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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飞往广州的机票

luyued 发布于 2011-03-15 11:46   浏览 N 次  

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静静的躺着一张由北京飞往广州的机票,时间是2006年6月13日,随着时光的流逝,字迹可能有些模糊了,正是它,常常勾起我一段怅然的往事。

2005年下半年,时值中年的我再次走入生命中的沼泽——我的第二次婚姻在苦撑了九年之后宣告破裂。那是我为轻率而再次吞下的苦果。这段婚姻与第一次一样,从一开始就是畸形而迷乱的,而这一切错误的根由,源于我对婚姻重要意义的一贯忽视。

二次失败的婚姻带给我不尽的苦楚,让我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也给我的生命画板涂抹上了浓重而晦暗的沉郁色调。

离婚后的我,并没有那种摆脱了羁绊之后的轻松,也毫无逍遥自在的心境,只有一种对未来既憧憬又迷惘的矛盾,一种对真爱的渴求和一股类似古道西风瘦马般的淡淡苍凉。我知道,此时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从这茫茫人海中找到属于我的那一份情感归宿,找到能为我分忧解愁、红袖添香的另一半。

热心的朋友先后曾介绍过几位女士,可接触一段时间后都没找到两情相悦的神合。最终都不了了之。对于一个受过高等教育、事业上小有成绩、有着较深阅历、自视品味不俗的中年人来说,找到一个另自己心仪的女人又何尝是件容易的事呢。一晃七、八个月过去了,我所期待的浪漫爱情并没有出现,日子在希望、失望的轮回中索然无味地滑过,留给我的仅仅是种“日暮倚修竹”的萧瑟和“寒塘独下迟”的孤寂。

正当我幽叹不绝,愁苦难言之际,《羊城晚报》上的两幅照片引起了我的兴趣。那是一则图片新闻,介绍的文字说,照片上的女士是广州某医院护士,丈夫因车祸离世,她独自抚养着一个小孩。03年非典爆发后,她毅然抛下心爱的儿子,志愿奔赴抗击非典第一线,为挽救他人生命而将与死神进行一场胜负难料的搏弈。左面的照片是她当年于分手前与儿子意味深长的泣别,青春俏丽的她满脸的不舍,让人看了心酸不已,那是一个年轻母亲在骨肉和道义面前必须做出的残酷选择;另一张则是现在的她陪着长大了许多的儿子放学回家,两人的脸上洋溢着诉说不尽的闲适与亲情,那神色是用任何金钱或物欲的目光都无从诠释的。我把报纸反反复复端详了很久,总感觉沉甸甸的放不下去,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

五月末,庆子暑假回来。闲暇时常和我聊起我的生活,当然她最关心的还是我的情感生活。一天,我把那张报纸那给她,她捧着报纸看了很久,然后放下报纸问我有什么想法,我对她说:“如果你真的关心你老爸,那就尽快帮我找到他的电话号码。”女儿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我要一口气吃掉一罐辣椒酱似的惊奇地说:“爸,不会吧?”女儿从来不怕挑战,也喜欢给我惊喜,是我生命中无所不能的保护神。40分钟后,她把一张写有单位名称和电话号码的纸塞到我手里淡淡说了句:“好好把握机会呦。”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比这张纸更能让我体会到女儿的鼓励与支持,这无疑是种温暖,尤其是这个时候。不过,让我去向一个陌生人主动推销自己,对于一向在情感世界里沉矜持重的我来说,未免有些难堪与不情愿。

