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象像鸟那样飞翔，然后坠落大海的感觉吗？在大海里慢慢下沉，应该会感到心里很宁静吧，那样沉睡下去也是一种幸福！”

　　从书店出来，已经五点多了，我和朋友挤上公交车。看着车窗外，是一座我永远不了解，永远也不想了解的城市。“所有的城市都是大同小异，我们都是从那里经过的人。”这是诺说过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常常想起他说过的话，我无法验证他的话是否正确。我只知道独自一个人，走在这个城市里，我一定会迷路。朋友还在开心地说个不停，虽然我一直不断在走神，但还是装出很努力听的样子。每个活着的人都需要朋友，因为人也是一种群居的动物。这句话好象也是诺说过的。

　　诺走了，有很长的时间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只是常常想起他，想起他说过的话。

　　我想在所有人的眼里，我是一个乖孩子，温和，乖巧，听话。享受着所有人对我的宠爱，习惯在所有人面前做一个好孩子，这就是我每天重复的生活。没有人说这样不好，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破坏这一切，我说过我是一个乖孩子。

　　但认识诺是我人生中的意外。

　　高一的暑假，我去一家叫“雨欣”花店打工，老板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我们都叫她欣姐。她很照顾我。

　　那时侯我认识了诺。他经常到店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但从来不买花。他跟欣姐很熟，欣姐说，他跟叶雨，欣姐的男朋友是很铁的哥们儿。

　　“你这样的女孩，就是不开口，站在那里也会有许多人向你买花的。”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猜不出他是赞扬，抑或是嘲讽。一时让我不知所措，欣姐出来解围，“人家是个女孩子，不要吓坏她。”诺只是笑了笑，然后就不出声了，背靠着门框，眼睛望向很远的地方。忽然发现他有很好看的侧脸，前额的刘海很长，把眼睛隐藏起来。后来，我才发现，他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鼻子挺直，嘴唇很薄，沉默时显得冷漠而倔强。虽然他喜欢表现出一身痞子气，但我觉得他其实很忧郁，只不过被掩饰得很好。

　　慢慢的，我们熟悉了。有时也会聊天，也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经常有不同的女孩子来找他，他一贯冷冷的，不愿招呼她们。我很奇怪，去问欣姐。欣姐告诉我，诺被那些追他的女孩宠坏了，告诫我千万不要对他有幻想，否则会伤心的。

　　我笑着说不会的，假期就要结束了，我又要做回那个乖孩子了，“雨欣”和欣姐很快会成为我生活中的一段回忆，甚至诺也不例外，他只是我碰到的一个特别的人而已。

　　在下过一场雨之后，开学了。一切又恢复成往常的样子，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偶尔会想起那段日子，也会想起诺。只是没想到，还会再次见面。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走，胆子也真大！”

　　刚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让我很吃惊，很久才看清楚靠在路灯下的他，我快步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是你！好久没见，我正好下晚自习。”

　　然后是一阵沉默。

　　“你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家，一个人在外面游荡？”

　　“我是个浪子，怎么可能这么早回家。”

　　“我不喜欢你这么说，你不是的。”

　　“是吗？！”他笑了。

　　后来，他常会在那个地方等我下晚自习。我们聊天，聊得忘乎所以。我开始很晚回家，我对爸妈说，在学校里多复习了一会，他们很放心，从来不会怀疑我说的。我在他们心目中一直是那么乖，我感到有一点内疚，因为撒谎。但是无法控制自己，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诺。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让紧紧束缚的心解脱，让思想小小地放纵一下，但我不愿承认这是一种喜欢。我想知道诺是怎么想的，但是从不问起，因为有些事情总是不要说破了好。

　　“以前，常见你站在花店旁的甜品屋前，猛盯着人家的蛋糕看，吃吧，如果你不怕胖的话！”

　　我摇了摇头，“那些蛋糕好漂亮，你知道吗？小时侯，妈妈经常带我去甜品屋买蛋糕，我特别喜欢那种地方。宽敞干净的店面，明亮的玻璃柜里放着精致的甜点，再放上供人休息的原木桌椅。其实，我的梦想就是开一家这样的店，戴着折成三角形的头巾，穿着有蕾丝花边的小围裙坐在里面，无所顾忌吃蛋糕，吃不完就卖掉。”说完之后，忽然就落泪了。

