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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

luyued 发布于 2011-05-27 10:53   浏览 N 次  

冥玄干咳一声,说道:“以凤姑娘的才智,若成了敌人,老夫还真有点儿担心,但想必凤姑娘不是那种人。”

卿尘笑中隐着恶作剧的模样:“不好说,我只是个,女人。”

冥玄怔然无语,突然老眼亮了亮,问道:“凤姑娘不会是因为凌王的事对我耿耿于怀吧?”

他语中若有所指,卿尘心底微愣,隐隐觉得像被说中了什么,却好整以暇的一挑凤眸,来个声东击西:“凌王征战南北护卫疆国,为五万两黄金与他为敌,冥衣楼似乎有助纣为虐的嫌疑。”

冥玄说道:“正因凌王爷令突厥一族十分忌惮,所以突厥必然会千方百计除掉他,此事我们不做自有他人,所以不如我们接下来,至少能缓一缓,凤姑娘难道看不出,像今晚这样刺杀凌王,根本不可能成功。”

卿尘眸心深光敛下,淡声道:“那么你便是将谢经往剑刃上送,若今晚我没有遇到凌王,若我和凌王毫无交情,他岂不是死定了?”

冥玄抬了抬眼:“凤姑娘真是对人人都袒护,唯独不体谅在下,在下着实凄凉。谢经身为冥衣楼天璇宫护剑使,怎会轻易送命,何况今晚凤姑娘明明在,不可能不在,除非凤姑娘会见死不救?”

卿尘静声打量眼前这个滑不溜手滴水不漏的老狐狸,轻轻自牙缝里丢出一句:“我真有今晚让谢经喝汤的想法。”在冥玄不解的目光中她转而淡笑说道:“那么想必接下来你也都安排好了,不妨集齐七宫护剑使来认识一下。还有,”她笑容一敛:“我是很护短的人,碧血阁伤了谢经和冥魇,届时好好和他们清算一下这笔帐。”

她那波澜不惊的口吻中自有种潜定的气度在,清淡似不着力,却叫冥玄忽尔感觉无声的凛然,他向后退了一步,恭声说道:“属下谨遵凤主之命。”

卿尘抬头遥望天际,夜微明,星亮。

只道江湖是江湖

京郊宝麓山,山脉悠远风景奇秀,自天都一直向西蜿蜒而去,青山翠林起伏连绵,至百里而不绝。

卿尘同冥玄、谢经几人沿一条偏僻小谷进山,深入无人之地。行得数里,面前陡峻高山豁然开朗,竟有一个占地颇广的低谷。

谷内暖意洋洋丛林青幽,错纵长瀑自迎面的高崖飞流直下,至山脚汇流,溅起一潭碧色深泉。四面依山顺势建了楼阁街道,构思精妙巧夺天工。

卿尘举目遥望,只见山间点缀七宫而成高掠之势,便是冥衣楼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护剑七宫。七宫连珠,隐含星势,遥遥拱卫山前一座半月形建筑。抬头看那牌匾,上书“紫微垣”,星行紫微,上应帝宇之意,气度非凡。

进入紫微垣内,青石为地,白石为壁,高堂深阔中肃穆庄正,迎面有三人正在等候,便是除了冥玄所主之天枢宫,谢经所主之天璇宫,素娘所主之玉衡宫、冥魇所主之摇光宫外,余下的三宫护剑使。三人皆如冥玄般身着黑衣,只看神度便知是一流好手,谢经和素娘分别被他们称作做冥昊和冥珏。

当中一个面目古板之人率其他两人上前对卿尘道:“天权宫冥则、天玑宫冥赦、开阳宫冥执,恭迎凤姑娘。”

卿尘便淡淡一笑:“见过各位护剑使。”

七宫护剑,下衍二十八分座,暗合星宿,相生相制。谢经在冥衣楼中地位仅次于冥玄,二十八分座遍布各地皆受他调遣,余人中素娘掌内事,冥魇掌暗杀,冥则掌刑罚,冥赦掌财度,冥执掌训教,权责分明,彼此约衡,最终以天枢宫为首。

卿尘留心记下,发现冥玄名义上和其他人并列七宫,实则等同于冥衣楼真正的执掌人,如果没有她这个楼主,整个冥衣楼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由得把弄着袖中那包香料,对他再多了几分思量,只觉得此人老而成精高明圆滑,无论为敌为友都十分有趣。若非之前自冥衣楼和长门帮的恩怨里能判断冥衣楼并非邪门歪道,她还真要仔细掂量要不要淌这趟浑水。但也不得不承认,冥玄提出的那两点对她来说,实在是无法拒绝。

世事便是如此捉摸不定,有时是天意如此,有时是人要这般,天地人和,推动着每一个人的命运缓缓运转。

将众人简单介绍,冥玄对她一抬手,说道:“凤姑娘请入内堂!”

卿尘点头,随他们走进内堂,堂前高处供奉一柄古剑,剑身修窄,长仅不足两尺,紫鞘吞口纹路飘飞,远观便似觉清娆剑气隐隐其上,媚而不浮,清而不利,如风中浮云一抹,月下一色花影。

卿尘已听说过这柄百年前流传下的古剑“浮翾”,历代以来乃是冥衣楼主佩剑。冥玄七人整肃衣容,位踏七星,面向剑前恭敬行礼,经三跪九叩后,迎面照壁缓缓向两边分移,露出个白石岩洞,光洞中泽熠熠刺的人睁不开眼,冰雪之气扑面生寒。

卿尘心中万分惊讶都在早已入骨的淡定下掩的滴水不漏,唇角甚至还带着丝自然而然的浅笑,看向冥玄。

冥玄眼中神情平和,说道:“雪战侯主多年,凤姑娘,请。”

岩洞之中白茫茫静冷,卿尘唇角一勾,举步进入其中,身后机关立刻运转,已是别有洞天。

七宫护剑使面对关闭的岩洞一时肃静,稍会儿,冥则突然说道:“如此柔弱的一个女子,冥玄护剑使当真觉得她能胜任楼主之职?”除了谢经和素娘外,包括冥魇在内都略带着如此疑问。

冥玄眼中声色不波,似是一片明洞深睿的平静,说道:“并非我觉得她能不能,她身上非但有楼主信物,而且应合天星,我们不妨看看雪战的反应。”

冥赦说道:“有句冒昧之言,不如现在便说,只怕其人即便应合一切,却没有执掌冥衣楼的能力。”

谢经因身上伤势未愈,半日来一直较为沉默,此时突然开口说道:“她并非一般普通的女人。”

“愿闻其详。”冥赦说道。

谢经却摇了摇头:“不太好说。”

“如此你方才所言便有些难以服人了。”冥赦道。

谢经微微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不如便举一事,你可知四面楼自她接手以来,这段时间获利如何?”

冥赦别有他意的说道:“四面楼经营账目向来不由我天玑宫经手,此事又叫我如何回答?”

