明感受得到他的怒气与失落,却永远不会明了原因。外间传说他永远不会对谁动真心,这么多年花花公子做下来,也没见他为谁坏了道行。只是――递上一杯牛奶,温柔的说:“吃了早餐再走吧。”

  他向来不会留下来过夜,昨天是例外。他接过杯子去,继续望向窗外。她叹了口气,并不应该,可是终究是忍不住,幽幽的问:“绛绫是谁?”

  那两个字果然令他极快的回过头来。她将心一横,直直的与他对视:“你可以拒绝回答。”

  他那样聪明,只问:“我昨天说了什么?”

  无奈的微笑浮上唇角,她即将永远被放逐,而她无能为力,就像昨天乍听到的那一刻,便已明知绝无生机。

  “你说……”她微笑着,慢慢的复述他临睡前最后那一句话:“绛绫,我恨你。”

  这五个字不啻炸弹,大大的震动了他,他的目光里错综复杂,她看不明了,正如她永远无法接近。他浑身散发森冷而危险的气氛,最后,他说:“你最好永远忘掉我说过什么。”

  他走了,窗外开始下雨,远远看见他的车子驶离,飞驰远去,永远离去。

  下雨了,习绛绫看着雨势并不太大,所以没有带伞,结果短短路程,淋得薄薄的外套湿透了,贴在身上。在会客室里一坐下来,空调吹得人不由打个寒噤。冷……也不完全是空调的原故,更大的成份是取决于对面的他。

  他只说了一句话:“宝宝在路上,马上就到了。”便再不出声,也不再看她,只低头看手头的文件。两个钟头的会面,他还在一旁虎视耽耽。她只觉得倦怠到了极点,如果可能,她只选择永远不要再见他。

  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的目光也终于落在她湿淋淋的头发与衣服上。他说:“去休息室,那里有浴室。”

  “不用。”简单的表明态度。

  无可理喻的感觉又涌上来,他最近这样易怒,或者说,她总有办法令他生气。有意的将语气放得冷淡:“我不是为你,我怕你感冒,再传染给孩子。”

  结果,她只去将头发擦干,衣服没有办法,冰冷的贴在身上。衣橱里只有他的几套备用衣服,不愿再沾染他的气息,她想也不想就关上橱门。

  宝宝到了,几乎是扑入她怀中:“妈咪!”

  她怕湿衣沾到孩子,才发觉适才真是太欠思量了,连忙说:“等一下,妈咪去换件衣服。”

  结果,还是穿了他一件衬衣,太大了,袖子折了两折,宝宝倒是高兴:“妈妈穿这个好可爱。”

  搂着孩子,像是隔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宝宝的小手抚上她的脸:“妈咪不哭啊。”眼泪忍回去:“妈咪不哭。”握着他的手,只仔细的端详,像是想将孩子的模样刻在心里。就像此前每年的机场分离,肝肠寸断,无以为继。

  望向沙发那头遥远的他:“我带孩子出去走走。”

  “不行。”

  冷淡残忍的声音,提醒她不过是奢望。她轻轻吸了口气,手也在微微颤抖。宝宝有丝怯意的回过头去:“PAPA,妈妈要哭了。”

  他没有放下文件,也没有抬头,似乎用尽心里的自制才可以不去看她――明知见到滂沱的泪眼,也许就马上心软。可是不抬头也仿佛能看到她的泪光,就像是一只手揪着他的心。他心烦意乱的扔下文件,果不然,她楚楚可怜的企求般望着自己。

  该死!硬生生逼迫自己忽视她的无助。为了提醒她,更为了提醒自己,问:“不知道喜期是哪一天,我有没有荣幸去喝喜酒。”

  她低下头:“我不想和你吵。”

  还不如说,她是不屑了。气氛莫名的冷凝,他沉沉的看着那母子两个,她将孩子揽在怀里,警惕而戒备的看着他。母子两个都瞪着一双清亮乌黑的眼睛,他说:“你又吓着孩子了。”伸手就要去按宝宝。她本能的向后微微一缩,厌憎与嫌恶的表情写在脸上:“别碰孩子,你答应两小时。”

  揪心的痛,太阳穴突突乱跳,他忍不住:“习绛绫,我不是恶魔,我是孩子的父亲。”

  她不想将宝贵的两个小时浪费在与他的争吵上头,她已身心俱疲,只说:“走开。”

  心只是抽搐,难受,他从未知晓尝试过的难受。仿佛有谁用一把匕首在那里搅着,这女人――只是因为面前这女人,渐渐泛起钝痛,她面孔苍白,身体孱弱,可是他竟然无法匹敌。一千遍一万遍的诅咒,诅咒着自己的魔魇,他是着了魔。

  她安静的抱着孩子坐在那里,孩子也安静下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眼里的恨意与绝望越来越清晰,他无法忽略,,她要跟别人结婚了,太可笑,这么多年来竟是她。他只以为是一种习惯,直到面临失去才醒悟,可是太迟了,哪怕她就在他面前,他也永远不能触及到了。她的恨意与绝望,令他陷入冰冷,令他也一分一分的绝望,他离她越来越远,直至永远失去。

  失去,心脏直直的向下坠去,坠向永无止境的绝望。

  时间到了,他说:“宝宝,过来。”

  留下孩子,才会有见她一面的机会。哪怕她恨他,总好过……对他视而不见……总好过……见不到她。

  她紧紧抓着孩子的衣服,像是绝望了,眼里早已没有了眼泪,只剩了寒意,刀锋一样锐利的寒意:“黎胜霆,我恨你。”

  他低声答:“我知道。”

  又苦又涩的三个字,他忽然想起来,想起昨天夜里,那声低低的叹息一样的声音,因为轻,他几乎以为是她的声音,那声音说:“霆,我爱你。”

  做梦,所以才以为是她,以为是她在身旁,他记得自己说:“绛绫,我爱你。”而后,安心的睡去。

  像是有人狠狠的撕裂开什么,他用力推开她:“你可以走了。”

  她终于放了手,不哭也不闹,安静的看着他,那目光空洞而森冷,而后,恋恋不舍的望向孩子。阔大衣服里削瘦的面庞,只有看孩子时,才会露出温暖的神色。那孩子,也不过是为了别人――为了肖似别人。

  无穷无尽的痛楚与刻骨的绝望,他紧紧搂着孩子,仿佛只有孩子才能证明他曾拥有过她,在她心里占据过一席之地。而今天却只剩下敌对,她说:“黎胜霆,我恨你。”

  一字之差,他永远也可望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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