　　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些话，习惯了掩饰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性格，按照别人的期望那样生活。但在诺的身边，我不想再坚强起来。

　　他伸出手来，接住我落下来的眼泪，说：“别哭，我会握住这些泪，不让它们再溜回到你那里。”

　　诺很少提到他自己的事，我只知道他是美院的学生，家里很有钱。爸妈是做生意的，整天国内国外来回飞，很少在家。

　　“晴禾，你家一定很幸福吧！”

　　“或许吧，在别人看来应该是。其实每个人总是在羡慕别人的东西。说实话，我很羡慕你，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

　　他苦笑了一下，说：“可如果换作你的话，一定会很痛苦的。外人只看到表面的风光，认为我什么都不用愁。其实我从来不知道幸福是什么，生活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我爸妈他们早就没感情了，各自过各自的生活，维持徒有虚名的家，说是不想伤害我，真是可笑！他们让我恶心！”

　　诺的脸上呈现绝望而痛苦的表情，眼睛像是阴暗的深渊，所有的东西都消失在里面，没有一丝生气。那一刻，他仿佛与世隔绝了。

　　我突然害怕起来，觉得他好象随时会消失一般。我握住他冰冷的手，想挽留他。

　　“诺，不要这样，我很害怕，我知道我无法体会你的痛苦，也无法安慰你的伤痛。但你一定不要绝望，一定要相信，总会遇到一个爱你并且不会欺骗你的人。只要你不放弃，你所失去的还会回来的！”

　　“你是这样想的吗？如果我说我希望你能帮我一起去实现，你愿意吗？”

　　他反握住我的手，眼睛闪着激动的光芒，看着我，让我一时无法回答。

　　夜很黑，只有星星在闪烁。

　　我有些心神不宁，在路灯下来回走着，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诺还没有出现。平常都是他在这里等我，不安在心里泛滥。讨厌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想要离开。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一个黑影摇晃着从黑暗中走来，走到路灯下，我惊呆了。是诺，他的样子十分狼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额头流着血，嘴角淤青，衣服上滴洒着鲜血。我扶着他坐在路基石上，他背靠着灯柱，脸上勉强挂了一丝笑意。

　　“对不起，吓着你了。”

　　“不要紧，你等我一下，别走开！”

　　我跑向附近的便利店，买来绷带和药棉。我给他擦拭头上的血迹，然后给他包扎上绷带。

　　“晴禾，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很少没有被血吓到的女生，你很特别！”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称赞的，人受伤会流血是很正常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只是我没想到，你也会打架。”

　　“为什么不呢？我是个痞子，痞子总是会打架的。”

　　“因为你冷漠，你太冷漠了。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引起你的关心。你不关心，自然也不会在乎，你不在乎，自然也不会为此打架。”

　　“你不想知道原因吗？”

　　“你会告诉我的，我为什么还要问呢？”

　　“才有几个家伙纠缠一女孩，她突然跑过来拉住了我，结果就打起来了。”

　　“那个女孩一定很漂亮吧。”

　　“你生气了？”

　　“怎么会呢，你这是见义勇为，你做的很对！”

　　我给诺包扎好，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很认真地看着我。

　　“晴禾，你愿意让我保护你吗？我是说永远！”

　　我把手抽出来，故作轻松，笑着说：“可是我不想让你为我跟别人打架，而且我们是朋友，要互相帮助才对。”

　　“不要逃避我的问题，你很聪明，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避开他的眼睛，看向别的地方。

　　“我一直以为你是不会害怕的。”

　　“事实上，我从未勇敢过。很晚了，我应该回去了，我爸妈会担心的。”

　　我转身逃一般地走开，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我知道他还坐在那里但我不敢回头。

　　再见面的时候，诺的伤好了，虽然头上还是留了疤，但痕迹很浅。用刘海遮住，也就看不到了。我们还是在路灯下见面，只是这次我们都沉默着，仿佛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尽了。我有些心不在焉，看不见远方的路，黑暗弥漫在四周。我觉得此刻自己像贪玩的孩子，天黑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最终还是由我打破了沉默，“你的伤好了？”

　　“好了，但是留疤了。”

　　“不要紧的，不是很明显。”

　　“晴禾，你有话要说？”