谢经清楚他对四面楼这面一向多有不满,却只当不知,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哪里分的这么清楚,四面楼的账目每月依例上报总坛,诸位心中大概也有数,这几个月里,加上天舞醉坊,其利润比以前整整翻了十倍不止。我只能说从经营手段到识人用人,她行事十分独特,是少有的让我佩服之人。”

冥执在旁笑道:“能让冥昊你佩服,可见是有些特别的地方。”

“开阳宫执俍请见本宫护剑使。”突然有人在外扬声求见。

冥执转身:“我去看看。”不见他如何动作,人已出了堂前,如影似魅,凭这身轻功已足以跻身江湖一流好手之列。

执俍身材魁梧,一脸精干模样,见了冥执禀告道:“属下在南山侧道发现摇光宫魇切的尸首,还请护剑使示下。”

冥执坚若磐石的脸上微微一动,回头叫道:“冥魇!”

话方出口,身边人影一闪,冥魇已到了近旁,眸中阴沉戾气飘扬,冷冷问执俍:“何时之事?”

执俍恭敬答道:“尸身刚刚发现,但经验明人是死于半个时辰之前。”

“去看看。”冥执同冥魇对视一眼,双双掠起赶往出事地点,瞬间消失在丛林深处。

总坛惊现敌踪,恰逢新楼主废立未明,冥玄眼中掠过凝重气息,即刻命冥则等人召集部属彻查总坛四方。

半盏茶时分,南面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冥赦险求援!

天空中一道入云箭,划出令人心悸的血红色。东西两面立刻有两道蓝光升起,天权、玉衡两宫已赶赴增援。

南面林中,冥赦扶着几乎已陷入昏迷的冥执踉跄奔回,冥则和素娘半途遇上,只见他小臂鲜血淋漓,冥魇却不见踪影。

冥执脸上青黑灰暗,唇色苍白如死,牙关紧咬,显然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素娘抢上前扶住他惊问:“这是什么毒,竟如此霸道!”

冥则伸手把了冥执脉搏,古板的脸上抽动了一下:“从未见过,对方是什么人,冥魇何在?”

冥赦惨然道:“冥魇被擒,我搭救不及只抢了冥执出来。净血阁十三血煞倾巢而来,已攻进总坛。”

冥则眼中精光一闪:“我等退回紫微垣,再行决断。”

“冥衣楼果然会享受,如此山清水秀,是用来送终的好地方。”不过须臾,紫微垣外传来嚣张挑衅。随着这声音,十三个身着红衣之人出现在堂前,同他们一起的几人身着异族长袍,长发结辫腰配弯刀,竟是突厥人。

冥玄不动声色扫了来人一眼:“净血阁主匡阁主大驾光临,冥衣楼不甚荣幸,只不知净血阁何时成了突厥一族的走狗,恭喜!”话中虽说恭喜,语气却是嘲讽不已。

匡自初脸色微变,阴森森的道:“冥玄老儿,冥衣楼处处与我净血阁作对,今日该算一算总账了吧。”

冥玄缓缓道:“阁下十三血煞卑鄙阴毒,冥衣楼无非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作对一事,阁主言重。”言下之意自然是,净血阁所作所为为人所不齿,冥衣楼连和你结仇都觉肮脏。

“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匡自初手指冥魇:“不如在下先拿这人的血来祭血煞,你等以为如何?”

制住冥魇的红衣人抬手在冥魇背后便是一掌,冥魇浑身猛颤,鲜血喷满衣襟,人却略微清醒,嘴角余血缓缓流下,越发衬的面色惨白,一双美目却冷冷的看着那人,毫不屈服。

冥玄眼中一凛,素娘同冥魇素来交好,早已忍耐不住,方要纵身救人,丹田内忽然巨痛,如同钢刀乱搅,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

匡自初见状阴恻恻的笑道:“冥执身上的毒滋味不错吧,冥则护剑使,你呢?”

冥则一言不发,暗自运功抵抗发作起来的毒性,抚上剑柄微微颤动的手却泄漏了他的处境。

敌人刚一照面,已方便已有三人受伤一人落入敌手,净血阁蓄谋周详出其不意,立时占了上风。

冥衣楼根基雄厚,七宫二十四座好手众多,早已团团围住紫微垣。

匡自初身边那突厥人道:“冥衣楼既杀不了夜天凌,便莫怪本王反悔,五万黄金你不赚,自有人抢着要。不过本王接到密报,听说冥衣楼与中原皇族颇有渊源,你们不如将实情上禀本王,说不定还能保得性命。”此人正是东突厥始罗可汗的嫡出独子统达。

冥玄冷笑一声:“狼子野心,欲来中原撒野,白日做梦!”

匡自初对统达道:“净血阁先帮王爷结了这笔帐,以示诚意如何?”

突然,紫微垣中传出一个清淡柔缓的声音:“匡自初你前日乘人之危伤我护剑使冥昊,是不是应该先清算一下这笔帐才是?”随着话音,卿尘怀中抱着一个似猫似貂的动物,缓步而来。

匡自初只见她步若凌波白衣飞扬,一双翦水双瞳潋潋泛着明净光彩,举手投足气度飘然,饶是他生平阅美无数,也觉得眼前一亮。

统达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卿尘,心想此处竟有如此美色,不枉来此一趟,故作文雅的作揖说道:“姑娘国色天香,本王欣赏的很。”

七宫护剑使见到卿尘怀抱雪战,便晓得雪战认可了她的身份,按理她便已身是冥衣楼主,一同上前:“属下参见凤主。”

卿尘抬手虚扶,雪战自她手中轻轻跃下,身形不大,尾巴如狐狸般修长松软,浑身上下通体雪白,唯有额前带着一缕金色,双眼金芒闪动,不知是什么灵兽。

卿尘仔细看察冥执脸色,而后方瞥了统达一眼,丹唇含笑,眸心却冷冷一漩幽深:“王爷过奖,只可惜本姑娘对王爷却不欣赏,多谢抬举。”

匡自初见统达尴尬,干笑道:“冥衣楼竟认了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为主,当真是气数已尽。”

卿尘淡笑浅浅不急不缓的对匡自初道:“匡阁主,你在冥执身上下了四种毒,一是五步草,一是凤梃仙,一是蓝烟子,还有便是苏瑾黄。素娘沾了你的凤梃仙,丹田内劲气杂乱冲撞难以收拾;冥则中了苏瑾黄,若是一运功便会血脉逆流剧痛无比。至于冥执,五步草你杂了蓝烟子,所以他才浑身冰寒穴道间犹如针扎般痛苦,不过蓝烟子没了五步草就不会发作的这么快。我说的对不对?”

匡自初脸色一变,阴阴笑道:“这位姑娘想必也是用毒的行家,不过只知道毒性没用,解不了毒人照样是死的。”

卿尘傲然道:“我既说得出,便能解毒,天下之毒无能出《冥经论》毒心篇之右。不如我们试试看,你用四种毒,我只用一种,我若是解了你这毒,你便给我乖乖滚出冥衣楼去,你若是解了我的毒,我这楼主拱手让与阁下,如何?”

匡自初目露贪婪之色:“《冥经论》在你手中?”

卿尘道:“与你何干?”

