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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合之众 第一卷

luyued 发布于 2011-01-13 21:21   浏览 N 次  

作者:古斯塔夫·勒庞

第一卷群体的一股特征
提要:从心理学角度看群体的构成/大量的个人聚集在一起并不足以构成一个群体/
群体心理的特征/群体中个人固有的思想感情发生的变化以及他们个性的消失/群体总
是受着无意识因素的支配,大脑活动的消失和脊髓活动的得失,智力的下降和感情的彻
底变化/这种变化了的感情,既可以比形成群体的个人的感情更好,也可以比它更糟/群
体既易于英勇无畏也易于犯罪。
从平常的含义上说,“群体”一词是指聚集在一起的个人,无论他们属于什么民族、
职业或性别,也不管是什么事情让他们走到了一起。但是从心理学的角度看,“群体”
一词却有着完全不同的重要含义。在某些既定的条件下,并且只有在这些条件下,一群
人会表现出一些新的特点,它非常不同于组成这一群体的个人所具有的特点。聚集成群
的人,他们的感情和思想全都转到同一个方向,他们自觉的个性消失了,形成了一种集
体心理。它无疑是暂时的,然而它确实表现出了一些非常明确的特点。这些聚集成群的
人进入一种状态,因为没有更好的说法,我姑且把它称为一个组织化的群体,或换个也
许更为可取的说法,一个心理群体。
它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存在,受群体精神统一律的支配。
不言自明,一些人偶然发现他们彼此站在一起,仅仅这个事实,并不能使他们获得
一个组织化群体的特点。一千个偶然聚集在公共场所的人,没有任何明确的目标,从心
理学意义上说,根本不能算是一个群体。要想具备群体的特征,得有某些前提条件起作
用,我们必须对它们的性质加以确定。
自觉的个性的消失,以及感情和思想转向一个不同的方向,是就要变成组织化群体
的人所表现出的首要特征,但这不一定总是需要一些个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点。有时,
在某种狂暴的感情一v如因为国家大事——的影响下,成千上万孤立的个人也会获得一
个心理群体的特征。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偶然事件就足以使他们闻风而动聚集在一起,
从而立刻获得群体行为特有的属性。有时,五六个人就能构成一个心理群体,而数千人
偶然聚在一起却不会发生这种现象。另一方面,虽然不可能看到整个民族聚在一起,但
在某些影响的作用下,它也会变成一个群体。
心理群体一旦形成,它就会获得一些暂时的然而又十分明确的普遍特征。除了这些
普遍特征以外,它还会有另一些附带的特征,其具体表现因组成群体的人而各有不同,
并且它的精神结构也会发生改变。因此,对心理群体不难进行分类。当我们深入研究这
个问题时就会看到,一个异质性群体(即由不同成分组成的群体)会表现出一些与同质
性群体(即由大体相同的成分,如宗派、等级或阶层组成的群体)相同的特征,除了这
些共同特征外,它们还具有一些自身的特点,从而使这两类群体有所区别。
不过在深人研究不同类型的群体之前,我们必须先考察一下它们的共同特点。我们
将像自然科学家一样从事这项工作,他们总是先来描述一个族系全体成员的共同特点,
然后再着手研究那些使该族系所包含的种类有所区别的具体特点。
对群体心理不易做出精确的描述,因为它的组织不仅有种族和构成方式上的不同,
而且还因为支配群体的刺激因素的性质和强度而有所不同。不过,个体心理学的研究也
会遇到同样的困难。一个人终其一生性格保持不变的事情,只有在小说里才能看到。只
有环境的单一性,才能造成明显的性格单一性。我曾在其他著作中指出,一切精神结构
都包含着各种性格的可能性,环境的突变就会使这种可能性表现出来。这解释了法国国
民公会中最野蛮的成员为何原来都是些谦和的公民。在正常环境下,他们会是一些平和
的公证人或善良的官员。风暴过后,他们又恢复了平常的性格,成为安静而守法的公民。
