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份放暑假后，二毛也住在了村里。对于儿童，农村有极强的吸引力。每天捉露猴、灌蚂蚁洞、挖土和泥，绕着街上跑，在草剁上打滚儿，手和脚板泥糊糊的，脏兮兮的，脸上汗一道一道，花脸猫一般，玩得特别快乐，像出笼的小鸟一样舒展自由。爸爸隔着窗户叫她，她蹦着跳着就跑到眼前来了。

“二毛，你给爸爸把毛巾拿过来。”

“二毛，你给爸爸把药取过来。”

“二毛，你给爸爸捶捶背。”

每天，能看到二毛，他的心情好了许多。也常常因为孩子而高兴起来。如果有一天，我带着二毛回城了，他就像失了魂一样心神不宁。只要孩子一出现在他眼前，他一下子就有了精神。他说，越来越离不开这个小女孩了，这怎么能舍得下。二毛也越来越关心爸爸。有一天晚上，睡下后，二毛问我她什么时候能回到自己家住，我说，你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二毛说，我说的是什么时候能带上爸爸一起回咱们自己家住。我说，那得等爸爸病好了吧。二毛说，什么时候能好了，是不是还要好长时间？我说，大概是吧。

家里有一张照片，是二毛两岁时骑在爸爸脊背上拍的，她对这张照片记得很深。就说，等爸爸的病好了，要再让爸爸当一回马拍照片。我说，爸爸现在很瘦了，你又长大了，驮不动你了。二毛就说，想让时间穿越，再回到两岁。

我们结婚两年后，有了女儿。隔了九年，有了二毛。原本是想再要个男孩，但生下来是女孩。可是，我们夫妻俩更喜欢这个孩子，牵心牵肺的,让人疼爱。为此招来大孩子不少抱怨。他对二毛的喜欢尤胜，走哪儿领哪儿，常常带到学校去，让二毛在教室里和班上的学生玩耍。二毛对他也很粘，看不见就打电话；吃东西时，总是说要给爸爸留一份。让人心里感动。在没查出病前，他的腰部酸困，回家后，就让二毛站上去踩背，踩一踩感觉好多了。

查出病后，他不止一次地哭着和我说，舍不下二毛，死了就看不上二毛的成长过程了，不知道二毛长大是个什么样子了。晚上，看着二毛把被子蹬开后熟睡的样子，他又流开了眼泪。那时候，我也跟着哭，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上有老，下有小，人间的生离死别，来的太早了。

肚子里发烫，每天到后半夜二、三点口干舌燥，就醒来了。他轻轻推我一下，我醒来后，赶快下地拧开液化气，热上米汤。看着默默地喝着米汤的丈夫和熟睡的孩子，倍觉人生凄凉。

病情的发展又导致肩膀疼开了。早上，他让二毛给捏肩膀。边捏边说话。他说，二毛，你怕不怕没有爸爸？二毛说，怕。说完后，二毛的神情就变得又严肃又认真，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又说，以后有很长很长时间，你见不到爸爸，会不会想爸爸？二毛说，想。他说，要是你想爸爸了，怎么办啊？二毛说，想了就给你打电话。他说，要是电话也打不通了，怎么办? 二毛说，给手机缴了费，就能打通了。他说，要是缴了费，也打不通咋办？二毛没吱声。神色更忧郁了。二毛还想不到“死”这回事。一个六岁的孩子是不会将爸爸和死联系起来的。

这番父女两人早晨的对话，把家里所有人的心都折碎了。

电影《凯撒大帝》中，凯撒大帝唯一心爱的女人身患重病，百般医药，千般祷告，终归不治。凯撒大帝仰天暴喊：老天哪，把她还给我，凯撒求你了！

把一个健康的丈夫还给我吧，把一个健康的父亲还给我的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