“很好!”匡自初毒蛇般的三角眼眯了眯,杀机隐现:“统达王爷,这丫头归你,《冥经论》归在下。”

统达奸笑道:“阁主放心,本王定当好好疼爱这美人,让她乖乖的服侍本王……”

不料话音未落,身后骤然响起凌厉的风声,接着左耳一痛,“当”的一声,一支羽箭带着他象征王族身份的耳环钉在他面前一棵参天大树上,箭身几乎全数没入树干,只剩下尾羽在外,阳光照在耳环名贵的宝石上,闪过一道刺目的七彩光泽。

只听一个冷淡的声音远远说道:“统达,闭上你的臭嘴。”

众人大吃一惊,统达惊魂未定,匆忙回头,脸色大变如见鬼魅,惊道:“夜……夜天凌!”

不远处山崖之上,夜天凌身着一袭墨黑武士服,背插长剑手握劲弓,冷冷的望向这里。那双眼睛清峻无垠,仿佛倒映着整个山林翠色,却又让这繁花碧叶在那冷然的眸底寂灭无声。

统达被夜天凌看的脸色青白心底生寒,他曾数次在夜天凌手中死里逃生,深知其厉害,勉强挤出点笑容:“凌王爷……别来无恙。”

夜天凌淡淡说道:“你不老老实实待在漠北,竟敢偷入天都兴风作浪,始罗可汗管教的好儿子。”

统达仗着匡自初等护在身边,勉强壮胆:“凌王爷昔日所赠,我与父王不敢有片刻遗忘。”

夜天凌眼底掠过一丝冷笑:“方才好像听你说想要我性命,不如现在来拿,说不定还能省下那五万两黄金。”

匡自初上前一步:“我净血阁对这五万两黄金倒很感兴趣,凌王爷,请。”

夜天凌眼角都不曾向匡自初瞥一下,此时原本安静的山间突然同时出现了无数玄甲战士,居高临下团团包围山谷,劲弓铁弩严阵瞄准谷中众人。

十一自一棵大树之巅落至夜天凌身旁,笑说:“要和我四哥动手还早了些,刀剑无眼,千万不要乱动。”

匡自初和统达同时色变,粗略估计,四周数千之众,任他们武功再高,也敌不过如此训练有素的兵马。

匡自初悚然惊疑,先前留在谷外的部众此时毫无声息,看来已经被一举歼灭,夜天凌带来的部属之中,定然不乏好手。

卿尘趁此机会,忙设法替冥赦等人解毒疗伤。有夜天凌在此,她已毫不担心。

夜天凌冷冷注视统达:“还不快滚,难道要我送你?”

统达极不甘心的看看四周,终于意识到己方完全处于劣势,恨声道:“凌王爷,后会有期,今日之赐统达铭记在心。”

夜天凌眼中精芒掠过,突然身形一动,黑色披风随风荡起,人自山崖斜掠而下。

统达只觉剑峰压顶寒气扑面,骇然之下弯刀挥出,和夜天凌长剑在头顶凭空交击,发出一声震人耳馈的清鸣。

“叮当”数声清响,夜天凌已落到统达身后,统达被他激起狂性,劈刀向他后背砍下。

夜天凌身也不回,剑鞘自披风之下快如闪电反撞而出,统达痛呼一声,被击中腹部踉跄倒退。接着脸上痛冷,夜天凌剑峰微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自他面颊狠狠抽过,虽不见伤口却通彻骨髓,立刻半边脸红肿起来。

“这是警告你以后莫要对凤姑娘出言不逊。”夜天凌长剑不知何时已然归鞘,漠然说道:“回去转告始罗可汗,他若是不会管教儿子,便多娶几个王妃,免得后继无人。”

卿尘闻言险些笑出声来,笑意盈盈抬头看去。夜天凌此时多加维护,说明那晚跃马桥上之事他确实相信她并不知情,这让她心里有种风轻云畅的感觉。

夜天凌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微暖,但接着又恢复冷峻模样,不见温度的神情犹如冰霜封冻,似乎隐含不满。卿尘察觉他这稍许的情绪变动,略有些愣愕。

匡自初老谋深算,知道今日决计讨不了好。他倒也算当机立断,见统达狼狈离去,假意笑道:“既然有凌王爷在,净血阁便先行一步了。”说罢对属下一示意:“我们走!”

“留下冥魇!”卿尘上前一步道:“四哥,不能让他们带走冥魇。”话刚出口,突然想到冥衣楼与夜天凌尚是敌非友,他怎会援手去救冥魇?

夜天凌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净血阁道:“凤姑娘说话你们可听到?”

挟持冥魇的红衣人将冥魇拽至身前:“你倒是放箭试试看,看谁死的快些。”

夜天凌刀削般无情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笑意:“我说最后一遍,放下人。”

那红衣人拖着冥魇慢慢后退,夜天凌目光清寒,负手身后似闲庭散步一步步向他走去。

那人喝道:“站住!再过来杀了她!”

夜天凌目若青锋,看似沉寂却冷冽摄人:“那么你们便一同陪葬,也合算。”

语意森然无情,那人不由心底生寒。就在他心神动荡的那一刹那,两人之间骤然爆起凌厉寒光,白练如雪,剑气催的阳光似乎霜冻,天地换颜。

一道夺目光华魅影般自夜天凌手中斩向那人咽喉,光影之中,那人仓促后退,横剑身畔,骇然不敢上前。冥魇无力的身子已被夜天凌抬手接过,软软靠在他身上。

出剑、退敌、夺人,一切尽在弹指间。

净血阁其他人被夜天凌的剑气激起杀性,目露凶光。几人足下方动,却见一排长箭劲风激荡迎面飚来,连珠九箭擦身而过齐齐钉在他们身前,虽不曾伤人,却逼的他们无法展开身形。

“呵呵,抱歉,手痒了。不过你们最好别动,刀剑无眼不是说笑的。”十一手持缠金长弓,满脸无害的笑容,飒爽的像那蓝天下的阳光一般,比起夜天凌的清冷无情,实在更叫人恨的牙根痒痒,无奈他身旁黑黝黝成排成列的弩箭杀气十足,无人敢妄动一分。

匡自初惊疑万分,盯着夜天凌手中之剑:“归离剑!你自何处得来的?”

夜天凌看了眼半昏半醒的冥魇,将她打横抱起交到卿尘身边,丢下几个字:“你不配问。”

冥魇恍惚中看到一双眼睛望向自己,眼底依稀冰封万里,却犹如深夜无垠,带着某种魔力般叫人感到安定。心中一松,强撑着的心志终于溃散,昏昏然逐渐失去知觉。

匡自初隐忍心中杀气,抱拳道:“青山不改,他日相见在下定向凌王爷请教高明。”

夜天凌漠然不理,只低头看了看冥魇,发觉她内伤不轻,将掌心贴在她后背缓缓以内力助她疗伤。卿尘将伤药送入冥魇口中,抬头看到夜天凌棱角分明的侧脸,轻声对他道:“四哥,多谢你。”

夜天凌从上而下将她打量,目光停在她脸上,不由想起这两天四处寻不到她人影心底莫名焦虑,眉心一皱。却见她眼底清澈波光漓漓盈着欣喜,一时又不忍出言斥责,只淡淡道:“没事便好。”

十一收了弓箭,带几名侍卫过来,正听到卿尘在问夜天凌:“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十分头疼的说道:“你也不算算日子,那晚跃马桥上说是三天,如今已是第五日。四哥留在漠北寻你的近卫还没赶回来,这里又险些将伊歌城翻了个底朝天。若不是今日追踪统达竟在此处遇到你,还不知找到什么时候。刚从战场上回来,你倒是让我清闲几日也好。”