拿破仑在他们中间为自己找到了最恭顺的臣民。
这里不可能对群体强弱不同的组织程度做全面的研究,因此我们只专注于那些已经
达到完全组织化阶段的群体。这样我们就会看到群体可以变成什么样子,而不是它们一
成不变的样子。只有在这个发达的组织化阶段,种族不变的主要特征才会被赋予某些新
特点。这时,集体的全部感情和思想中所显示出来的变化,就会表现出一个明确的方向。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前面所说的群体精神统一性的心理学规律才开始发生作用。
在群体的心理特征中,有一些可能与孤立的个人没有什么不同,而有一些则完全为
群体所特有,因此只能在群体中看到。我们所研究的首先就是这些特征,以便揭示它们
的重要性。
一个心理群体表现出来的最惊人的特点如下:构成这个群体的个人不管是谁,他们
的生活方式、职业、性格或智力不管相同还是不同,他们变成了一个群体这个事实,便
使他们获得了一种集体心理,这使他们的感情、思想和行为变得与他们单独一人时的感
情、思想和行为颇为不同。若不是形成了一个群体,有些闪念或感情在个人身上根本就
不会产生,或不可能变成行动。心理群体是一个由异质成分组成的暂时现象,当他们结
合在一起时,就像因为结合成一种新的存在而构成一个生命体的细胞一样,会表现出一
些特点,它们与单个细胞所具有的特点大不相同。
与人们在机智的哲学家赫伯特·斯宾塞笔下发现的观点相反,在形成一个群体的人
群中,并不存在构成因素的总和或它们的平均值。实际表现出来的,是由于出现了新特
点而形成的一种组合,就像某些化学元素——如碱和酸——反应后形成一种新物质一样,
它所具有的特性十分不同于使它得以形成的那些物质。
组成一个群体的个人不同于孤立的个人,要想证明这一点并不困难,然而找出这种
不同的原因却不那么容易。
要想多少了解一些原因,首先必须记住现代心理学所确认的真理,即无意识现象不
但在有机体的生活中,而且在智力活动中,都发挥着一种完全压倒性的作用。与精神生
活中的无意识因素相比,有意识因素只起着很小的作用。最细心的分析家和最敏锐的观
察家,充其量也只能找出一点支配他的行为的无意识动机。我们有意识的行为,是主要
受遗传影响而造成的无意识的深层心理结构的产物。这个深层结构中包含着世代相传的
无数共同特征,它们构成了一个种族先天的禀性。在我们的行为之可予说明的原因背后,
毫无疑问隐藏着我们没有说明的原因,但是在这些原因背后,还有另外许多我们自己一
无所知的神秘原因。我们的大多数日常行为,都是我们无法观察的一些隐蔽动机的结果。
无意识构成了种族的先天禀性,尤其在这个方面,属于该种族的个人之间是十分相
似的,使他们彼此之间有所不同的,主要是他们性格中那些有意识的方面——教育的结
果,但更多的是因为独特的遗传条件。人们在智力上差异最大,但他们却有着非常相似
的本能和情感。
在属于情感领域的每一种事情上——宗教。政治、道德、爱憎等等,最杰出的人士
很少能比凡夫俗子高明多少。从智力上说,一个伟大的数学家和他的鞋匠之间可能有天
壤之别,但是从性格的角度看,他们可能差别甚微或根本没有差别。
这些普遍的性格特征,受着我们的无意识因素的支配,一个种族中的大多数普通人
在同等程度上具备这些特征。我认为,正是这些特征,变成了群体中的共同属性。在集
体心理中,个人的才智被削弱了,从而他们的个性也被削弱了。异质性被同质性所吞没,
无意识的品质占了上风。
群体一般只有很普通的品质,这一事实解释了它为何不能完成需要很高智力的工作。
涉及普遍利益的决定,是由杰出人士组成的议会做出的,但是各行各业的专家并不会比
一群蠢人所采纳的决定更高明。实际上,他们通常只能用每个普通个人与生俱有的平庸
才智,处理手头的工作。群体中累加在一起的只有愚蠢而不是天生的智慧。如果“整个
世界”指的是群体,那就根本不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整个世界要比伏尔泰更聪明,倒不
妨说伏尔泰比整个世界更聪明。
如果群体中的个人只是把他们共同分享的寻常品质集中在了一起,那么这只会带来
明显的平庸,而不会如我们实际说过的那样,创造出一些新的特点。这些新特点是如何
形成的呢?
