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公主传奇]第十六回 再生计六难请婚使 助蕃客武氏泄机谋(2) 这时，只见禄东赞好像没听到色汝贡通说话一样，不慌不忙走到宰相魏征面前，躬身施礼道：
“宰相阁下，吐蕃大相禄东赞愿意一试。”
色汝贡通听了，急得直跺脚，埋怨道：
“这等大事，也不事先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肉是别人的，肚子是自己的；酒是别人的，命是自己的。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落个不知饥饱而撑死长安的名声啊！”
禄东赞道：
“为了吐蕃、为了赞普，死不足惜！”
这样一说，色汝贡通更急了，涨红着脸，继续争辩道：
“大相，你发疯啦？我们千里迢迢，远隔亲人，难道你想让我们这些人都死在长安不成？折腾了个八开六够，连个公主的影子还没看到，整天还应的什么试？这完全是拿人当猴耍！”
色汝贡通坚持要罢试回吐蕃，禄东赞也真拿他没办法。
禄东赞只好耐心地对色汝贡通解释道：
“副相大人不必动怒，应试之事东赞自有办法。你先回馆舍，告诉所有随员不得吃晚饭。然后，准备五十口煮肉大锅，磨快各自的佩刀……”
于是，将明天如何吃肉、喝酒、揉羊皮，一一告诉了色汝贡通。色汝贡通这才应诺而去。

第二天，天刚曚曚亮，大相禄东赞带领着百名使者，来到应试的广场，守门军士认得是吐蕃大相禄东赞，平时又得到过宣抚使冯德遐的关照，故而也不加盘查阻拦。禄东赞等看了看圈着的百只绵羊，然后选好位置，支起五十个锅灶，加好水，点起火来。
当东方晨曦微露，朝霞初泛的时候，魏征、侯君集、李道宗、尉迟敬德、冯德遐等大臣，在羽林侍卫的簇拥下来到广场监试，别国求婚之使也来观试。顿时，广场之上旌旗猎猎，鼓乐嘈嘈，如同两军对垒即将开战时的景象。吐蕃百名健儿，磨刀霍霍，随时准备一试身手。
郑国公魏征一宣布应试开始，只见吐蕃的百名使者，龙骧虎步，强健如飞，雄纠纠地列队奔向羊圈，手到擒来，每人提一只绵羊，如同鹰抓小鸡一般，排成十个十人方队，将羊按倒在地，从怀中取出事先预备好的绳索，三下五除二，将羊四马攒蹄绑好，利利索索地将袖褪下，缠在腰间，抽出佩刀，扳起羊头，朝喉间只一刺，只见一道血弧，顺着佩刀沛然而出，准确地落入事先准备好的盆中，未有一滴落地。
紧接着，除掉绳索，举刀剖析，如同那解牛庖丁，只听得一片砉然响然，奏刀騞然①。一个个目无全羊，恢恢乎游刃有余。顷刻之间，皮分肉离，又一刀刀将肉剁成碎块，下到锅里。
这时，只见大相禄东赞将人分为两队，激动地热泪涔涔，用他那浑厚高亢的声音唱道：
来自雪山的勇士们啊，
一百只羊杀好了吗？
众合：杀好了！杀好了！
来自草原的勇士们啊，
一百张羊皮剥好了吗？
众合： 剥好了！剥好了！
拿五十个酒杯放在桌上，
拿五十个酒杯放在地上；
拿五十把食盐放在桌上，
拿五十把食盐放在地上；
拿五十斤美酒放在桌上，
拿五十斤美酒放在地上。
众合： 放好了！放好了！
地上坐下五十人，
桌旁围上五十人，
众合：好啊！
向尊敬的试官们致谢！
众合：好啊！
向尊敬的使臣们致谢！
众合：好啊！
向尊敬的观众们致谢！
众合： 致谢！致谢！
在吐蕃百名使者的频频致谢声中，唱完这序曲，锅里的羊肉也差不多已经煮熟。只见他们将肉盛出来，将酒斟好，又拿过羊皮，且歌且舞，且揉且吃。
大相禄东赞在中间领唱：
“吃呀！
这汉地的羊肉香哟，
莫性急，
一块一块慢慢吃。
喝呀！
这汉地的美酒醇哟，