带着些许的犹疑和忐忑,我拨响了那只远在千里之外的手机。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给一个陌生女人打电话,不知她对我这个冒失的不速之客作何感受。电话接通,那个报纸上的女人开口讲话了。我告诉她,我读了关于她的故事并深深为之感动,所以很冒昧地给她打电话,想和她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平时,我和女孩子说话还是很在行,很有些风度的,可眼下,我好像不再是那个精于表达的我,心跳声由远而近清晰可闻,语速也和呼吸在弯道处碰撞,不见了往日的从容和调侃。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比较拘谨,似乎在揣摩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我到底想做什么。彼此试探性的一段问答之后,对方好像才把一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下来。一位年轻漂亮的护士,一个上过报纸的单身女人,在这个到处充斥着欺骗陷阱的社会里,保持些慎重与警惕,是非常必要、毫不过分的。我又忙不迭地说了些如何敬重她,照片上的她如何端庄之类的蠢话,她听着,咯咯的笑了,操着南方人特有的口音说:“不是的,那都是记者过奖的,其实没有什么的。”她说,在那种特定时刻,换了别人可能也会那样做的。她的语气平和简单,没有修饰,没有斟酌,完全是种脱口而出的率真。我对她说,我一向很欣赏南方女孩的气质和美德,对他们的聪颖,灵秀印象深刻,可惜一直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对此,总觉得是种欠缺和遗憾。接着,出于时间,精力上的紧迫感,也出于避免含糊其词,拖泥带水使彼此会错了意的考虑,我决定把话说地直接明确一些,使她能意识到我打这个电话的含义和分量。我告诉她,我是一个离过婚的男人,目前孑然一身,从感情的角度讲,我的前半生是伤痕累累,一事无成。然后我暗示,我了解她的生活情况,只是不知目前是否有了变化。她似乎听懂了我的意思,说生活依然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变化,目前也只能先这么过。语气有一点黯然。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必须首先得到确认的前提。知道她仍独身一人,让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我颇受鼓舞,仿佛已经嗅到了和婚礼进行曲搅拌在一起的淡淡花香。我停顿了一下,然后声音不大但字字郑重的问道:“你愿意接受我做你的朋友吗?”当然,这里的“朋友”二字并不轻松。

初次通话便冒然提出这样敏感的问题,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唐突。我担心她为突如其来的问题所困扰,也担心她毫无准备的回答会令我难堪。在前面的对话中,她的态度是积极的,语气中透着诚恳,没有敷衍、推托的意味。而我呢,一向来去简单不拘俗礼,常常不按牌理出牌。我渴望她能善意地应允我的请求,我所期待的答复是“好啊好啊”的爽快,或者是意味深长的沉默,要么就是“哦,原来是这个样子啊”的女人特有的审慎。

当然,女人总是很难预测的。

她沉吟了一下,极短地,这短暂的瞬间让我觉得全世界都凝固了,然后口气俏皮,似是而非地说:“北方人也很好啊,很诚实,很有责任感。你女儿说你也很好呀,有文化也很不错的。”听了这话,我感觉自己乘上热气球缓缓起飞了。

庆子都和她说了些什么,我并不清楚,但毫无疑问,她把我们拉近了许多,仿佛在我的身边布置了一幕似曾相识、故人千里的背景。庆子是个天才的沟通大师,有能力赢得几乎所有人的信赖与好感。

电话挂断之前,我们的交谈已经十分友善了,像两个相互信任的朋友一样。但是,我对此并不感到满足,我恨不得马上和她见面,看看她是否如我想象的那般温存,那般典雅。我跟她说:“我想去广州见见你,可以吗?”她听了有些沉默,好象在努力搞明白我的问题,然后略带困窘地说:“还是先不要来吧,这么远的路,来了怕你会失望的。”她补充说:“你知道照片与实际情形总还是有距离的。”照片上的她,一副素面朝天的本色,衣着朴实,不像是为拍照而有所修饰。不过,我没再勉强她,至少我们达成了初步的认可,这于我,已经是大喜过望了。

我试着在脑海里勾勒她真实的样子:她挺直率,很真诚,也蛮亲和的;从事护理工作,应比较细致、耐心;从她与儿子的关系看,她有爱心,重感情,绝非薄情之人;经过这些年的磨难,她一定很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娶这样一位女人作妻子,显然是一个男人的福气。接下来的几天,我又给她打过两次电话,通话的时间都不长,简单聊了些生活、工作的情况。有一次晚上给她打电话,没人接听,次日一早她就发来抱歉的短信。在一次通话中,我又提出想去广州看看她,这一次她没有迟疑,就像早已做了决定似的,轻愉地说:“好吧,如果你想来的话。”