这就是我们现在要研究的问题。
有些不同的原因,对这些为群体所独有、孤立的个人并不具备的特点起着决定的作
用。
首先,即使仅从数量上考虑,形成群体的个人也会感觉到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这
使他敢于发泄出自本能的欲望,而在独自一人时,他是必须对这些欲望加以限制的。他
很难约束自己不产生这样的念头:群体是个无名氏,因此也不必承担责任。这样一来,
总是约束着个人的责任感便彻底消失了。
第二个原因是传染的现象,也对群体的特点起着决定的作用,同时还决定着它所接
受的倾向。传染虽然是一种很容易确定其是否存在的现象,却不易解释清楚。必须把它
看做一种催眠方法,下面我们就对此做一简单的研究。在群体中,每种感情和行动都有
传染性,其程度足以使个人随时准备为集体利益牺牲他的个人利益。这是一种与他的天
性极为对立的倾向,如果不是成为群体的一员,他很少具备这样的能力。
决定着群体特点的第三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同孤立的个人所表现出的特点
截然相反。我这里指的是易于接受暗示的表现,它也正是上面所说的相互传染所造成的
结果。
要想理解这种现象,就必须记住最近的一些心理学发现。今天我们已经知道,通过
不同的过程,个人可以被带人一种完全失去人格意识的状态,他对使自己失去人格意识
的暗示者惟命是从,会做出一些同他的性格和习惯极为矛盾的举动。最为细致的观察似
乎已经证实,长时间融入群体行动的个人,不久就会发现——或是因为在群体发挥催眠
影响的作用下,或是由于一些我们无从知道的原因——自己进入一种特殊状态,它类似
于被催眠的人在催眠师的操纵下进入的迷幻状态。被催眠者的大脑活动被麻痹了,他变
成了自己脊椎神经中受催眠师随意支配的一切无意识活动的奴隶。有意识的人格消失得
无影无踪,意志和辨别力也不复存在。一切感情和思想都受着催眠师的左右。
大体上说,心理群体中的个人也处在这种状态之中。他不再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他就像受到催眠的人一样,一些能力遭到了破坏,同时另一些能力却有可能得到极大的
强化。
在某种暗示的影响下,他会因为难以抗拒的冲动而采取某种行动。群体中的这种冲
动,比被催眠者的冲动更难以抗拒,这是因为暗示对群体中的所有个人有着同样的作用,
相互影响使其力量大增。在群体中,具备强大的个性、足以抵制那种暗示的个人寥寥无
几,因此根本无法逆流而动。他们充其量只能因不同的暗示而改弦易辙。例如,正因为
如此,有时只消一句悦耳的言辞或一个被及时唤醒的形象,便可以阻止群体最血腥的暴
行。
现在我们知道了,有意识人格的消失,无意识人格的得势,思想和感情因暗示和相
互传染作用而转向一个共同的方向,以及立刻把暗示的观念转化为行动的倾向,是组成
群体的个人所表现出来的主要特点。他不再是他自己,他变成了一个不再受自己意志支
配的玩偶。
进一步说,单单是他变成一个有机群体的成员这个事实,就能使他在文明的阶梯上
倒退好几步。孤立的他可能是个有教养的个人,但在群体中他却变成了野蛮人——即一
个行为受本能支配的动物。他表现得身不由己,残暴而狂热,也表现出原始人的热情和
英雄主义,和原始人更为相似的是,他甘心让自己被各种言辞和形象所打动,而组成群
体的人在孤立存在时,这些言辞和形象根本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他会情不自禁地做出同
他最显而易见的利益和最熟悉的习惯截然相反的举动。一个群体中的个人,不过是众多
沙粒中的一颗,可以被风吹到无论什么地方。
正是由于这些原因,人们看到陪审团做出了陪审员作为个人不会赞成的判决,议会
实施着每个议员个人不可能同意的法律和措施。法国大革命时期,国民公会的委员们,
如果分开来看,都是举止温和的开明公民。但是当他们结成一个群体时,却毫不犹豫地
听命于最野蛮的提议,把完全清白无辜的人送上断头台,并且一反自己的利益,放弃他
们不可侵犯的权利,在自己人中间也滥杀无辜。