莫性急，
一杯一杯慢慢喝。
揉呀！
这汉地的羊皮软哟，
莫性急，
一把一把慢慢揉。”
众人合唱道：
“吃、吃、吃，
一块一块不性急，
十只八只也能吃。
喝、喝、喝，
一杯一杯不性急，
十斤八斤也能喝。
揉、揉、揉，
一把一把不性急，
十张八张也能揉。”
当日头偏西的时候，这吐蕃的百名使臣居然真的将酒喝光，将肉吃尽，将羊皮揉好。而且场地上干干净净，不见一点儿血污。同时，还使大唐官员和各国使臣观赏了一场优美动人的吐蕃歌舞。宰相魏征亲自把盏，来到吐蕃使臣面前，一一为他们敬酒。侯君集、冯德遐等大臣也纷纷祝贺。四面围观的百姓似壁如堵，有的也频频招手致意。禄东赞以“轮流食作”法，完成了第五个难题，他的名字就像一阵风似的，吹进了长安的千家万户。
禄东赞过关斩将，一路顺风，人见人贺。可他自己的心情并不那么轻松。他觉得，大唐君臣频出难题，实际上是想毁约赖婚，一计不成，必然会另生一计，这最后一道难关，决不会轻易放你过去，必须慎之又慎，不可有丝毫大意。
果然不出所料，最后一场由唐太宗李世民亲自主试，题目是：众中识主。
三百娥眉出禁宫，
阿宅家子在其中。
谁人识得真面目，
一结秦晋为馆甥。
禄东赞领到题目，一筹莫展，心想：
“这简直是隔山买牛！不要说是皇帝的女儿。就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儿，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锁在深闺人未识啊。从三百美女中认出文成公主，谈何容易！”
禄东赞一早起来，洗漱毕，窥镜自视，发现一夜之间竟生了许多白发。色汝贡通自然幸灾乐祸，却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说：
“大相用心可谓良苦，居然愁白了头，难怪赞普倚为股肱。不过，依在下看来，这次不要过于认真，还是我过去说的那句话，从三百美女中选一个最漂亮的，莫管真假，回去就说是文成公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何必当真。”
禄东赞没理睬色汝贡通，忽然拍着自己的脑袋，自怨自艾地说：
“你看我怎么如此健忘，差点儿误了大事。咱们刚入唐境遇到的李胤禄老丈，就曾告诉我，他的弟媳妇当过文成公主的奶母，侄女如今尚在府上为婢，且捎有书信地手。我想这个忙他们还是肯帮的，这岂不是天从人愿吗！”
于是，禄东赞取出半升沙金，珠玉数颗，亲自来到李胤禄之弟胤祺家中。李胤祺同哥哥一样，健谈而好客。禄东赞将捎来的书信交给弟弟，他看后表现得十分高兴，一见如故，热情地接待了禄东赞。酒饭间，禄东赞乘间向李胤祺之妻问道：
“听说这文成公主是大嫂哺养大的，不知可否将公主的情况说知一二？”
这李大嫂平日就因为曾哺养过公主，常引以为荣，经常向人炫耀自己在宫内的见闻。今见禄东赞问起，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一骨脑儿都说了出来。禄东赞将文成公主的体貌特征一一牢记在心：身材匀称，皮肤白皙，眉如新月，眼如丹凤，鼻若悬胆、口似樱桃，皓齿鲜唇。站如袅袅杨柳，动若翩翩惊鸿。时下常著大红七褶披风，内著翠绿锦缎小袄。其风度气质，自与小家碧玉不同。胤祺之妻见禄东赞问得仔细，便道：
“大相如此关心公主的体貌特征，莫非皇上要你辨认公主不成？这个好办，我让女儿在公主腰间做个记号，你一眼不就认出来了吗？”
禄东赞道：
