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螺号
luyued 发布于 2011-05-31 16:29 浏览 N 次1 当我感觉到午后温暖的阳光的照射时,我睁开眼睛,慢慢恢复了知觉。我抬起头环顾四周,发觉自己正趴在地上。我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拍拍牛仔裤膝盖上的灰尘,路过的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我。
这是一个破旧的城市,没有任何高楼大厦,街边所有的居民楼都不超过五层。马路两旁栽种着法国梧桐,人行道上落满了圆滚滚的梧桐果和降落伞一般的梧桐絮,并且随着偶尔一阵风起,那些黄色的絮儿还在不断地从树顶上飘落。行人们穿着朴素无奇的衬衣或外套来来往往,不慌不忙,油漆有些斑驳的公交车在马路上停停走走,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我看到不远处有个书报亭,于是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老板,说:“地图。”那老板接过钱扔进一个小铁盒子里,然后弯腰翻出一份地图扔给我。我回到太阳下把地图摊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对这个城市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感。
在我的背后,有一段城墙――约有六七层楼高,巨大的墙砖漆黑漆黑,表面不均匀地掺杂着一些墨绿。那是依附在石砖上的青苔。我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只觉得滑腻腻的沾手。地图上说这段城墙始建于战国时期,以后历代不断维护修缮,直到今天――时至今日,在它的四周依然搭满了脚手架,挂着绿色的半透明帷幔,百来个工人在脚手架上走来走去,对城墙缺损的地方进行修补。
我不禁感到唏嘘,这段风烛残年的城墙不知经历见识了多少次的刀兵之乱。
看看日头还早,我决定在这城里随便逛逛。我顺着城墙走了一段,看见一个城门,门下人流络绎不绝,我便也随着拐进城门里,穿过了城墙。城门外看起来像是一个市集,许多买卖人摆着地摊叫卖自己的货物:有卖锅碗瓢盆的,有卖小型电器的;有卖生鲜蔬果的,也有卖打折衣物的。我环视一圈,发现侧面还有一个专卖古董器玩的更小的集市,这让我顿时有了兴致,踱步便朝那些古董走去。
忽然只听得“哗啦啦”一阵声响,身旁一排竹篙霎时全倒将下来,噼噼啪啪就是一顿乱拍,周围几个小摊被砸了个七零八落。小摊老板和路过行人避之不及,我下意识地抱头弓腰,等竹篙全都落到地上了,才惊恐未定地回头搜寻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卖竹篙的小贩火冒三丈,指着一个戴黑框眼镜推着自行车的男子吼道:“走路看路走路看路!你长眼睛没长?你把我这竹篙撞得满地都是,它们招你惹你了啊!“
邻近几个被竹篙砸到的小贩也纷纷奋起帮腔,对这男子好一顿骂。
这男子扶着自行车忙不迭地赔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确实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人太多了,我顾得了前面,没顾得了后面。”说着往自行车后座上指了指,那上面横放着一条搓衣板,他的意思是这搓衣板太宽了,这才不小心碰到了原本立在墙上的竹篙。
我却没心思听他们纠缠下去,也不打算跟这男子吵一架好出口闷气,平白无故被砸了一通,令我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光。我沮丧地绕过围观群众继续向城墙外走去,却不经意看到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站在戴黑框眼镜的男子身边,她也看到了我,对我微微一笑。
2
胖子翻了个身,险些从他的那张小床上滚落下来,吓得他一个激灵,浓密的睡意瞬间消散。姑妈正好打开他的房门进来,见他还睡眼惺忪,叫道:“还睡!你居然还在睡!太阳都照屁股了!你看看你那身材,嗯?赶快的,穿好衣服下楼去端早点!别磨磨蹭蹭的!”胖子顺手拿过一件背心套头穿上,点点头“哦”了一声就往厕所走去。姑妈拦住他说:“你姑爹还在厕所里洗漱,你先下去端早点,你回来了厕所刚好就空了,你再进去。”胖子无奈,只得去厨房取出小锅,又转身折到客厅电视柜下的抽屉拿零钱。
“今天吃热干面吧?”胖子说道。
“热干面热干面,你天天都热干面,你脑子转一转好不好?我都吃了三天的热干面了,就不能换个花样啊!你看看你那身材,嗯?楼下早点摊那么多东西,还不够你选的?”姑妈气急败坏地骂道。
“那你说吃什么?豆皮?”胖子很委屈地问道。
姑妈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转,说:“今天就吃糊汤粉吧,快去快回,我饿死了。”
胖子走道楼道里,刚把纱门带上,就碰到对门的五二迎面出来,五二笑着跟他打招呼道:“哟,胖子,早啊!周末这么好的日子也不多睡会儿?”