群体中的个人不但在行动上和他本人有着本质的差别,甚至在完全失去独立性之前,
他的思想和感情就已经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是如此深刻,它可以让一个守财奴变得挥
霍无度,把怀疑论者改造成信徒,把老实人变成罪犯,把懦夫变成豪杰。在1789年8月4
日那个值得纪念的晚上,法国的贵族一时激情澎湃,毅然投票放弃了自己的特权,他们
如果是单独考虑这件事,没有一个人会表示同意。
从以上讨论得出的结论是,群体在智力上总是低于孤立的个人,但是从感情及其激
起的行动这个角度看,群体可以比个人表现得更好或更差,这全着环境如何。一切取决
于群体所接受的暗示具有什么性质。这就是只从犯罪角度研究群体的作家完全没有理解
的要点。群体固然经常是犯罪群体,然而它也常常是英雄主义的群体。正是群体,而不
是孤立的个人,会不顾一切地慷慨赴难,为一种教义或观念的凯旋提供了保证;会怀着
赢得荣誉的热情赴汤蹈火;会导致——就像十字军时代那样,在几乎全无粮草和装备的
情况下——向异教徒讨还基督的墓地,或者像1793年那样捍卫自己的祖国。这种英雄主
义毫无疑问有着无意识的成分,然而正是这种英雄主义创造了历史。如果人民只会以冷
酷无情的方式干大事,世界史上便不会留下他们多少记录了。群体的感情和道德观提要:
()群体的冲动、易变和急躁。所有刺激因素都对群体有支配作用,并且它的反应会不
停地发生变化/群体不会深思熟虑/种族的影响。(2)群体易受暗示和轻信。群体受
暗示的左右/它把头脑中产生的幻觉当做现实/为何这些幻觉对组成群体的所有个人都是
一样的/群体中有教养的人和无知的人没有区别/群体中的个人受幻觉支配的实例/史学
著作的价值微乎其微。(3)群体情绪的夸张与单纯。群体不允许怀疑和不确定/它们的
感情总是走极端。
(4)群体的偏执、专横和保守。这些感情的缘由/群体面对强权卑躬屈膝/一时的
革命本能不妨碍他们极端保守/对变化和进步的本能敌视。(5)群体的道德。群体的道
德可以比个人高尚或低劣/解释与实例/群体很少被利益的考虑所左右/群体的道德净化
作用。
在概括地说明了群体的主要特点之后,还要对这些特点的细节进行研究。
应当指出,群体的某些特点,如冲动、急躁、缺乏理性、没有判断力和批判精神、
夸大感情等等,几乎总是可以在低级进化形态的生命中看到,例如妇女、野蛮人和儿童。
不过这一点我只是顺便说说,对它的论证不在本书的范围之内。再说,这对于熟悉原始
人心理的人没什么用处,也很难让对此事一无所知的人相信。
现在我就按部就班地讨论一下可以在大多数群体中看到的不同特点。
(1)群体的冲动、易变和急躁
我们在研究群体的基本特点时曾说,它几乎完全受着无意识动机的支配。它的行为
主要不是受大脑,而是受脊椎神经的影响。在这个方面,群体与原始人非常相似。就表
现而言,他们的行动可以十分完美,然而这些行为并不受大脑的支配,个人是按照他所
受到的刺激因素决定自己行动的。所有刺激因素都对群体有控制作用,并且它的反应会
不停地发生变化。
群体是刺激因素的奴隶。孤立的个人就像群体中的个人一样,也会受刺激因素的影
响,但是他的大脑会向他表明,受冲动的摆布是不足取的,因此他会约束自己不受摆布。
这个道理可以用心理学语言表述如下:孤立的个人具有主宰自己的反应行为的能力,群
体则缺乏这种能力。
根据让群体产生兴奋的原因,它们所服从的各种冲动可以是豪爽的或残忍的、勇猛
的或懦弱的,但是这种冲动总是极为强烈,因此个人利益,甚至保存生命的利益,也难
以支配它们。刺激群体的因素多种多样,群体总是屈从于这些刺激,因此它也极为多变。
这解释了我们为什么会看到,它可以在转眼之间就从最血腥的狂热变成最极端的宽宏大
量和英雄主义。
群体很容易做出刽子手的举动,同样也很容易慷慨就义。正是群体,为每一种信仰
的胜利而不惜血流成河。若想了解群体在这方面能做出什么事情,不必回顾英雄主义时
代。它们在起义中从不吝惜自己的生命,就在不久以前,一位突然名声大噪的将军,可
