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文学十二讲之九

《羚羊与秧鸡》和生态预警

王诺

生态预警小说，又叫生态反乌托邦小说，是生态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通过预测和想象未来的生态灾难来向人类发出预警：人类正在向其大限步步逼近。生态思想家沃斯特把这类生态预警性文学叫做“生态启示录文学”，生态批评家布伊尔认为“预警性的启示录是当代生态文学的一个最有力量的核心隐喻”。

最近的一部优秀的生态预警小说是2003年加拿大著名女作家阿特伍德发表的小说《“羚羊”与“秧鸡”》。作品描写的是科技畸形发展所带来的灭绝性灾难。小说一开篇，已经是人类灭绝之后的未来时空了：废墟和荒原上，只有人类的一个幸存者——叙述者“雪人”。通过这个叙述者对往事的回顾，读者了解到，灾难发生前的时代是生物技术、基因工程领导整个人类科技、控制人类发展的时代。基因专家、器官移植专家、微生物专家是那个时代的精英。他们所进行的研究完全是扭曲自然、违背自然规律的。他们根本“不信自然，或者说不信大写N的自然”。他们丧失了最起码的良知和道义感，甚至对人类的生命也没有最基本的尊重。面对批评他们“干涉构造生命的基础材料”的谴责，他们的回答是那样的轻薄可恶：“不就是蛋白质么，你知道呀！细胞核组织没有什么神圣可言。”

他们培养出没有脑袋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只有一根进食管和20根生长鸡肉的肉质粗管的生物怪物，并以此迅速垄断了肉食品市场；他们合成的狼犬兽极其凶狠好斗，见了人尾巴摇个不停，可一旦人去拍拍它，它便将人的手一口咬下。他们合成的器官猪一次可以长出五六只人的肾；他们甚至还“在器官猪里植入真正的人类大脑皮层组织”，进而可以通过大脑皮层移植彻底控制人类的思想，制造出“更多有猪脑子的人”。

基因工程走向毫无节制的疯狂阶段的标志是人造人。小说里的人造人“可以具有任何体貌、心智或精神上的特征，供顾客挑选”；他们性情永远温顺——“一些世界领导人对此表达了兴趣”；他们的性生活只是“定期发情”，“性交不再是一件神秘的事，……更像一种体育表演”；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造人完全没有人类的思想，他们的大脑已经被改造得“跟古猿的大脑差不多落后”。

导致人类末日骤然降临的直接原因，是科学狂人“秧鸡”研制的“剧腐”病毒在全球范围迅速传播。为了使全世界都购买他的病毒疫苗，这个科学狂人故意让病毒在人间传播，然而，在病毒爆发后，这个科学狂人却意外身亡了，而且在临死前将只有他一人知道的疫苗毁掉了。于是，来不及研发出有效的治疗手段的人类，就这样被一种人造病毒灭绝了，剩下的只有事先接种了疫苗的“雪人”。

由于小说出版时正值萨斯病毒在世界流行，这部作品引起了人们强烈的关注。知名批评家伯克茨在《纽约时报》上发表文章，对这部小说的意义做了如下评价：“这部小说的意图是：通过使我们脑海里出现一些震撼性的画面，促使我们思考科技发展是否超出了限度走向疯狂。阿特伍德没有料到的、也是更令人警醒和更使人危机感顿生的是，她小说的毁灭全球的灾难情节与当今正在全世界流行的萨斯病发生了强烈的交响和共鸣。看看这部小说再看看报纸，看看报纸再看看这部小说，读者会惊醒般地意识到，眼下这几个月里的情况与小说里未来灾难的差距已经缩小了。阿特伍德的想象的力量与我们的忧虑同时在增强，而她的毫无保留的警告的重要性也同样在增强。”

让我们看看这部小说对病毒肆虐全球、人类走向末日情形的描写吧！从中能够看到很多似曾相识的场景：

城市里发生着骚乱，因为交通已陷入瘫痪，超市也遭哄抢……大批人口流向小城镇和乡村，而这些地方的居民则拿起禁用的火器或棍棒或干草叉竭力把外来的难民赶走。……把水煮开和不要外出的警告在第一周就已发布了，人们还被劝说不要握手。在同一周里人们还抢购橡胶手套和锥形过滤口罩。……整个村镇，接着是整个城市被隔离。但随着医护人员自己也感染了病或者仓皇逃跑，这些努力很快便化为泡影。……网站和频道一个接着一个没了声息。有两个新闻节目主持人把本职工作搁在了一边，而用摄像机对准自己，播出了自己的死亡——尖叫、皮肤溶解、眼球破裂等全部过程。

阿特伍德的这部小说是生态文学向人类发出的最新警告；然而，从整体上来看，人类还没有对这类警告给予应有的重视。如果人类继续把经济社会的发展建立在竭泽而渔式的掠夺自然资源之上，如果人类继续大规模地、超过自然降解和净化能力地污染环境，如果人类的科技文明和工业文明继续违反自然规律、干扰自然进程，如果人类不能尽快缓解和消除当前的生态危机；那么，生态系统的总崩溃的那一天就为期不远了，人类将与整个地球一起陷入灭顶之灾！

首发于《中国绿色时报》2005年1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