　　“ 我……”

　　“说吧！”

　　“以后不要见面了，可以吗？我回去得太晚，我爸妈已经疑心了。而且我想静下心来学习，压力很重。”

　　“是这样吗？”

　　我望着他那充满疑惑的眼睛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刚才说的其实都是借口，我不想这样下去了，很累，很害怕，我无法掌握。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对你很残忍。真的对不起！”

　　眼泪止不住流出，顺着脸颊，冰冷。

　　“不要道歉，不要说对不起，你什么错也没有。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没有对将来做出承诺。”

　　“其实我们可以写信的。”

　　“不用了，不适合我！以后，在路上碰见，记得打招呼就好。很晚了，回家吧！”

　　我已经无法思考什么，呆立在那里，只是在哭泣。

　　“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哭泣的，”他抬手拭去我的眼泪，“难道你不想说再见就走吗？”

　　是被提醒似的，“再见，诺！”

　　“晚安，做个好梦！”

　　我们同时转了身，我没有回头，知道他也没有回头。虽然，他可能很想那样做，但他一定不会阻挡我要走的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再次回到没有诺的日子，感觉像是结束了一场电影。现实的生活在身边，日复一日地上演着。父母还是一样重复着学习的重要，高考的重要，大学的重要；学校里，每天都有老师的唾星四射，试卷的漫天飞扬，同学的激昂奋战。我想，我已经努力做回那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了。虽然诺的影子偶尔会出现扰乱一下我的视线，但回忆在淡淡地褪去颜色，遗留下模糊的黑白影象。

　　圣诞节前夕的一个电话，打破了我一直以来维持的平静。

　　“喂，你好！”

　　“晴禾，是我，我知道这很突然，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想见你！”诺的声音显得很低落。

　　“这……有什么不能在电话里说吗？我不方便出去。”

　　“我要走了，算是为我送行吧。”

　　“真得吗？”我很吃惊，“在哪里见？”

　　“今天晚上，老地方见！”

　　“我会去的！”

　　放下电话，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原本应该遗忘的人突然说他要走了，一种胀痛在身体里蔓延。我失魂落魄地呆坐在卧室里，冬日里刺眼而寒冷的阳光照耀进来，眼前却依旧是一片昏暗。

　　我知道自己编了一个很拙劣的谎言，但还是从家里溜了出来。诺还没有来，我一个人坐在路灯下，看着不断向广场涌去的人潮，今晚注定不会寂寞。我无心去看广场上盛大的圣诞party，因为诺一直没有出现，各种不安的想法不断从脑子里冒出来。

　　“对不起，来晚了！”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看到诺，我连忙应声，“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其实，约你来，只是为了再看看你。有些话忍不住还是想和你说，否则我会遗憾的。”

　　“你说要走，是真的吗，要去哪儿，还回来吗？”最后一句话声音很低，低得可能只有我自己听得见。

　　“去意大利，学习绘画。那里有所学校不错，明天的机票。”

　　“原来是这样，预先祝你顺利。”

　　“谢谢，对了，我还有件东西要送你，本想远远看你一眼就走，所以东西放在欣姐那里了，有空就过去取吧。”

　　“知道了。”

　　然后又是沉默，远处广场上的人群已经开始狂欢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大功率地播放，镭射灯光和荧光棒挥舞成一团，每个人都尽情释放自己的激情，希望点燃这个不眠之夜。过分的喧闹正衬托出我和诺的冷清。

　　“有些人容易寂寞但不孤独；有些人却容易孤独，但不寂寞。”诺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那我是那一种人？”我问。

　　“你是后一种人！”

　　“那你呢，你又是哪一种人？”

　　“本来是前一种的，但又不是了。现在的我容易寂寞，更容易孤独。”说完，诺看着我，让我发现，那隐藏在眼睛后面的忧郁，正逐渐被哀伤所替代。

　　“诺，我真的不希望，是因为我，你才要决定走的。其实，你是属于这里的。”

　　“我哪儿也不属于，除了一个地方，但那里拒绝我进入，所以只好去流浪。”

　　我无言，除了哭泣，我已经无能为力。

　　“你的眼泪会是我永远的弱点，我会把它们全部收藏好的，不要哭了。最后一个请求，让我拥抱你一下。”