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上万人,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为他的事业牺牲性命。
因此,群体根本不会做任何预先策划。他们可以先后被最矛盾的情感所激发,但是
他们又总是受当前刺激因素的影响。他们就像被风暴卷起的树叶,向着每个方向飞舞,
然后又落在地上。下面我们研究革命群体时,会举出一些他们感情多变的事例。
群体的这种易变性使它们难以统治,当公共权力落到它们手里时尤其如此。一旦日
常生活中各种必要的事情不再对生活构成看不见的约束,民主便几乎不可能持续很久了。
此外,群体虽然有着各种狂乱的愿望,它们却不能持久。群体没有能力做任何长远的打
算或思考。
群体不仅冲动而多变。就像野蛮人一样,它不准备承认,在自己的愿望和这种愿望
的实现之间会出现任何障碍,它没有能力理解这种中间障碍,因为数量上的强大使它感
到自己势不可挡。对于群体中的个人来说,不可能的概念消失了。孤立的个人很清楚,
在孤身一人时,他不能焚烧宫殿或洗劫商店,即使受到这样做的诱惑,他也很容易抵制
这种诱惑。但是在成为群体的一员时,他就会意识到人数赋予他的力量,这足以让他生
出杀人劫掠的念头,并且会立刻屈从于这种诱惑。出乎预料的障碍会被狂暴地摧毁。人
类的机体的确能够产生大量狂热的激情,因此可以说,愿望受阻的群体所形成的正常状
态,也就是这种激愤状态。
种族的基本特点是我们产生一切情感的不变来源,它也总是会对群体的急躁、它们
的冲动和多变产生影响,正像它会影响到我们所研究的一切大众感情一样。所有的群体
无疑总是急躁而冲动的,但程度却大不相同。例如拉丁民族的群体和英国人的群体就有
十分显著的差别。最近法国历史中的事件为这一点提供了生动的说明。25年前,仅仅是
一份据说某位大使受到侮辱的电报被公之于众,就足以触犯众怒,结果是立刻引起了一
场可怕的战争①。几年后,关于谅山一次无足轻重的失败的电文,再次激起人们的怒火,
由此导致政府立刻垮台。
就在同时,英国在远征喀土穆时遭受的一次非常严重的失败,却只在英国引起了轻
微的情绪,甚至大臣都未被解职。任何地方的群体都有些女人气,拉丁族裔的群体则女
人气最多,凡是赢得他们信赖的人,命运会立刻为之大变。但是这样做,无一例外地等
于是在悬崖边上散步,不定哪天必会跌入深渊。
(2)群体的易受暗示和轻信
我们在定义群体时说过,它的一个普遍特征是极易受人暗示,我们还指出了在一切
人类集体中暗示的传染性所能达到的程度;这个事实解释了群体感情向某个方向的迅速
转变。不管人们认为这一点多么无足轻重,群体通常总是处在一种期待注意的状态中,
因此很容易受人暗示。最初的提示,通过相互传染的过程,会很快进入群体中所有人的
头脑,群体感情的一致倾向会立刻变成一个既成事实。
正如所有处在暗示影响下的个人所示,进入大脑的念头很容易变成行动。无论这种
行动是纵火焚烧宫殿还是自我牺牲,群体都会在所不辞。一切都取决于刺激因素的性质,
而不再像孤立的个人那样,取决于受到暗示的行动与全部理由之间的关系,后者可能与
采取这种行动极为对立。
于是,群体永远漫游在无意识的领地,会随时听命于一切暗示,表现出对理性的影
响无动于衷的生物所特有的激情,它们失去了一切批判能力,除了极端轻信外再无别的
可能。在群体中间,不可能的事不可能存在,要想对那种编造和传播子虚乌有的神话和
故事的能力有所理解,必须牢牢地记住这一点。
一些可以轻易在群体中流传的神话所以能够产生,不仅是因为他们极端轻信,也是
事件在人群的想像中经过了奇妙曲解之后造成的后果。在群体众目陵暧之下发生的最简
单的事情,不久就会变得面目全非。群体是用形象来思维的,而形象本身又会立刻引起
与它毫无逻辑关系的一系列形象。我们只要想一下,有时我们会因为在头脑中想到的任
何事实而产生一连串幻觉,就很容易理解这种状态。我们的理性告诉我们,它们之间没
有任何关系。但是群体对这个事实却视若无睹,把歪曲性的想像力所引起的幻觉和真实
事件混为一谈。群体很少对主观和客观加以区分。它把头脑中产生的景象也当做现实,
尽管这个景象同观察到的事实几乎总是只有微乎其微的关系。
群体对自己看到的事件进行歪曲的方式,好像既多且杂,各不相同,因为组成群体