胖子笑眯眯地说:“嘿嘿,还睡呀,你瞅瞅我这身材,嗯?都快成那啥了。再说,你这不也起挺早的吗!看你这一身新衣服的灵醒劲儿,又去约会?”
五二狡猾地一笑,在胖子脸上捏了一把,说道:“哟嗬,不错呀!连这都猜到了。不过,我跟你说,”说着把胖子搂住,小声地对他说:“这事儿可千万别让我妈知道,要不她又要让给我带回来给她看了。没日没夜地说,我要烦死的。”
胖子嘿嘿一笑,说:“这我知道。”
五二像触了电似的从胖子身上弹起来,大叫道:“你个狗日的,大早上出门也不刷牙啊!差点把老子熏得摔一跤!”说着皱眉大步流星地走了,边走还在边说:“记得你说的话啊!”
胖子嘀咕道:“这楼里连我都知道了,还有谁不知道啊,搞得像多大个秘密似的。”
不过一刻钟,胖子就端着一锅糊汤粉回来了。说实话,楼下这家姓余的师傅做的糊汤粉真不是盖的,从起锅的那一刻开始就香味四溢,一直到胖子把它端回家里,门外走道都还残余着这余记糊汤粉的辛香。姑爹闻到糊汤粉的香味,放下报纸从沙发上扭过头,对胖子说:“哦,是胖子端过早的回了啊。嗯,好香,呵呵呵,我就喜欢吃老余他家的糊汤粉。”
胖子把锅放在餐桌上,从厨房拿了三副碗筷,对姑爹说道:“他家天天排老长的队呢!喜欢吃您家就多吃点!”
姑妈从房间里收拾完出来,笑盈盈地说:“看吧,我就说该换换口味了吧,这糊汤粉我都想了好几天了,胖子偏偏就死活不买!要不是我今天提醒你,你肯定又给我端热干面回了!”
胖子憨厚地笑了笑,走到厕所里拿出牙刷挤上牙膏,“咕噜噜――”一阵漱口。姑妈边吃着糊汤粉边想起了什么,对着厕所里喊道:“胖子,今天天气好,你待会干完活把书柜里的旧书都清理一下,没用的就卖掉,听见没有?看看你那身材,哼!”
胖子含糊不清地答道:“嗯。”
这时从胖子的房间里传来一阵手机铃声,胖子叼着牙刷冲进房里,拿起手机翻开手机盖放到耳边。
“胖子!我是延发呀!今天周末,咱哥几个约好了下午打麻将,我都通知到了,下午三点我家,不见不散啊!”
3
我礼貌地对她笑了笑,然后继续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发现脚踝有点疼痛,于是闪到路边,卷起裤脚查看伤势。
原来是刚才那些竹篙把脚踝磕破了一块皮,虽然没有流血,也不严重,但一块硬币大小的鲜红的肉赤裸裸地暴露在外面,走起路来跟裤管一摩擦,便疼得钻心。我蹲下来,使劲把袜子往高处拉,想把这块破皮的伤口遮住,谁知道毛茸茸的袜子一触到那片肉更是刺得又痒又痛。正当我心烦意乱又无计可施,一个轻柔的声音传进我耳朵里,眼前,一只纤纤玉手递过来一卷白纱布。
“用这个包扎一下吧,缠两圈就好了。”
我抬头一看,正是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姑娘。“谢谢。”我接过纱布,绕着脚踝缠了几圈,然后打个结,绑得紧紧的,再活动活动,果然没有刺痛了。
她抿着嘴想笑,我看着她,她脸刷的一红,又把头低下去不笑了。
我说:“刚才那个推自行车的是你父亲吗?”
她摇摇头说:“不认识呀!我也只是刚巧路过那里的,正好就看到他的自行车把竹篙全撞倒了,我就看看热闹。”
我点点头:“哦!”
她又问我说:“我看你不像是本地人,你是来这儿旅游的吧?”
