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青蟹蓝鱼

作者：陆贞江

吴直越沿着河边走。

其实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光秃秃的河岸，光秃秃的远山。河床里的水也变浅了，显得水少河岸宽。他褪下了他的棕黑色凉鞋，干脆把脚放到沙里。这些驻脚在沙上的鹅卵石，看来要等到下一场大暴雨，才能重新回到河底了。他随手翻拱起几块黄脸的石蛋蛋，它们就四脚朝天地仰躺在那里。

“爸爸！”“爸爸！”

“眉妮，你过来！”他转过身。

“爸爸，我想让您帮我捉那只蜻蜓！”眉妮脚上还穿着粉红色的凉鞋，“那是一只红色的蜻蜓，可美了！”

吴直越说，走，我们捉螃蟹去，蜻蜓飞得太快了，我们捉不了。

其实吴直越也不想捉螃蟹，就是随口说说，但女儿却当真了。他们沿着有水的地方寻找了好久，也没有见到螃蟹的踪影。好不容易发现了一只，但它比他们还反应灵敏，横斜着身子，慌张地退到洞里去了。

回家吗？那个家能回去了吗？他拉着女儿的小手僵直地走回去了。

谭柳臻正坐在沙发上生闷气，他们进来她只当没看见。他说，买菜了吗？她不应。最后说，今晚不吃了，气饱了。吴直越重新出门，他得去买菜。

“爸爸，买白色的小馒头回来给我！”他女儿就爱吃白色的小馒头，那种人家爱在婚宴上摆的，蛋糕店里有卖。

“你说，我们是不是也得搬家？这个地方我实在呆不下去了。”谭柳臻拨拉了一口饭，“啊？！”吴直越没说话，自顾自地低头吃饭，女儿拍掉他膝盖上的饭粒。他把一块鸭肉放到女儿碗里。

他在电脑前搜索一些资料，看看下次建房用的模板要在哪里进货，店里准备缺货了。他跟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建筑材料店，还请了一个工仔每夜在店里守着。

外面传出女儿的哭声，她又开始骂开了。蒸？蒸馒头？才吃完饭就吃馒头，你有两个肚子是不是？就像你爸爸一样，里头窝着一个心眼，外头又敞着一个心眼？要吃给你爸爸热去，俩肚，毛病！

眉妮没有过来。她的哭声眨眼就被噎住了。

他没有动，麻木了。如果当初她还是一棵细叶柔腰的柳树，现在早就变成一株粗枝大叶的橡树了。生活是可以成长的，它吃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然后它的肚子就变臃肿了，任你用什么细皮带去勒，也勒不回去了。真要有，除非是一根钱做的金带子，可是要多大的金带子，才能勒住谭柳臻那张嘴呢？

水滴答滴答地从窗顶棚溅下来，谭柳臻没好气地用扫帚乱搅了窗栅栏几下，“我让你滴！我让你滴！”她又站到椅子上，敲打了窗顶棚几下。上面没有什么反应。

白天她们已经应战过了。一个说，你半夜三更的挂滴水的衣服，我不睡觉吗？一个说，我家没有洗衣机，不让我挂吗？一个说，那你就要拧干！！一个说，拧干不皱！？那你就要白天洗！！白天没空，我上夜班三班倒！！！

她跟楼上来租住的新邻居，就这样胡搅蛮缠上了。他就是在这时候带女儿出去的。

想起他，她心里就更来气。他是跟她合计好了吗？什么偏偏选同一个地方要房子？要不是她去一趟他的老家，还不知道她就是他的初恋呢，哼，想瞒我一辈子是不是，我谭柳臻也不是吃火塘灰长大的。

怪不得，怪不得她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是怯怯的，嗬，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人怜呢。什么关老师，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值得让人尊敬的地方。

盘问就从那一晚开始了。关览苗，你知道吗？他一怔，你问这个干嘛？还干嘛，她就在我们家楼顶上！不可能，他很肯定的说。什么不可能，你以为还能瞒我多久呢，这么住下去你们偷情就容易是不是？谭柳臻你把嘴巴放干净点！他这回是真的急了。还干净点？你们不是合计好了吗？看看吧，你的青蟹就要回到你身边了，你就要拥有你的梦中情人了，一对多么浪漫的青蟹蓝鱼啊！

他确实是真的在楼梯碰到她了。一霎那，两道目光像闪电一样穿过，他们同时怔住了。你——他说。我住楼上，她说。哦，他说。你也住这？！她叹愕极了，世界真的太小了，像她的笔筒一样小。

她心里再不平静了。她先生知道吗？要是他知道了会是什么样呢？她的脑海泛起“蓝鱼”这个词，那是她那时候对他的昵称，他的眼睛不是蓝的，但是他的想法总是很远，这让她想起了大海，就给他起了蓝鱼这个名字，听说那是深海里的一种鱼，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