我很清楚这次会面对我的意义。我把手头的事情料理了一下,买好了由北京飞往广州的机票。我没有给她打电话通报,而是发去一条短信:“我将于13日抵达广州”,简明的一句话,蕴藉着我不知多少的春风快意。五分钟后,我也收到一条欣欣然的回复:“欢迎到广州来”。

一切进展顺利,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遏止的感恩之情。天各一方,素昧平生的一对男女将不可思议地出现在羊城一家古朴的咖啡厅,一边啜饮着香浓的蓝山咖啡,一边聊着些语浅情深的闲语。莫非这就是我今生的真爱,是对我婚姻不幸的报偿?我会带着那张给我带来好运的报纸,感叹一下我们两人不知是人为不知是天意的梦幻般的相识,我会心情怜惜地问一问她这些年来的艰辛,问一问她为了孩子,为了病人所做的种种牺牲与付出。当然,我也会跟她讲一讲我坎坷的经历,讲一讲我爱恨交织的风雨人生。

我会让她邀我去看一看她的家,看看她渐渐长大的孩子。我要知道她是否很和善,很体贴,她的家是否很整洁、很温馨。

实际上,这是一趟带有相亲意味的旅程。我对自己装束的要求是体面而有品味。那套蓝条纹的“斯卡图”西装总伴我在正式场合亮相,再选一件浅色衬衫,配上条灰色领带,很帅气又不失儒雅。

此外, 要好好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对话,我所关注的问题,她可能会提出的疑问。我要让她感受一下北方男人的坦率与豪情,感受一个孤旅中的独行者在躁动浮华的生活面前所特有的淡定与旷远,除去健康的体魄与外形,我要让她感受到一点与众不同的修养与情趣。

总之,我会以超然态度来看待我们两人之间的交往,全情付出,不计成败。我带去的不仅是由敬佩而衍生出的爱慕,更重要的是因爱慕而附带来的一种责任。

六月的广州,花团锦簇。

在天河吉之岛附近,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旁边紧跟着一位姣小、文静的女士。他们一边漫步,一边细语,男人不时爆发出一阵旁若无人的开怀大笑,引起周围行人的好奇。在美丽的珠江江畔,他们临江而立,沐风怀远。男人一边做深呼吸,一边吐出胸臆间一串串的感慨。在上下九的一家花店,男人挑了几枝暗含爱慕之意的鲜花,捧给那位女士,女士推让了一番,最后还是收下了。男人紧偎在女人身旁,想牵起女人的手,可女人刚好抬起手掸去肩头的发屑。在东山的一家餐厅,他们选了一张临窗的桌子,男人一边喝着纯正的百威啤酒,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述南方、北方、荔枝、红茶,还不着边际地扯到了弟欧棍尼的生活主张和坎特伯雷的宗教故事。那位娴静的女士礼貌地倾听着,不时插上一、二句话,然后面带微笑,默默注视着那个表现欲强烈的男人,不知是温度适宜还是菜香的诱惑,要么就是酒精的催化作用,总之,那个男人沉默下来了,两手支在腿上,眼睛放出光亮,身子微微前倾,那是他要宣布某个特别的消息或做出某个重要决定的征兆。他清清喉咙,挤出点不甚自然的笑容,正要开口,忽然,一只无形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他在窒息当中无力的挣扎,恍如从梦中坠落,继而又坠落到了梦中。

不错,所有的这一切只是一个梦,因为在现实世界里,这一切注定不会发生,它只是一个永远没有机会实现的可能。

或许,美好的东西,总是存在太多的不可确定性吧。

但,那个美丽的梦想确实存在过,而且我离它曾经仅仅一步之遥。

有时,生活就像是跷跷板,让人在悲喜之间起伏,总让人猜不透上苍何时在眷顾,何时在捉弄。

我最终没有登上那架航班,机舱里多出一个落落寡合的空位,那个空余的座位本来应该承载着一个寻梦者去拥抱他的梦想。

那一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也是在那一天,广州的街头曾出现过一个靓丽的身影。她掂足颐望,茫然四顾,“断鸿声里,立尽斜阳”。我曾尝试着去想象她眼睛里面的行色,是忧郁,是嗔怪,是不解,还是幽怨?我知道,那一天她一定很失意,很落寞,在漫漫长夜的尽头很可能“停灯向晓,抱影无眠”。那一天,一颗善良的心灵受到了不应该的冷遇,一个高尚的灵魂遭受了不应有的漫待。