被她这一问,我头脑里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原来我是到这里来旅游的。我看看手表,才两点多钟,我对她说道:“呵呵!你说得对,我是个游客。你看,现在才两点钟,我打算在天黑以前把这个城市逛完,然后出发去下一个城市。你看,我还要去这里,还有这里,然后拍照,吃当地的美食,跟当地的人聊天,喝酒,感受那里的风土人情。”说着我又摊开地图,饶有兴致地在地图上比划给她看――城市地图的背面,是一副全国的交通路线图。
她听我说着,眼睛里射出异样的光芒。
“你是本地人吧?”我问她。
她又摇摇头,说道:“算是吧,也不是。反正我也没爹没妈,自个儿跟着自个儿住,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诧异地望着她,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而直到这时,我才算是真切的看清了她的样子:她身材微微丰腴,但很匀称,一袭白色连衣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裙子下摆露出一双莲藕一般的小腿,脚上穿着一双点缀着灰色小花的女式黑皮鞋。她把两只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有些调皮地迎接我目光的打量,一对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好像两颗吐鲁番的葡萄,浸泡在清凉的泉水里,波光涟涟;而那一头柔顺黑亮的长发披到肩上,仿佛是春天里的夜晚,那样的温柔、娴静。真想不到,一个看起来这样柔弱美丽的女孩子竟是个没爹没妈,要自力更生生活下去的人。
面对我的目光,她这次却并不害羞,而是显得非常勇敢地和我四目相对。
这下轮到我不好意思了。
她突然开口问我:“你喜欢我的样子吗?”
我点点头,微笑着赞赏。她又问:“那你喜欢我吗?”
我低下头,感到浑身燥热,想说是也不是,想说不是也不是,只好支支吾吾:“嗯……这……啊……”
“你敢去那么多的地方,那么勇敢,怎么不敢回答我的问题?”她继续问道。
我结结巴巴地说:“敢……不敢……这不一样嘛……”
“有什么不一样的,说出来不就行了吗。”
“唔……喜欢吧……可是,我……”
她笑了,还是那么轻轻地说:“这就行了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怎么会还要说那么多其他的事情呢?”
我听到这话,心里一抖,是呀,喜不喜欢一个人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偏偏要跟其他那么多不相关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呢?
我问她:“那你喜欢我吗?”
她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又点点头:“我想你带我一起去旅行。我想从一个城市穿梭到另一个城市。你带我去,我就喜欢你!”
我于是不再畏惧什么。我牵起她的手,指着远方说:“那好,我们一起去旅行!”
4
胖子把清洁做完,开始翻箱倒柜找衣服穿。哥儿几个有段时间没见面了,想以前上学的时候,那多开心啊,这帮子人天天厮混在一起,喝着扁瓶子的枝江大曲嘴里嚼着酒鬼花生,天上地下,古今中外,无所不谈,言必尽欢。只是毕业后各自的事情多了起来,渐渐地也就聚少离多了,就连打牌的手,只怕都生疏了。 其实呢,如果仅仅只有延发他们这几个,胖子才不会去修理自己的边幅呢,他们兄弟几个在一起闹的时候,什么事情没干过,什么喝了酒在街上唱歌啊,对着警车撒尿啊,向红灯区的揽客小姐吹口哨啊等等――当然,绝大多数时候胖子只是围观者,而不是参与者。不过今天是不一样的,今天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要来――当然了,是个女生,也是他们的同学。胖子在上学的时候曾经暗恋过她,不过现在她已经是胖子另一个兄弟的女朋友了。
她名叫陈伊湄。
胖子对着镜子,试穿了一件红蓝绿三色细竖条纹的衬衫,裤子呢?就穿牛仔裤吧,这样比较休闲,感觉兄弟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被拉远。胖子是永远都不会告诉任何人他曾经暗恋过陈伊湄的,将来陈伊湄跟自己兄弟结婚了,他就把这个小秘密带进棺材里。事实上就算是现在胖子也已经对她只剩下单纯的友情了。不过大半年未见,谁不希望自己打扮得更加清爽一点呢?