卿尘神情微微一动,并没想到自己离开四面楼数日不归,夜天凌这边竟会如此反应,心中感动又略有歉疚,面上却不和十一服软,对他挑挑眉梢悄声做个鬼脸,看着十一无奈的样子,“扑哧”一笑。雪战在脚下蹭来,待她招呼时“嗖”的跳上怀中,蹲在她胳膊间神色睥睨的看着十一,一对异瞳金光隐隐,神气非凡。

十一手撑身旁大树,俯身皱眉和雪战对视片刻,对她说道:“真怕了你了。”摇头失笑。

此时冥执冥则等毒性已去了八九分,一同上前对夜天凌道:“冥衣楼承蒙凌王爷援手,不胜感激。”

夜天凌面无表情的将目光自卿尘身上移开,站起来。卿尘心想不妙,看他神色沉峻,莫要再起冲突,谁知他只是随意看了冥玄等人一眼,并未如何。

冥玄又道:“恭喜凤主收服雪战,七宫护剑使誓死效忠,绝无懈怠。”

卿尘微笑道:“有劳诸位。”见夜天凌眸中掠过丝疑问,她正容说道:“四哥,那晚跃马桥之事我无力阻止,但现在可以冥衣楼主的身份保证,绝不会再有类似事情发生,还望四哥不计前嫌。”说罢携七宫护剑使合身一拜,以示陪罪。

夜天凌似是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淡淡说道:“若此间事了,便该回去了。”

卿尘起身道:“我还有些事情未了。”

夜天凌虽不清楚她和冥衣楼究竟发生何事,但也看出两者关系已变得非同一般,当着冥玄等人不便多问,只简单道:“还有何事?”

卿尘笑意一敛,神情肃淡,对冥玄等道:“冥衣楼总坛非常之地,竟被敌人轻易突袭,可想过是何原因?”

冥玄先行谢罪:“属下失职,请凤主责罚。”

卿尘凤眸清锐:“我要得不是责罚,而是解决祸患。”说话时目光自七宫护剑使身上一一掠过,众人在她的注视中无不生出异样的感觉。夜天凌从旁冷眼相看,突然一抹薄锐的笑意自唇边掠起,满是有趣的神情。

冥玄在卿尘的目光中沉吟一下,终于自嘴中吐出两个字:“内奸。”

云破日出青山远

卿尘眸底波光一动:“那你有何想法?”

“查。”冥玄就一个字。

“由何查起?”卿尘问。

“还请凤主示下。”冥玄答。

七宫护剑使无一例外的看着卿尘,如果说接任楼主之职是天意,那么能否服众便是人为。

卿尘明知冥玄亦是因此才将事情完全交于她处理,闻言还是有炖了他的想法,相信如果现在把面巾掀开,他脸上定是一副欠揍的笑容。她星眸淡亮,“那么,我想先去看看魇切的尸身。”复又转身问道:“四哥,可愿一同?”

夜天凌点头,对十一道:“十一弟,整肃三军,稍后返京。”

十一道:“好,我在谷外等你们。”又对冥玄笑说:“四周净血阁那些死人,我负责杀,你们自己埋,大家公平合作。”

冥玄拱手道:“多谢十一王爷。”十一一耸肩,转身先行离开。

夜天凌便陪卿尘同去,前面早有部属带路。

天瑶宫后堂,魇切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覆盖了一层白布。

冥魇伤虽未愈却坚持一同前来,此时上前轻轻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原本没有感情的眼中涌出森寒的杀意。

一刀毙命,自脖颈处横切而过割断颈动脉,当时大量喷射的鲜血布满魇切周身。

夜天凌征战沙场,比这凄烈数倍的情形也司空见惯,无动于衷。冥玄等人出身江湖,更不把生死当回事。却见卿尘亦不动声色的俯身下去,仔细看察魇切伤口,夜天凌眼中多少有些诧异。

“是刀伤。”冥魇低低的说。

“嗯。”卿尘点头,伸手道:“把你的刀借我一用。”

冥魇手腕轻轻一动,那柄细巧的薄刀落入掌中,刀身犹如蝉翼,微微泛着妖艳的血色,是一把杀人的好利器。

卿尘放了雪战下地,雪战对着尸体嗅了嗅,发出呜呜低吼。卿尘接过那刀,对身后众人道:“你们在外面等我,不得吩咐勿要入内,冥则护剑使请留下。”

除了谢经谢经,冥魇等都是神色一冷,却是冥玄说道:“遵凤主令。”带头退出天瑶宫,冥则板着张脸一丝不苟的立在原地。

夜天凌自然没有随他们离开,而是留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卿尘。

卿尘对他举了举冥魇的刀:“我要验尸了。你不会觉得恶心吧?”

被夜天凌不满的眼光一扫,她无辜的挑起俏眉:“凶什么啊,那你帮不帮忙?”

夜天凌面上冷峻,但似乎又如十一一样也拿她有些无奈,在旁边俯身蹲下,见她将薄刀小心的沿魇切颈中伤口插入,伤口和刀似乎吻合。她一边看伤口,一边对冥则道:“我来查凶手,你从旁看,到时候也好有个见证。”

冥则注视她手中一举一动,点了下头。

卿尘将刀左右动了动,皱起眉头,又细细的研究了一下伤口情况,方收起刀来,然后认真的在魇切周身寻找蛛丝马迹,突然发现魇切右手紧握。人虽已死去多时,但尸体还未完全僵硬,她想了想终于抬手去动。

此时身旁一只手挡来,是夜天凌,她不解的收回手,却见夜天凌替她将魇切握起的手指慢慢拨开。

立刻,有样东西落入俩人眼中,夜天凌拾起来托在掌心掂了掂,那东西随着他修长的手指微微晃动,沉沉的。冥则看到此物,本来死气沉沉的眼中瞳孔猛的一收,但也没有出声。

“金的?”卿尘问。

“嗯。”夜天凌淡淡道,随手撕了角衣襟将东西包起来,递给卿尘。

卿尘接过来,心里很是庆幸自己不必直接用手接触尸体以及这从死人手里现场取来的证物,也不知夜天凌是真有心如此体贴,还是不过无意为之。

夜天凌提起魇切右手,卿尘和冥则看到扭曲的手指处有几点淤青,该是死前重击了什么东西留下的。

冥则伸手将魇切睁大的眼睛轻轻合拢,夜天凌站起来,随手将白布蒙上:“没什么了。”

“嗯。”卿尘若有所思,对他俩道:“再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看看。”

“好。”夜天凌没有反对。

卿尘出门前又示意雪战在魇切尸体上嗅了一圈,和夜天凌及冥则一起来到事发第一现场,山谷南边不算太茂密的丛林中。沿途看到冥衣楼部属在处理善后事宜,粗略估计一下,死伤不在少数。

却没料到发现魇切尸体的现场亦被清理过,卿尘皱眉:“只能大概看看是否还有意外收获了。”

三人在四周细细看察,雪战跟着他们在草木嗅来嗅去。过了一会儿,卿尘和夜天凌对视一眼,彼此摇头一无所获。

此时却听到雪战发出低叫,冥则在旁回头看去,突然长叹一声,他目光落处几片树叶的阴影下有样金色的东西,和方才在魇切手中发现的一模一样。

冥则上前拣起那东西:“不想他真的做出此等事情。”语意中尽是惋惜。

卿尘接过那物,对冥则道:“回去吧,一会儿还要有劳护剑使。”

冥则低头道:“凤主放心。”

卿尘道:“若是你们不忍动手,不如看凌王爷愿不愿帮忙到底。”

冥则看了夜天凌一眼:“清除叛徒是天权宫份内职责,凌王爷今日已多有照拂,不敢再加劳动。”

卿尘点头道:“如此便好。”

回到分堂,冥魇等早已等得焦躁,从卿尘神色中看不出什么端倪,更别说夜天凌和冥则脸上一成不变的模样。

谢经一见卿尘,便问道:“可有何发现?”