那一天,一个自称重守诚信的男人吞食了他的诺言,让一个女人的期待慢慢化成了心痛。

或许,她替我想出了许多不能出现的理由,她是那么善良,不大可能把我归于变态狂,说谎者或神经病之类。或许她会编织好多借口来安慰她自己,把发生的一切只当作迷雾中的幻景,等到云开雾散重回到现实当中时,对朦胧的憧憬,曾经的心动淡然一笑,随风抛散。

她恐怕怎么也想象不到,我和这多彩的世界分离得如此突然,根本来不及告别。我在展翅欲飞的时候猝然折断了翅膀。就在登机前数小时,我因涉嫌行贿而锒铛入狱,从此开始了漫漫的铁窗生涯。

在狱中,痛思两个正在读书的女儿、担心公司的运转不说,久病不起的母亲和痴呆糊涂的老父无不让我牵挂,我的事对家人的打击亦可想而知,但最让我缱绻不安、扼腕唏嘘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我错过了那架航班,错过了一个美丽的约定,辜负了一位南方佳丽的善意与信任。

狱中的我慢慢适应着生活并尽力保持着平静。我努力寻找一种力量,使我能守住快乐,做些日后令我自豪的事情。狱中生活磨历了我的触角,丰富了我的人生体验,也积淀下游丝般飘忽的零星情感,同时带给我两样贵重的礼物——学会沉静,懂得珍惜。铁窗已锁不住我想要刺破黑暗的目光和翻飞不已的思绪,静谧与清苦的生活渐渐成为我的良伴。但有一件事我总也不去触碰,我受不了那样一种内心的煎熬和良心的拷问。

人的一生总在两条不同的轨道上交替行驶:我们选择的和我们被迫选择的。

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部分生命是在入狱后才孕育萌生出来的,那是我情非所愿的意外收获。没有风雨的人生固然幸运,却过于苍白浅直,载不动大自然所赐予的全部启示。有时,人生的坎坷会营造一种完全不同的蕴境,让人在其中感受甘苦,领悟生命。

我没能飞去广州,可能让我与某一条人生之路失之交臂,同时,也让我走上完全陌生的另一条路。

我曾经考虑,是否应该给她写一封信,为我的神秘失踪做些解释,可这样做怕会搅动她宁静的生活吧。

或许,多年以后,我还会去一趟广州的,我会带着一份愧疚之情和一束蓝色的鲜花出现在她服务的病房,向她表达我深深的歉意,并祝愿她幸福,不让她因为我的失信而怀疑北方男人的真诚。我会让在楼下等候的女友在大约十分钟后打我的手机,这样,我就可以借口有事而礼貌的告辞,勿让这段往事给我们带来太多的追忆。

我想,写这样一个故事,于我是件痛苦的事情,但对于我所亏欠的,我找不到更好的渠道去忏悔,恐怕只能以这样的形式来聊作补赎吧。

当初,那张飞往广州的机票,是三折买到手的,如今,我渐渐意识到它可一点都不便宜呀。

出狱的那一天,我会尽快找出这张机票。那几张卷曲发黄的薄纸,见证着一段我不愿提及的人生波澜,牵动着我心中最隐秘,最柔弱的情愫。在它面前,我的思绪一定会飞到很远的地方,我一定会心潮难抑,百感交集;在它面前,除了感慨世事难料,人生无常之外,我总有千言万语又能说与谁听呢?

我会把这张机票连同一段凄美的故事一起装进厚厚的相册,就像把美好的往日尘封在记忆深处那样,妥善保管,永久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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