的个人有着非常不同的倾向。但是情况并非如此。作为相互传染的结果,受到的歪曲是
一样的,在群体中所有个人表现出同样的状态。
群体中的某个人对真相的第一次歪曲,是传染性暗示过程的起点。耶路撒冷墙上的
圣乔治出现在所有十字军官兵面前之前,在场的人中肯定有个人首先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在暗示和相互传染的推动下,一个人编造的奇迹,立刻就会被所有的人接受。
历史中经常出现的这种集体幻觉的机制历来如此。这种幻觉似乎具备一切公认的真
实性特点,因为它是被成千上万人观察到的现象。
若想反驳以上所言,没有必要考虑组成群体的个人的智力品质。这种品质无足轻重。
从他们成为群体一员之日始,博学之士便和白痴一起失去了观察能力。
这个论点似乎说不太通。若想消除人们的疑虑,必须研究大量的历史事实,即使写
下好几本书,也不足以达到这个目的。
但是我不想让读者觉得这是些没有得到证实的主张。因此我要为它举出几个实例,
它们都是从可以引用的无数事例中随便挑出来的。
下面是个最典型的实例,因为它来自使群体成为牺牲品的集体幻觉。这些群体中的
个人,既有最无知的,也有最有学问的。一名海军上尉朱利安·费利克斯在他的《海流》
一书中偶尔提到了这件事,《科学杂志》过去也曾加以引用。
护航舰“贝勒·波拉”号在外海游大,想寻找到在一场风暴中与它失散的巡洋舰
“波索”号。当时正值阳光灿烂的大白天,值勤兵突然发现了有一艘船只遇难的信号。
船员们顺着信号指示的方向望去,所有官兵都清楚地看到一只载满了人的木筏被发出遇
难信号的船拖着。
然而这不过是一种集体幻觉。德斯弗斯上将放下一条船去营救遇难者。在接近目标
时,船上的官兵看到“有一大群活着的人,他们伸着手,能够听到许多混乱的声音在哀
号”。但是在到达目标时,船上的人却发现自己不过是找到了几根长满树叶的树枝,它
们是从附近海岸漂过来的。在一目了然的事实面前幻觉才消失了。
在这个事例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我们已经解释过的集体幻觉的作用机制。一方面,
我们看到一个在期待中观望的群体,另一方面是值勤者发现海上有遇难船只的信号这样
一个暗示。
在相互传染的过程中,这一暗示被当时的全体官兵所接受。
使眼前发生的事情遭到歪曲,真相被与它无关的幻觉所取代——群体中出现这种情
况,不一定需要人数众多。只要几个人聚集在一起就能形成一个群体,就算他们全是博
学之士,在他们的专长之外同样会表现出群体的所有特点。他们每个人所具有的观察力
和批判精神马上就会消失。敏锐的心理学家达维先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同这里的问题有
关的非常奇妙的例子,最近的《心理学年鉴》提到了这件事。达维先生把一群杰出的观
察家召集在一起,其中包括英国最著名的科学家之一华莱士先生。在让他们审查了物体
并根据自己的意愿做上标记之后,达维先生当着他们的面演示精神现象即灵魂现形的过
程,并让他们把它记录下来。这些杰出观察家得到的报告全都同意,他们观察到的现象
只能用超自然的手段获得。他向他们表示,这不过是简单的骗术造成的结果。“达维先
生的研究中最令人吃惊的特点”,这份文献的作者说,“不是骗术本身的神奇,而是外
行目击者所提供的报告的极端虚假”。他说,“显然,甚至众多目击者也会列举出一些
完全错误的条件关系,但其结论是,假如他们的描述被认为是正确的,他们所描述的现
象便不能用骗术来解释。达维先生发明的方法非常简单,人们对他竟敢采用这些方法不
免感到吃惊。但是他具有支配群体大脑的能力,他能让他们相信,他们看到了自己并没
有看到的事情。”这里我们遇到的仍然是催眠师影响被催眠者的能力。可见,对于头脑
非常严谨,事先就要求其抱着怀疑态度的人,这种能力都可以发挥作用,它能轻易让普
通群体上当受骗,也就不足为怪了。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在我写下这些文字时,报纸上充斥着两个小女孩在塞纳河溺