　　我点了点头。

　　诺轻轻地抱住我，刹那的感觉让我颤抖，原来除了父母朋友的怀抱外，还有一个人的怀抱让我感觉到幸福。

　　广场上一阵骚动后，接着是一场寂静，零点钟声敲响。人们互道祝福，广场又陷入沸腾之中。

　　“晴禾，Merry Christmas！”

　　诺吻了我，一个轻轻的，浅浅的吻，冰凉的唇透露出一股温暖。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不知所措。等我再度回神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人潮中，就这样离开了我的生活。

　　等我去取诺留给我的东西时，已经放寒假了。花店里生意正忙，欣姐在为一位顾客选花。

　　“欣姐！”

　　“晴禾，你来了，等一下。阿莫，招呼一下客人。”

　　这时，过来一个年轻女孩。欣姐拉着我上了楼。

　　“开学后，你可以一次也没有回来看我。”

　　“对不起，实在是有很多事。”

　　“好了，没事的，知道你学习紧张，这次是来取东西的吧！”

　　“麻烦你了。”

　　“你等一下，我找一找，……啊！在这里，……给你拿好。”

　　我接过来，是一个画筒，很沉。

　　“欣姐，我做错了吗？”一阵难过从心底涌起，“诺离开了，我觉得是因为我，其实我不想这样的，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们谁也没有错，现在你还是个学生，这些事对你来说太难，你也无法掌控。不要去想了，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吧！”

　　“欣姐你说，诺还会回来吗？”

　　“没人知道答案，诺是一个一旦被拒绝就决不会回头的人。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要我们遇上这样的事！”我也不知道如何解答心里的疑惑。

　　“如果，你们等上几年再认识，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压力。你无须难过，诺临走前对我说，他走是为了寻找逝去的快乐，而且希望你永远快乐。”

　　离开了花店，我站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生平第一次，发觉对于这个一直伴随着自己成长的城市的记忆是那么苍白无力。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眼中的城市一点点褪去鲜亮的色彩，变成一片灰暗。麻木地走在路上，寒冷刺透皮肤渗入体内，仿佛听到了血液凝结的声音。泪水落在风中，碎裂成无数片。

　　卧室里到处都是画纸，上面是诺的画，是诺为我画的画。全部都是我的画像，素描的，水粉的。我从来没有看过他画画，更不要说画我了。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注视我，从我在花店打工开始。我将画纸一张一张从新摆放，却看见，几乎每一张画纸后面都写了一些话，有些是诺写给自己的，有些是给我的。

　　“有时感觉自己像一只折翼的飞鸟，但你的召唤，给了我重新飞翔的希望，向着地平线的温暖飞去，不经意间消失在你的微笑中。”

　　“我遇见了一位可爱的女孩，我愿用这并不高明的技艺，描绘她无暇的心；我要用自己去呵护她纯洁的一生。”

　　诺把心目中的我想象得如此完美，却不了解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把自己伪装得那么无辜，那么单纯，开始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自己的虚伪，厌恶自己的欺骗，厌恶自己的自私。

　　诺到遥远的地方去寻找快乐，我希望他能找到。只是我的快乐，已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消失掉了。

　　我无可奈何地重复着每天的生活，因为这是我为自己做出的选择。我背着沉重的书包，穿越这个城市的街道，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开始一天固定的内容，总是有听不完的课，看不完的书；偶尔，和朋友逛街聊天，过一种这个年龄应该过的生活，继续做一个乖乖女，向着一个既定的目标前进。我辛苦地支撑着已经接近崩溃的心，无法停止前进的步伐。

　　有时，我会去欣姐的花店，希望可以得到一些有关诺的消息，但什么也没有，他好象决心要把一切遗忘了一样。没有电话，没有来信，他摒弃了世界，也摒弃了我。欣姐劝我不要再想他了，我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想要忘记，就能忘记的，它渗透到血肉之中，与身体，与精神，与思想融为一起。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去除它，即使是时间也只能治愈心口的创痛，而记忆却一点一点地沉积下来，等待心灵不能再承受负荷的时候，爆发出来。