胖子非常安心地躺倒床上,翘起二郎腿,憧憬着下午的聚会:“红伢上次打牌是赊账的,这小子空手套白狼,结果输了三百多,到现在还欠着呢;延发鬼精鬼精的,这圈人里打牌就数他最厉害,不是金顶还不和;三爷对打牌兴致不大,只不过有时候没人了才喊他来凑个角,陈伊湄就是他的女朋友,他真正感兴趣的是摇滚乐;而如果今天雄雄也来的话,三爷怕是乐得作壁上观了,雄雄是个牌痴,他业余时间的分配为不是在麻将桌上,就是在赶往麻将室的路上。至于自己嘛,今天说不定要转运,因为最近一段时间胖子都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就看能不能延续到下午的牌桌上了。”
想着想着,胖子得意地哼起小曲,十一点钟的太阳照在身上,实在让人觉得懒洋洋地惬意无比。这时姑爹的声音从对面的卧房里传出来:“胖子!胖子!”
胖子好像一堆肉一样从床上坐起来,他低头摸摸自己的肚子,学着姑妈的语气说道:“瞧瞧我这身材,唉!该减肥了。”
胖子走到姑爹姑妈卧室的门口,问道:“什么事姑爹?”
姑爹回过头来,手上拿着一幅带麦克风的耳机,为难地说道:“莉莉昨天跟我们说,别老给她打电话了,贵,划不来。她说我们家不是能上网吗,就让我买了这么一副耳机,说以后就带着这个在网上跟她说话。可是我捣鼓来捣鼓去,费了老大力,也没能把这耳机弄出声音来。你来看看,这玩意是怎么个用法?”
姑妈在一旁抱怨道:“打电话不知道多方便的,每个月话费也用不了多少钱。我和你姑爹的话费不给她打,还能用到谁身上去?非要搞这么个破耳机,还用不来!”
莉莉是胖子的堂妹,也就是姑爹和姑妈的宝贝女儿,现在在美院上大三,住校,所以不经常回来。胖子走近电脑接过耳机戴上,拿起鼠标在桌面上飞快的点了几分钟,扭头对姑爹姑妈说道:“我试了下,电脑系统压根就没检测到有新设备,估计是机箱前面的插口出了点毛病,我把耳机插头插到后面的面板试试看。”
姑爹和姑妈似懂非懂地听着胖子的话,一脸茫然,点头道:“好,你说怎么弄就怎么弄。”
胖子于是把电脑桌往外挪了半米,一手捏着耳机的插头,一手扶着桌子外沿,吃力的蹲下。区区半米的空间对于胖子的身躯来说实在太小了些,他只好仰起头,用捏着耳机插头的手去摸索主机背后面板的插孔,不过才半分钟,胖子的气息声就变得粗起来。
正午猛烈的阳光毫不留情地射穿了窗户,狠狠地泼到胖子的身上,一条条汗水顺着他的额头蜿蜒爬进胖子那又短又粗的脖子里,好像一条条蚯蚓,拼命地往土壤里钻。那副厚重的耳机犹如一个呆笨的头套紧箍在他的头上,令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把眼睛闭上,竟感到头脑一阵晕厥。
“咔哒”一声,插头准确无误地插进面板上的插口里。胖子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心里想到:幸好及时搞定了,再多蹲十秒钟,怕是自己真要热晕过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处理多了,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耳机里就传来了“滋滋”的电流声,又试了试,麦克风也是好的。胖子如释重负地摘下满是汗渍的耳机,本想递还给姑爹,转念一想还是放到了桌子上,他笑眯眯地说道:“行了,这下可以用了。”
姑爹笑容满面,拍拍胖子的肩膀说:“辛苦你了!你去忙你的吧!”
胖子点点头,转身欲走,忽然姑爹又叫住他。胖子问道:“怎么?又没声了?”
姑爹说:“不是。昨天给莉莉打电话的时候,她说她今天下午要回来。我估摸着这暑假也快来了,她应该有些行李褥子啊书籍啊之类的要带回来。你下午没事吧?那就去美院接一下你妹妹,啊!”