卿尘扫视众人一周:“大概知道凶手,不过,我还想验证一下。”她对七宫护剑使淡淡一笑,指着不旁边一张桌子道:“诸位可否将自己的兵器放于此桌之上?”

冥玄之下,众人脸上神色各异。兵器离身,对于江湖中刀头舔血之人来说,是为一大忌。几人和卿尘对视片刻,谢经抬手在腰间一弹,一柄软剑出现手中,放在桌上,接着冥则亦将自己的宽刃剑和他的剑并列放下。

余下几人,除了冥玄从不用兵器外,素娘是一条细巧银鞭,冥赦是一把金算盘,冥执是一道索魂钩,冥魇则是那对贴身薄刀,一把在她自己手中,一把还在卿尘处,卿尘自袖中取出,一同放于桌上。

卿尘看着各样兵器,说道:“抱歉,我将凶手锁定在几位护剑使中,只因能助净血阁几百人入冥衣楼总坛而不为人察觉,非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有七宫中首脑人物才能轻易做到。所以诸位,得罪了。”她停顿一下,看大家并无异议,继续分析道:“我方才验察魇切尸身,发现致命的是他颈中刀伤。这道伤口左浅右深,凶手若不是左撇子,那必定是自魇切身后下手,才会造成此种情形。而从伤口划痕的走势来看,我进一步断定此人是从魇切身后袭击他的。方才路上你们说过,魇切在冥衣楼中算得上是佼佼好手,那么能悄无声息自身后置他于死地,若非武功高出他数倍便是他非常熟悉之人。请问冥玄护剑使,诸位之中,谁能最令魇切毫无戒心?”

冥玄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但是却看了冥魇一眼,冥魇脸色一变。

卿尘顺着冥玄的目光看向冥魇,接着道:“而且自伤口的开裂程度可以判断,凶器是一把极其薄而锋利的短刀。”

话说到此,素娘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冥魇,你……”

冥魇心中陡然一股怒气,脱口而出道:“凤主是何意思?魇切是我部下,七人之中只有我用刀,难道凤主的意思是我杀了魇切?”由于激动,她因受伤而比较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柳眉倒竖银牙碎咬,看起来倒别有一种另样的美。

卿尘微微一笑:“少安毋躁,凡事都要有证据,我话还没有说完。推算魇切遇害的时间,你和我、冥玄、谢兄、素娘都在一起,似乎并没有杀人的机会。”她抱着雪战走到桌前,说道:“大家都知道雪战是难得的灵兽,我方才已让它在魇切身边闻了气味,不如我们看看它对谁的兵器有反应如何?”雪战从卿尘手中跃至桌上,先在冥魇的双刀上嗅了一下,立刻发出叫声。卿尘拿起冥魇的刀道:“这把刀方才我用来动过魇切的伤口。”

雪战继续将桌上兵器一一辨认,到了冥则的剑时,又抬头示意,卿尘说道:“冥则同我一起检验尸体,自然也留下了气味。”

谢经的软剑,素娘的银鞭,冥则的索魂钩,谢经的长剑,雪战依次走过,最后在冥赦的金算盘处停下,再次发出了低吼声。

卿尘走上前去,随手拨弄那金算盘:“咦?这算盘似乎不太准,少了两粒珠子怎么算账呢?那两粒算珠哪里去了?”

冥赦唇上两撇小胡子动了一下,面不改色:“回凤主,前些日子不慎丢了。”

卿尘点头:“原来如此。”回头对夜天凌笑道:“凌王爷贵为皇子,府中定不缺金银,不如请王爷赏赐两粒金珠如何?”

夜天凌剑眉一动,张开左手,两粒澄黄的算珠随着他挑动的手指上上下下,淡淡说道:“冥衣楼财大气粗,一个死去的主事手中都握有此物,山野之中也可拣拾黄金,何用我凌王府费劲?”

众护剑使闻言色变,冥魇厉声喝道:“冥赦!”

冥赦却不慌不忙,一脸和气生财的样子,毕恭毕敬的对卿尘道:“凤主,属下对冥衣楼忠心一片,与魇切情同兄弟,岂会做下如此事情?这两粒算珠丢失已久……”说罢话锋一转:“何况……有人既随凤主验尸,想必趁人不备丢放两粒算珠在现场也不是什么难事吧。”话中之意竟直指冥则。

冥则脸色一黑,本就呆板的表情更为骇人,方要发作,卿尘对他一抬手:“哦,原来情同兄弟。听起来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我还有不明之处,尚要有劳。方才匡自初在冥执身上下了几种剧毒,素娘和冥则略一碰触皆难以幸免,你救护冥执一路回来,为何毫无中毒的迹象?是不是知道那凤梃仙和苏瑾黄滋味都不太好受呢?你臂上那道伤口浅了点儿到没什么,却为何是由外向里一刀,难道是自己划伤的?我方才检查魇切伤口,又怎么觉得和你臂上的伤口像是同一利器所致,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你能否指点一二?”

冥赦终于色变,卿尘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凤目一沉,直视冥赦眼睛:“冥赦,你的刀放在哪里?靴底?腿侧?腰间?还是袖里?要藏一把贴身薄刀是不是有很多种方法不被人发现?”

谢经等人早已将自己兵器收回手中,封住紫微垣四方,冥玄沉声道:“冥赦,枉我对你信任有加,你竟做出如此无义之事。”

冥赦眼神闪烁不定,他脸上慢慢显出惊怕的神色,突然向卿尘跪倒在地:“凤主,属下知错,属下……”随着话音骤然发难,两柄淬着蓝光的袖刀出其不意,带着尖锐的啸声射向卿尘。

刀来的虽快,卿尘身边却有两点黄芒比刀还快,“叮”的撞飞冥赦偷袭的袖刀。

夜天凌手中一直把玩的两粒金算珠激落袖刀余势未衰,破空袭向冥赦面门。

冥赦骇然惊退,人向门口掠去,素娘银鞭横空抽到,封死他出路,冥执冥则钩剑双至,逼上身前。谢经同冥魇没有上前夹击,却分别守住门窗要位。

卿尘对夜天凌灿然一笑:“四爷真大方,我还想这两粒算珠能换不少银两呢。”

夜天凌剑眉微蹙,瞥她一眼:“要钱不要命。”

“呵呵!”卿尘乐道:“算你说对了。”说罢对冥玄道:“剩下就交给你们了,彻查同伙,一个不留。”