“大嫂这个主意倒是稳便，但却使不得。目标越明显，越惹人注目。一旦事情败露，岂不陷兄嫂于死罪！万万使不得。”
胤祺夫妻道：
“我等也希望唐蕃联姻，免得今天我攻你，明天你打我。愚兄住在乡下，僻在边鄙，也因此常以为念。”
禄东赞见李胤祺夫妇是真心要帮自己，于是恳请道：
“贤兄嫂既愿成全小弟之使，可烦尊嫂进宫一趟，向令嫒打听一下，看公主衣著服饰有无变化，免得明天辨认时别生枝节。”
当夜，胤祺之妻进宫，借看女儿兰香为名，打探文成公主消息。告诉禄东赞：
“公主衣著服饰没有变化，位置在左面队伍中，顺数四十九名。”
禄东赞起身告辞，拿出沙金珠玉，李氏夫妇坚辞不受。东赞道：
“在下知道府上棠棣②俱为时贤。兄长虽在朝任职，生活竟拮据如此，今以些须之物，聊资炊爨，还请兄长笑纳。”
说罢，告辞而去。
第二天，唐太宗李世民御朝麟德殿，亲自主试婚使，众文武大臣分列左右，武媚娘陪侍龙床之侧。不一时，衣著华丽，身材整齐，相貌也差不多的三百名宫女，分为两队从宫门中款款而出。一个个步履轻盈，体态婀娜，面庞如春华吐艳，秀发似乌云临风，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
禄东赞瞪着双眼，手持一支雕翎彩箭，仔细观察每一人的服饰、模样，数着走过的人数，当数到第四十九人时，禄东赞上下打量，左右端详，远看近取，觉得无论身段、相貌，还是服饰打扮，恰如李胤祺之妻所言，这必是文成公主无疑了。刚想上前将彩箭插到她的衣领上，只见一个东西晃了一下，落在自己脚下。禄东赞觉得蹊跷，急俯身拾起，乃一纸团。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庸粉巧妆饰，
俗目难解情。
龙女深宫里，
何处觅娉婷？”
禄东赞看罢，急忙揣在怀中，一时没了主意。这不是明明白白告诉自己，这三百宫女中没有文成公主吗？这是谁要告诉自己，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呢？眼前第四十九名到底是不是文成公主呢？如果不将彩箭插在她身上，瞬间就要走过去了；若真是文成公主，岂不悔恨终生？如果将彩箭插在她身上，万一不是文成公主，又该怎么办？这一个个疑问，在禄东赞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了一遍又一遍。禄东赞又一转念，此时不是婆婆妈妈，首鼠两端的时候，必须当机立断，也只有孤注一掷了。于是，矫首阔步来到唐太宗御座前，厉声说道：
“启奏大唐皇帝陛下，吐蕃大相禄东赞阅罢三百美女，内中并无文成公主。在下奉我赞普诏命，来迎文成公主，岂容以李代桃！”
唐太宗李世民一听，惊愕地张着嘴，半晌合不拢，瞪着两眼，直直地盯着前方，心中纳闷，一时没有回过味来。众文武大臣，诸国使节，咸都莫名其妙。只有武媚娘暗中沾沾自喜，满面春风地碰了碰皇上，提醒道：
“陛下，吐蕃大相候旨呢！”
唐太宗李世民这才醒过神来，说道：
“朕偶感不适，今日散朝，下降公主之事，改日再议。”
注：
1、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语出《庄子?养生主》，形容解剖牛时，皮肉相离和进刀宰割的声音。
2、棠棣：代指兄弟。《诗?小雅》有《棠棣》篇。辞有“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故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