胖子犯难地挠挠头,又撇撇嘴,最后还是点点头,“嗯!”答应了。姑妈又继续说道:“等下把书柜整理一下,可别忘记了。”
5
她拉着我的手,我们朝城东径直走去,不再流连其他途经的景点。似乎走了许久,我开始有些累了,我们穿过了市集,穿过了人流如织的汽车站,穿过了市政的办公大楼,穿过了喧嚣一片的学校门口,穿过了安静闲适的公园,最后穿过一个湿漉漉的水产品市场。她领着我来到一个码头,我驻足而望,一艘高如楼房的巨轮映入我的眼帘。
这巨轮通体白漆,在斜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黑色的舷窗和船体外侧悬挂的那一排红白相间的救生圈令它看上去庄严而又威风凛凛,就像一个征战多年的海将军,一身戎装,勋章满胸,不怒自威。
码头里,排队的人形成一条长龙,长龙的身体粗壮而且张牙舞爪,她看我一眼,狡黠地一笑,也不跟队,扭头朝码头侧边走去。我跟在她后面,不知道她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她带我来到码头侧边的一个小铁门,从这里进去,神不知鬼不觉。我和她从小铁门进去,上了一座天桥,从高处俯瞰下去,码头的布局尽收眼里。我满心欢喜,正要细看,却被伊湄急忙拉住,跟着就是一阵小跑,眨眼之间,我俩就扭身藏进一间船舱。这时一个矮个子的船员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把本来跟天桥相连的舱门关掉,然后转身回去。我和她躲在一堆杂物后面,没有被他发现。忽然船身一阵抖动,汽笛一声长鸣,“呜――”,我们起航了。
我对这样新奇的场景感到兴奋,我跑遍全国各地,却很少有坐船出游的经历。我打量着这舱内,凌乱地闲置着各种油乎乎的机器零件,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除了我们进来的、现在已经关闭的那道舱门,船舱内左右各有一段楼梯,楼梯上分别又有一道门。我感到有点胸闷,便问她道,能不能去别的地方呆着。
她点点头,边走边说:“左边的这道门,可以直接通到这船的最上面一层,那里没有人,而且窗户很大,是看风景的最好的地方。但是窗户上没有玻璃,所以坐在那里,经常会被翻起的海浪弄得浑身湿嗒嗒的。”
我吃了一惊,想不到她对这艘船竟然如此的熟悉,就好像是在自己的家一样。
她又说道:“过去的这十几年,我就经常会一个人溜上船,然后摸到那里,静静地坐着,想一些事情,或者什么事情也不想。刚开始的时候那里还有个水手守在那里,后来就没有了,除了我,根本就没有人会去。再后来,窗户不知道在哪一次出海的时候被打碎了,船也越来越旧了。我认识这艘船的船长,但他却不知道我。我刚来的时候他只有四十多岁,是个没留胡子的中年人,现在,他已经快六十了。他一直住在船上。”
“他是个单身汉。”我说道。
“我总是期望着,它能把我带到一个很远的远方,把我扔下,然后再也回不来。我喜欢出海,我喜欢出行,不喜欢长久地呆在一个地方。因为我很害怕那种因为麻木而产生的厌倦感。”
“这艘船出海吗?”我问。
“出海。而且整个码头只有这一艘船出海。”伊湄说道。
“这艘船这么小――我是说,相比较起刚才停在码头的那艘船而言。难道那艘船不是出海的吗?许多人都在在排队呢!”我有些不解。
她呵呵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小巧的牙齿,神态就像一个小女孩用小聪明戏耍了一个大人一样。她说:“那艘船其实是观光旅游船,是人家特意把它装扮成好像退役的军舰的样子的。离这儿往东一百二十九里有座小岛,叫做太平岛,岛上风光不错,被人们开发成了旅游景点。那艘船就是带人们去太平岛上去的船,第一天去,第二天就能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说道。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最高层的那间废弃船舱。她说得一点不错,这里果然杂乱不堪,破败非常,比起我们刚才的那间船舱,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从舷窗往外望去,视线十分开阔,城市的楼房和那艘巨轮正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渺小,深湛的蓝和透明的蓝渐渐占据了舷窗以外越来越多的面积,到最后,一切杂色都消失不见,眼里看到的除了蓝色,还是蓝色。不一会儿功夫,我几乎就要站立不稳了。
她指着堆放在地上的一大捆手臂粗的麻绳,让我坐在上面,然后在我身边依偎,对我讲述着她曾经在船上的许多故事。我认真的听着,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动。
最后,她对我说道:“每一次,我都不敢鼓足勇气走下这艘船,因为我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我一直在等待一个能够给我勇气的人,或者一件能够给我勇气的事。”