　　现在的我就是这样，诺的身影时刻出现在我的眼前，不管是我乘车时也好，还是回到家里，甚至是走在路上，他都会出现。开始我对自己说，这只是我的幻觉，是因为太思念他的缘故，但是他的微笑，他的不羁，甚至他那与生俱来的忧郁是那样清晰，仿佛触手可及。我开始对自己说，其实诺并没有离开，只是隐藏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然后静静地注视我。虽然我知道这是对自己的欺骗，却无法不相信，惟有如此，我才能感到一丝快乐和希望。

　　“我是生活在这座城市黑暗里的夜游神，我痛恨阳光，它是那样的刺眼，那样的炽烈。惟有从你的微笑中透露出的一些光明让我感动，它明媚而不张扬，有异样的温柔。”

　　“无论我面对何样的结局，我都会为心中的至爱送上一份祝福。”

　　所有的不幸，降临时都是突如其来的，事先的征兆又是那样苍白无力。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常常会接到一些奇怪的电话，没有人答话，只传出一些声音。有熙攘人群传出的喧闹，有山林飞鸟的空鸣，有海淘波浪的呼啸。而我每次总是不断重复诺的名字，在肆意的泪水中挂断电话。我不知道为什么诺不断打来电话，却又不说话，唯一知道的是他还再不断地流浪，寻找。

　　“我有一个不安分漂泊的灵魂，只是我的心中有一个向往的地方，爱将在那里停留。”

　　诺的死那么的突然，恍惚间，我连手指被打破的玻璃碎片划破都毫无感觉，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信纸上，显得冰冷而诡异。信是诺寄来得，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连同许多空白的明信片。上面的风景都不一样，却来自同一个地方――希腊，爱琴海。

　　“从决定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开始后悔了，但我的固执让我无法轻易回头。真的害怕看见你的眼泪，害怕它让我屈服，最后会躲在那个令人绝望的城市的某个角落，默默地看着你。我做不到，真的，所以选择离开，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远离你的陌生城市。

　　……

　　晴禾，你在思念我吗？我登上飞机时就已经在思念你了，现在仍然是，或许一直会思念下去。我希望就算是我死了，思念也会一直持续下去。思念你的样子，思念你的微笑，思念你的声音。思念像藤蔓一样在心里疯狂地泛滥着，我却不想去阻止它。我把思念一点点收藏起来，然后背着上路，虽然很重，却不愿放下，这样让我感到你与我同在。

　　……

　　我一直在走，不停地走，心已经很疲惫了，但是脚步无法停止。我只好给你打电话，想听到你的呼吸，这样会支撑我的心，让它坚强下去。只是这样也慢慢失效了，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寂寞和孤独一起袭来，一切正在走向崩溃的边缘。

　　……

　　走到爱琴海边的时候，正好日出，几千年前一个叫爱琴的老人，就是在这个时候，不堪忍受丧子之痛，而纵身跳进我眼前的这片大海，这是一个伤感的故事。但这片海却异常美丽，色彩明朗，干净无暇。现在应该是南方的五月吧，空气应该是潮湿沉闷的，你真的应该来看看这个地方，阳光明媚而不张扬，海风新鲜而干爽。心里有一个声音说，就是这里。所以我停了下来，太累了，终于可以休息了。我爱上了这个地方，它让我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情景，那一刻，你就走进了我的心里，再也没有离开过，我在这里，感觉离你很近。

　　……

　　你能想象像鸟那样飞翔，然后坠落大海的感觉么？在大海里慢慢下沉，应该会感到心里很宁静，那样沉睡下去，也是一种幸福吧！所有这些，只要轻轻一跃，很简单对吗？

　　……

　　晴禾，请让我说出这一句话，我爱你！这句话让我没有任何遗憾。

　　……

　　不要问我为什么这样，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是我唯一的选择。晴禾，我会一直思念你，死亡也不能阻止。

　　……

　　晴禾，……”

　　我的胸口一阵沉闷，好象窒息，黑暗涌来，一切感觉都像死亡一般，只听到诺一遍遍呼喊我的名字，他走来，拉起我的手。

　　“晴禾，跟我走，我要带你去看爱琴海。”

　　“晴禾，我爱你，你知道吗？”

　　“晴禾，我对你的思念一直在延续！”

　　“晴禾，……”

　　“晴禾，……”

　　死亡可以带走爱与希望，却带不走思念，它会化为永恒，没有尽头。

　　爱琴海底的思念随着时间越来越透明，越来越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