冥玄躬身答道:“属下遵命。”

雪战见卿尘转身,立刻跟来跳上她的肩头,卿尘被它吓了一跳,抬手笑拍它脑袋:“别掉下来。”雪战在她肩头轻巧的转身踩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稳稳的蹲下。

紫微垣内冥赦被几人逼得完全处于下风,冥玄感慨一声道:“冥衣楼待他不薄,不知他为何做出这等事情。”

卿尘轻笑一声:“男人,无非为了权、色、财三样,一会儿不防问问他,是为了哪样。”

冥玄呵呵一笑,卿尘道:“我送送四爷……”谁知冥玄立刻接话:“凤主放心随四爷回伊歌,属下处理好此事便即刻前去禀告详情。”说着一招手,有人连越影都牵了过来。

卿尘看着冥玄露在面巾外那双精明老眼,细眉轻挑,她何时说过要同夜天凌回天都?却当着众人不便多言,只好先牵过越影,随夜天凌向谷外走去。

谷外,夜天凌的坐骑风驰在一旁闲闲溜达,突然见到越影,欢嘶一声迎上前来。卿尘松开缰绳,越影小跑而去,和风驰耳鬓厮磨,亲热万分。

卿尘不由对夜天凌笑道:“风驰见了越影竟连你这主人也不理了。”

夜天凌将长弓丢给身旁一个亲卫,随手对风驰打了个响指,风驰听到招呼,扭头过来。越影便也跟在身后,蹭到卿尘身边。

夜天凌挥手,各领军整顿兵马,启程回京。他翻身上马:“走吧。”

卿尘伸手抚弄下风驰如雪长鬓,也上了越影马背,但是却道:“我不想回天都伊歌城,就送你们到这儿吧。”

夜天凌意外的回头:“什么?”十一过来和他们会合,闻言亦是一愣:“卿尘,你不和我们回去见父皇?”

卿尘对他笑笑:“见天帝?那自然就更不想了。”

“为什么?”十一问道。

卿尘犹豫了一下,道:“不光是天帝,左相、湛王爷……都……最好是不见。”

夜天凌眉心微拧,卿尘无奈抬头,看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握着缰绳的手上,衣袖滑下一截,手腕处是夜天湛送给她的那串冰蓝晶。

只一瞬,夜天凌移开目光看向冥衣楼总坛,淡淡道:“那就别勉强了,十一弟,我们走。”调转马头,径自离去。

“哎!四哥!”十一没想到夜天凌费尽周折找到卿尘现在却说走就走,卿尘见夜天凌决然而去,心底竟蓦地一沉,那种被抽空了原本坚固的支撑,突然落往深处的感觉让她一时愣在当地。

“卿尘!”十一的声音把她唤回来,她意外发现十一没有挂着一贯懒散的微笑,却是正色说道:“我不知道你同凤相或者七哥怎么回事儿,但四哥此次找你动用的虽是自己麾下玄甲军,却也惊动了父皇。不想凤相在父皇面前给我们打了圆场,说刚刚回府的女儿被歹人掳走,才请四哥帮忙。四哥回去是必定要给父皇一个交待的,否则……”十一没有说下去,但是两人却都心中雪亮,像夜天凌这样带兵的皇子,在天都调动兵马本就忌讳,一旦天帝心中起了其他猜疑,怕便惹出些无谓的麻烦。

卿尘皱眉:“凤相?”

十一点头:“凤相说那位二小姐闺名凤卿尘。你……究竟是……”

横生枝节,卿尘叹了口气,凤衍这是何意?惊动了天帝,无事也变做有事,事到如今她又如何置身其外?她扭头看夜天凌沿着狭长的山谷越走越远,黑色深衣掠过微风,渐渐淡在深秋静暖的阳光下,挺拔之中竟叫人觉得如此孤寂。

这情景让她再一次想起冰湖深处傲然的孤峰,千万年寂静,倒影里唯有一色揪人心肠的清冷,默默无语的独在天地间。他不会对任何人有任何请求,所有的一切都隐在自己心底,无声亦无息。

她愣愣凝视着前方,突然眼中掠过一丝繁复的光泽,调转马头往夜天凌的背影追去。

蹄声清扬,带着秋风快意阳光轻柔,驱退山间初起的凉意,踏碎天长日久的冰寒。夜天凌马速似乎略微一缓,那背影在她眼中瞬间变得清晰,寂默的深黑依稀染上了淡淡金边,逐渐融入秋阳余晖的温暖中。

“你们俩简直是我的克星,我跟你们回去!”卿尘对并羁而来的十一无奈说道。

十一挑了挑眉毛,那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回到脸上:“你是我们俩的克星才对吧,我自从见到你,就没睡过一晚好觉。”

卿尘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彼此相克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不共戴天,这下你满意了吧?”

十一扬声大笑:“你怎么不去和四哥说这话?”他明知道卿尘不敢招惹夜天凌总和自己斗嘴,故意逗她。

卿尘毫不示弱,回道:“有本事你去和他说,你敢啊?”

十一一摊手:“长兄如父,我不敢。”

真够坦白,卿尘愤愤瞪他,在他眼前伸出纤纤玉指:“做为交换条件,我要去吃裳乐坊的蜜汁脆鸽,还有千月坊的点心,还有……”

“强盗!”他们此时已赶上夜天凌,十一笑道:“四哥,你要破财了。”

夜天凌显然已经听到刚才他们说话,看卿尘鼓着嘴和十一一左一右来到自己身边,漠然道:“我自会和父皇说清,你可以不回去。”

卿尘无奈笑道:“四哥不会舍不得几块点心吧,刚刚丢了我两颗金算珠,才换……”

夜天凌目光扫来,她急忙摇手:“你别皱眉头,我坦白从宽。”于是将自己如何在山间被劫,如何到了天都,如何被夜天湛救进湛王府,如何见到天帝,如何被看做是凤家丢失多年的女儿,如何经营四面楼,又如何同冥衣楼扯上关系一一细说给他们,只是略过了夜天湛托靳妃对她所说之事。

夜天凌静静听完,突然问道:“你为何要做这冥衣楼主?”

卿尘唇角微扬:“因为这样就可以号令冥衣楼。”

夜天凌似乎一直凝视着她的眸心,说道:“你要号令冥衣楼做什么?”

卿尘在他的眸光中转出一抹清澈的笑容,她侧头看他,说道:“不做什么。”

夜天凌眼底不着痕迹的逸出丝淡笑,未再言语,过了一会儿方道:“近日是皇祖母寿辰,父皇心情该当不错,不会怎样。”

夕阳下飞鸟归林,暮色余光落在心头有种暖暖的感觉,卿尘飒然一带马缰,风驰越影并骑而去,青山渐远,山回路转又一峰。

梅香雪影春离落

待到进了伊歌城,几条道路便分开来,南往四面楼,东往凌王府,西往左相府,他们在路旁勒马,十一问道:“怎么走?”