我笑着说:“于是你等到了我,一个和你一样的不安分的人,只不过我把这一切付诸实施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这样问道。“陈伊湄。”她回答说。我微笑着点点头,好适合她的名字:“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我们看起来似乎都是与水有缘的人。
我把伊湄拉到甲板上,从怀里掏出一枚戒指,把它捏在手里,举过头顶,对着残阳照了照,银光闪闪。我拉过伊湄的手,说:“我把这枚戒指送给你,因为今天起,它找到了它的主人。”
伊湄看见戒指,慌忙把手抽回,站起来往后退去,我看着她的脸,起先是紧张,然后变成痛苦,最后,泪水从她脸上滚落下来,她把脸别过去,如水的秀发倾泻直下,把眼泪挡住。霎时间,海面上狂风大作,巨浪滔天,无数乌云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残阳和初月的光辉刹那间就被湮没无存。这艘船仿佛一片水中枯叶一般在海上飘来荡去,伊湄转身往里舱跑去,我则紧紧地抓住栏杆,浑身已经被打得透湿。只听得一声怪兽般的巨啸,一堵大浪泰山压顶般的扑过来,把我瞬间卷入水中。我大叫一声:“伊湄!”,便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6
可怜的胖子悻悻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想蒙头再睡一觉,却连眼睛都无法再合上了,是不甘还是失落,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的爹妈都是底下小县城的人,起早摸黑做一点摆路边摊的小生意,总是不希望胖子将来也这么没出息。到了胖子渐渐大点的时候,他的爹妈一合计,觉得要读书还是得去大城市里,于是胖子自从上小学起,就被送到了城里姑妈家,由姑爹和姑妈代为监护。
要说胖子的姑爹姑妈,那也算是没得说的人家了,试想,有多少家庭愿意接纳自己的侄儿啊外甥啊长期到自己家住呢?况且胖子刚来的时候又小又调皮,姑爹辅导他学习,姑妈做饭做家务,也不知耗费了两老多少心血。不过胖子自己也是乖巧,刚一开始就能生活自理,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分担的家务也越来越多,对此,胖子从无怨言。
星期天他不用做午饭,两老十二点不到就会去楼下的棋牌室消遣,通常都是打牌打到一两点钟,感觉肚子叫了,便买一碗热汤粉,呼啦呼啦吃了继续再战。胖子索性起身来到书柜前,先打量一番,然后拉开书柜下端的抽屉。
书柜的上半部分是隔横架子的橱窗,这里面的书摆得整整齐齐,要么是新书,要么是有收藏价值的旧书,要么是一些专业文献,这些东西是不能卖掉的。而下半部分则是几个抽屉,里面一般用来存放一些杂志啊旧报纸啊之类的,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零碎玩意,姑妈说的清理书柜,实际上说的就是清理这些抽屉。
胖子一口气把几个抽屉全部拉出来,把所有东西就地一倒,然后再坐在满地狼藉之中分门别类:这些是旧杂志,一捆;这些是旧报纸,一捆;这些是旧课本,一捆;这些是旧书信,一捆。
分着分着,胖子发现了许许多多眼熟的东西:有自己在上课的时候在上面画了无数图案的课本,也有开运动会自己丢铅球得到的第二名奖状;有以前过生日同班的女生送给他的纸折星星,也有过年放假之前好友之间互相赠送的音乐贺卡;还有许许多多《足球俱乐部》的杂志,上大学时,兄弟们就是靠着这本杂志传来传去地看来打发无聊的上课时间。
那时自己多年轻呀,可以为了每个周末的几场球赛热血沸腾,看着杂志里一篇篇的战况报道和战术分析,仿佛自己也是那驰骋于绿茵场的一员大将,永远都是那样的激情澎湃。胖子爱怜地抚摸着书皮,随手拿起一本翻看,哦,这一期刚好是在05年“伊斯坦布尔之夜”以后买的,那年欧冠决赛,米兰在上半场3球领先的情况下被利物浦队扳平并且最终点球逆转,那一夜的惊心动魄,任是每一个经历的人一生也难以忘怀。
忽然,两张花花绿绿的纸页从杂志里掉出来,胖子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封情书:
“伊湄:
请你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屈指算来,自从上大学第一天我们认识起,到现在已经有两年半、总共924天了。我时常会觉得这是一种缘分,和你,还有和其他的许许多多的同学们。人的一生短暂,而且对于命运我们毫无抵抗能力,我们所有人从一生下来便如浮萍一样在时代、在命运的洪流里随波逐流。但是上天也总还是仁慈的,他让我们在生命中拥有亲情、友情和爱情,并且无论多么遥远,那洪流也会把真正属于你的人推到你的身边。就好像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十多年没有改变,而你两年半之前才刚刚从千里之外来到这里。