夜天凌看向卿尘,卿尘沿着楚堰江望出去,似是在想什么,突然回头一笑:“劳烦四哥送我去左相府吧。”

夜天凌有稍许的沉默,说道:“你不必顾忌我调动玄甲军之事,我既如此做了,就必然有和父皇交待的说法。”

卿尘道:“但毕竟凤相已在天帝面前说下那样的话,还是这样好些。何况,我这个女儿他看来是认定了,躲不过,不如不躲,顺势而成反为上策。”她将马鞭轻抖在手上缠了一圈,半真半假的叹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不知我这到底是好运还是背运。两位王爷到时候别忘了送份大礼恭贺凤家二小姐认祖归宗,如果送千月坊的点心,一定记得多要御琼菱叶酥。”

看着夜天凌剑眉半蹙,十一俊面犯愁,她悠哉笑着高高扬眉,打马先行,神情中颇有些漫不经心认命的模样。十一赶上来打量她一番,问了句:“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和十二弟在一起?”

“是啊,我们把伊歌城都串遍了,”卿尘道:“怎么了?”

十一摇了摇头,说道:“怪不得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和他如出一辙,一个他再加上你,以后在天都的日子还怎么过!”

卿尘俏眉斜飞,黠笑道:“别人好说,你可能真的不好过!”话未落地,忽尔扬鞭作势往他马后抽去,在他一惊之下,却又撤鞭落空,原来只是吓他。

十一俊眸一扬说道:“好啊,竟敢诓我!”手中微抖,鞭如灵蛇缠来,立刻卷中她的鞭稍,方要带起给她点儿小小惩戒,却听她突然喊道:“来人啊!有人欺凌民女!”

声音虽不大,却引的旁边不少人奇怪看过来,十一蓦地愣住,手底一松,竟被她反手将马鞭拽去,怒目瞪她:“真是小人手段!”

卿尘策马躲往夜天凌身后,顺便丟来个得意的笑:“难道你没听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夜天凌就在近旁,安静的注视着她和十一笑闹,卿尘在他马前擦身而过时突然发现,不知是否因为夕阳暖光格外轻柔,他棱角锐冷的面容之上分明带着淡淡笑意,清朗而柔和。

她突然觉得,如果他的脸上常常出现这样的笑容,那么寒冬亦会化作春日,风轻暖,花微香,山高远,水东流,少年裘马多快意,不枉人生长风流。

次日左相府中侍女带了一人来见卿尘,那人到了近前利落的给她行礼道:“凤姑娘安好!”

卿尘笑道:“秦越,你来这儿干嘛?”

秦越手中捧着个檀木小盒,递上前道:“七爷听说凤姑娘回了左相府,让我先送来这个。”

卿尘接过来一看,盒中竟是那套碧色暖玉四君子杯,她知道那是夜天湛极喜爱之物,现下却整套送给了她。他的心意,还是这样淡淡的却又明了万分,将杯子把弄在手中,不由得有点儿犯难。

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杯上的花纹,她将盒子盖好,复又交给秦越:“你替我带回去转告七爷,如此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秦越一时间有些为难:“凤姑娘还请留下,我若这么带回去,定会被七爷责骂。”

卿尘微笑说道:“不会,七爷脾气好。”

秦越皱着眉头还要说话,却见卿尘移开目光,身后有人温文说道:“看来没脾气有时也不是件好事。”只见夜天湛缓步走来,对他一抬手,他忙将东西双手递上,先行退了下去。

卿尘没想到夜天湛亲自来了左相府,无奈笑道:“谁说你没脾气了,平日温和的人若是发起怒来,那才真的吓人。”

“我吓过你吗?”夜天湛笑问道。

“没有,”卿尘说道:“那是因为我不招惹你。”

夜天湛俊目含笑,将那暖玉杯递到她眼前:“所以还是收下吧,你不是说过用这杯子品茶,光看着也是享受吗?”

卿尘说道:“若不收的话,是不是便能见着你生气是什么样子?”虽话这么说,毕竟还是伸手将盒子接了过来。

夜天湛却温柔笑道:“我然也有生气的时候,但只会对别人,对你却不会。”

卿尘眼中的笑意微微顿了顿,随意问道:“今日是太后大寿,你怎么不在延熙宫?”

夜天湛道:“本来是没时间过来的,不过知道你回了相府,忍不住便想来看看,难得你在外面玩够了,肯回家来。”

听他语气像是宠溺孩子般笑意润润,卿尘心间略微有些异样的感觉,然而那个“家”字却突兀的显现出来,她抬眼将四周煊煌庭院看了看,说道:“突然有了这么个‘家’,还真不适应,才一天便觉得有些无聊了。”

夜天湛俊朗一笑:“比起外面歌舞升平的热闹,相府深苑倒确实显得有些单调。”

卿尘随手折了一片叶子,拈在手里,站在那儿深深看着他,而后叹了口气说道:“你一直知道我在四面楼对吗?”

夜天湛低头微笑道:“你的琴我虽然只听过一次,但不可能忘得了。”

卿尘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四面楼如此大张旗鼓也很少见人挑衅闹事,想必是他在背后多般维护,那日遇上卫骞醉酒,也是因他出言相助才得以化解。从相识的第一天,他总是于她需要之时安静的伸出手,在她心头温暖覆盖,叫人纵使心如钢铁也成绕指柔情,若是时时在他身边,她不知道哪个女子能躲过这样的温柔体贴,不禁后退了一步,说道:“我早该猜到是如此,四面楼当真多谢你了。”

夜天湛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但歌舞坊间毕竟不同于他处,你在那儿总叫人有些不放心。”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的。”卿尘低声说道。

许久不见夜天湛说话,她奇怪的抬头,却见他如玉的俊面之上有种云淡风轻的忧郁一闪而逝,“这话听着分外见外。”他淡淡说了句。

卿尘垂下了眼眸,只是无言应对,如果说她是在拒绝他,那么每一次刻意的回避都在他清风朗月般的微笑中显得如此苍白,甚至让她怀疑一直以来都在沿着一个错误的决定,做着十分荒唐的事情。

她情愿夜天湛如李唐,假情假意,虚伪负心,或许那样她便能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唾弃或者报复,倒会比现在快意轻松。

夜天湛并未再多言,只停留了一会儿便要赶回宫去,卿尘左右无事,便送他到相府门口。待他走后方要转身回府,听到后面有人叫道:“凤姑娘!”

她回头一看,见一个年轻男子正走过来,玄衣轻甲,似乎有些眼熟。正思索间,那男子手扶剑柄行了个礼,她猛然想起这是夜天凌的近卫统领卫长征,那晚在跃马桥上曾经见过。

卫长征上前将手中两包东西交给她,说道:“四爷让末将给凤姑娘送两样东西来。”卿尘掂量一下,觉得其中一包似是几本书,便抬手打开来看,“哎呀”一声喜出望外。

里面居然是在屏叠山丢失的《冥经论》和其他几本手记。有些纸张因沾了水字迹变得模糊,被人用笔在一旁或多或少的补了起来,看那峻峭的笔峰很像是夜天凌的手迹。而另一包则是千月坊的点心,她见里面有一半是自己喜欢的御琼菱叶酥,心情雀跃,笑着对卫长征说道:“有劳你了,回去转告四爷,就说……就说他还欠我裳乐坊的蜜汁脆鸽!”

卫长征脸上似乎有难以掩饰的笑意,说道:“四爷还有句话,说裳乐坊的东西要现出炉的才好,听说最近新多了不少西域的小吃,改日再请凤姑娘一同去品尝。”

卿尘笑道:“如此多谢了。”

太后八十大寿,因为是整寿,所以格外的隆重些。天都九九八十一坊华彰溢彩贺仪隆重,天帝为母后祈福纳寿,特地下旨大赦了天下,四海一片升平,普天同庆。

依祖制,当晚太后赐宴延熙宫。宫中燃起无数盏琉璃万寿灯,光华耀彩入云霄,碧檐金阑和太液池中的倒影相互辉映,恍如瑶池琼筵。

殿内每隔三步,便有内侍捧烛而立,照的大殿明华如昼。袅娜宫娥鱼贯而入,手捧金盏脚步轻盈,曳地长裙飘洒而过,环佩清越,带着酒香馥郁芬芳。

殿中歌女长袖善舞婉转多姿,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一曲华美的歌舞唱毕,齐声恭贺太后福寿绵长,流云般退了下去。

夜天凌略饮了杯酒,正同身旁太子说话,突然听到太后叫道:“凌儿。”

“孙儿在。”夜天凌站起来应道:“皇祖母有何吩咐?”

太后道:“你一带兵出去便大半年时间,漠北山高路远,原以为你难赶上今日的寿筵呢,谁知竟是赶回来了,皇祖母心里真是高兴。”

夜天凌从小便在延熙宫长大,同祖母感情深笃,说道:“皇祖母八十大寿,孙儿说什么也要回来的,只是平日不能在宫中陪伴尽孝,还请皇祖母不要怪罪孙儿。”

太后笑道:“这何罪之有?皇祖母问你,小时候你从延熙宫讨去的那紫竹箫还有吗?”

夜天凌答道:“皇祖母所赐,孙儿自然好好收藏着。”

太后扭头对天帝道:“凌儿箫吹得好,可是多少年都没听着了。”

天帝也笑道:“他经常带兵在外,朕也极少听到,今日不如借母后的光,令他为母后吹奏一曲贺寿如何?”

太后道:“哀家正有此意,凌儿,你赏不赏皇祖母和你父皇脸?”

夜天凌向来不会拂逆太后意愿,淡淡道:“孙儿遵命。只是怕箫音太过清淡热闹不足,扫了皇祖母兴。”

太子知道这四弟生性淡漠,一柄箫吹得虽是极好,但确如他自己所说,太过清冷了,与这寿筵怕是会格格不入,于是笑道:“皇祖母,有箫无琴未免美中不足,不如请琴师来与四弟合奏,也添些热闹。”

太后对太子道:“这主意倒不错,但凌儿那性子从小便心高气傲的,他能看的上哪个琴师?”

凤鸾飞伺候在天帝身边,突然看到父亲凤衍对她递了个眼色,略一思索已然会意,俯身在天帝之旁耳语几句。天帝闻言对凤衍道:“朕还真忘了,凤家的二女儿不是弹的一手好琴,听说连湛儿的玉笛都给比下去了?”

凤衍站起来恭声答道:“小女卿尘倒是会弹两首曲子,只是岂敢和湛王爷相提并论。”

夜天湛脸上挂着温文微笑:“凤相不必谦虚,卿尘的琴技我心服口服,确是一绝。”

天帝道:“朕倒想听听,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问道:“是不是鸾飞提起过的那个姐姐?哀家也早想见见,叫人去带来吧。”

太常侍孙仕安即刻安排内侍去左相府宣见,另遣人到凌王府去取紫竹箫。

深秋晴朗的这个夜晚,卿尘沿着次第辉煌的灯火第一次踏入凌驾于整个伊歌城上的天子帝宫----大明宫。目所能及之处,满月光华交接于宫灯错落,大殿屋宇在光与影的辉映下壮阔铺展,遥没在远处似无尽头的天边。

台阶甬道流光溢彩,回首看去,伊歌城内外尽览眼中,城池白日规整的布局在夜色灯火下仿佛连成了深深万丈红尘,高高在上的大明宫便如同天阙,执掌着人间生死悲欢。

她从来不曾想到,命运巨大的齿轮从这一晚开始无法抗拒的沿着它既定的轨道缓缓契合,转入了另一方既定的宿命,改变了她,甚至是所有人的未来。但多年以后再想起,如果当时有人给了她选择的权利,她知道自己还是走入其中,即便前面是可以预知的浪涛风波,她也愿意做这样的选择。只因有人愿意在这选择中站在她身旁,与她携手,共赴前路,那么,一切都是喜乐。

她在宫娥的引领下进到延熙宫正殿,一眼便看到夜天凌坐在太子身边。和这热闹的廷筵相比,他那身天青色的长袍未免有些肃淡,宫中华丽的灯火倒映在他的眼中,沉沉淀淀,给那清俊的脸庞增添了一点儿暖意。

夜天凌目光淡淡扫过她的脸庞,自一旁宫娥手中的铺了丝缎的托盘上拿起紫竹箫。

卿尘敛衽俯身,对天帝和太后叩拜行礼。

“好个俊俏的女儿。”太后满眼赞赏的对凤衍说:“凤相好福气,膝下儿女个个出落的非凡。”

凤衍忙答道:“太后洪福齐天,臣等不过得了您庇佑而已。”

太后微笑点头,问卿尘道:“你可愿与凌王合奏一首曲子,给哀家贺寿?”

卿尘路上已得知是为此事来的,只是没想到合奏的人会是夜天凌,盈盈拜倒:“卿尘不胜荣幸。”

左右内侍已备上紫檀浮云案,取来宫中典藏的瑞凤呈祥琼瑶琴,大殿正中卿尘席地跪坐案前,微微侧首调试丝弦,金灯玉影下她周身淡然流动着一层明净清光,便似一幕安静的画面,随着指下琳琅轻声数点,大殿中诸声皆静,缓缓的退入一方清净的天地。她转头对夜天凌道:“四爷请。”夜天凌目光落到她眼底,她微微一笑,静候他引曲。

紫竹箫在夜天凌手中打了个转,轻抵唇边,一缕明彻空灵的箫音悠悠飘出。

众人只觉耳目一清,随着这箫音仿佛巍巍金殿化为天地,一片清洁纯白辽远无垠。琼瑶玉雪中,似乎有若有若无清香浮动,伴着纷纷轻雪洒落人间。

出人意料的,卿尘闭上了眼睛侧耳倾听,手落琴弦却久久不动。

箫声渐行渐远即将消失,忽尔她的手指随意自弦上拂过,珑玲音起乍然明亮,在这洁白无瑕的世界中仿若打开了晶莹的光泽,一片冰清玉洁。

夜天凌的箫音就在琴音飘出时回转扬起,卿尘手指轻动细挑琴弦,每一个音符都那样完美的追随着紫竹箫的清扬,冰天雪地中点点寒梅迎风绽放,一片醉人艳红欺霜压雪林落于天地之间。

她嘴边露出一丝浅笑,睁开眼睛时正看到夜天凌深沉的眸子,那眼底是看不到边的广袤,无止无尽。有一点星光在那幽暗深处悄然绽放,她从那里看到了寒梅睥睨风霜的凌傲。万里冰封,千里雪飘,有谁知梅的风姿,梅的不屈,梅的孤高和梅的寂寞。指下随他峻峭,琴声如玉,清澈的低韵在这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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