我在昨天夜里做了一个奇异的梦,而事实上,也正是这个梦让我决定了写下这封给你的信,因为,这封信里所写的都是我的心声。我梦到我独自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来干什么的,旅游,或者是其他。我完全不知所措,感到茫然。于是我随意地走着,逛着,对于所经过的事物,看到,然后再忘记,犹如行尸走肉,直到一个女孩子的出现。她温柔,美丽,体贴,可爱,她带我来到一个码头,登上了一艘船。船的名字叫做‘海螺号’,听名字就知道,它是出海的。我和她在船上依偎在一起,互相说着心事,感觉着都在茫茫的海面上互相从对方身上找到了依靠。是的,在现实里,我希望你就是这个姑娘,我希望我能够给你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提供一个可以让你依靠、停歇的避风港。而你的善良和聪慧,也会给我的人生带来无穷的乐趣和隽永的回忆。
我希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我们在将来的某一天,坐在下午的阳光里,互相数着对方还剩下多少黑头发;我愿意带你走遍世界去旅游,让我们的胸怀变得最广大,让我们的人生经历得最丰富;我祈求这一路上有你相伴,让彼此的生命变得再不孤单。
我最最心爱的人儿,但愿我说的这一切没有让你觉得突兀,这是都我长久以来的想法,它们犹如被铁笼困住的猛兽一般,日日夜夜在我的心里撞击挣扎,想要脱离我理性的束缚。今天我终于放开了它们,我要在日光下,正大光明地表达这些爱意,然后在月光里,用它轻轻地呵护着你熟熟睡去。请原谅我的冒失,并且,请接收这一个爱慕你的男生的,最真挚的爱意。
永远爱你的人:海东”
胖子捧着这封情书,双手颤抖。犹记得那年夏天,他特意翘了一下午的课躲到图书馆里,来来回回打了好几遍草稿,最终才满怀着激动誊到这两页天蓝色的信纸上的。然而,他优柔寡断的性格误了他,他的犹豫不决迟迟不敢递出这封情书害了他,也是他从小的自卑自闭害了他。一个星期之后,陈伊湄就成了他兄弟的女朋友;然后,胖子就看着他俩的卿卿我我内心百般纠结;再然后,他们就大学毕业,陈伊湄出了国继续深造,直到最近才回来。而这封情书,也被胖子夹在过期的书刊里,成为了永远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看见的情书。
过往的日子和被遗忘的记忆从脑海深处一点一点的重新浮现,那些细节变得越来越清晰,那些感动在心底的撞击也越来越强烈。胖子忽然从地上弹起,发了疯一般的找出钢笔和信纸,坐到书桌前,两眼包含着泪水写下标题:“海螺号”。
7
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手脚冰凉。原来刚才的那些只是一场春秋大梦,并没有什么陈伊湄,也没有什么“海螺号”。我侧身感怀,不知梦里的一切为何竟如此的真实。又或许,其实是我曾真的登上过那一艘船,只是回忆已被我自己从头脑里抹去。我想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只能日夜嗟叹,期望着有一天,陈伊湄能够再入我梦乡。 写到这里,胖子长吁一口气,压抑多年的心结仿佛在这一刻完全的解开。故事并没有结尾,因为胖子的那个梦也没有结尾。为什么凡事都一定要有个结尾呢?胖子心想。每一个句号的被标点,一边是新故事的萌发,一边也是旧故事的终结。但是人命若浮萍,人们又怎么会真切的知道一个故事究竟是完全的结束了,还是短暂地蛰伏,为后续更加精彩的章节积蓄力量呢?
胖子把这几页洋洋洒洒写满了他的梦境的信纸收起来,和那封情书一起重新夹到过期的杂志里,仿佛这那些不是梦境,而是他心路经历。他望着满地狼藉的书报玩意,忽然之间一样也舍不得扔掉。胖子想了想,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旧皮箱。这皮箱里装着他的一部分衣物,还很有一些空隙,胖子把所有的旧书杂志和礼物贺卡都装进皮箱里,用力压了压,把皮箱盖好,复又推进床底下。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胖子洗了把脸便出了门去。路上,他一边给延发打电话说着自己下午不能赴约,一边坐在公共汽车上欣赏沿途的江滩风景。忽然“哞――”一声汽笛长鸣,一搜满载游客的轮渡从客运港码头缓缓驶出,开往下游。胖子嘴角微微一扬,自语道:“出海的船,我也坐过呢!”
――2011.5.14于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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