水身亡的报道。五六个目击者言之凿凿地说,他们认出了这两个孩子。所有的证词如出
一辙,不容预审法官再有任何怀疑。他签署了死亡证明。但就在为孩子举行葬礼时,一
个偶然的事件使人们发现,本来以为死了的人仍然活着,并且她们和溺水而死的人没有
多少相似之处。就像前面提到的事例一样,第一个目击者本人就是幻觉的牺牲品,他的
证词足以对其他目击者产生影响。
在这类事情中,暗示的起点一般都是某个人多少有些模糊的记忆所产生的幻觉,在
这一最初的幻觉得到肯定之后,就会引起相互传染。如果第一个观察者非常没有主见,
他相信自己已经辨认出的尸体,有时会呈现出——除了一切真实的相似处之外——一些
特征,譬如一块伤疤什么的,或一些让其他人产生同感的装束上的细节。由此产生的同
感会变成一个肯定过程的核心,它会征服理解力,窒息一切判断力。观察者这时看到的
不再是客体本身,而是他头脑中产生的幻象。在旧事重提的报纸所记录的如下事例中,
孩子的尸体竟被自己的母亲认错,由此可以得到解释。从这种现象中,肯定能够找到我
刚才已指出其作用的两种暗示。
另一个孩子认出了这个孩子,但他搞错了。然后又开始了没有根据的辨认过程。一
件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了。在同学辨认尸体的第二天,一个妇女喊道:“天哪,那是我的
孩子。”
她走近尸体,观察他的衣服,又看看他额头上的伤疤。“这肯定是我儿子,”她说,
“他去年七月失踪。他一定是被人拐走杀害了。”
这女人是福尔街的看门人,姓夏凡德雷。她的表弟也被叫了来。问到他时,他说:
“那是小费利贝。”住在这条街上的好几个人,也认出了在拉弗莱特找到的这孩子是费
利贝·夏凡德雷,其中有孩子的同学,他所根据的是那孩子佩带的一枚徽章。
但是,邻居、表弟、同学和当妈的全搞错了。六周后,那孩子的身份得到了确认。
他是波尔多人,在那里被人杀害,又被一伙人运到了巴黎。应当指出,产生这种误认的
经常是妇女和儿童——即最没有主见的人。他们也向我们表明,这种目击者在法庭上会
有什么价值。
尤其就儿童而言,绝不能拿他们的证词当真。地方长官惯于说童言无忌。哪怕他们
只有一点基本的心理学修养,他们也会知道,事情恰恰相反,儿童一直就在撒谎。当然,
这是一种无辜的谎言,但它仍然是谎言。正像经常发生的情况那样,用孩子的证词来决
定被告的命运,还不如用扔钱币的方式来得合理。
还是回到群体的观察力这个问题上来吧。我们的结论是,他们的集体观察极可能出
错,大多数时候它所表达的是在传染过程中影响着同伴的个人幻觉。各种事实都证明,
应当明智地认为群体的证词极不可靠,它甚至能够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25年前的色当
一役,有数千人参与了著名的骑兵进攻,但是面对那些最为矛盾的目击者证词,根本不
可能确定谁在指挥这场战役。英国将军沃尔斯利爵士在最近的一本书中证明,关于滑铁
卢战役中一些最重要的事件,至今一直有人在犯下最严重的事实错误——这是一些由数
百人证明过的事实。
这些事实向我们证明了群体的证词价值何在。讨论逻辑学的文章有无数证人的一致
同意,因此属于可以用来支持事实之准确性的最强有力的证明。然而我们的群体心理学
知识告诉我们,在这个问题上,讨论逻辑的文章需要重写。受到最严重怀疑的事件,肯
定是那些观察者人数最多的事件。说一件事同时被数千个目击者所证实,这通常也就是
说真相与公认的记述相去甚远。
从以上情况得出的明确结论是,只能把史学著作当做纯粹想像的产物。它们是对观
察有误的事实所做的无根据的记述,并且混杂着一些对思考结果的解释。写这样的东西
完全是在虚掷光阴。假如历史没有给我们留下它的文学、艺术和不朽之作,我们对以往
时代的真相便一无所知。关于那些在人类历史上发挥过重大作用的伟大人物的生平,如
赫拉克利特、释迦牟尼或穆罕默德,我们拥有一句真实的记录吗?我们极可能一句也没
有。不过实事求是地说,他们的真实生平对我们无关紧要。我们想要知道的,是我们的
伟人在大众神话中呈现出什么形象。打动群体心灵的是神话中的英雄,而不是一时的真
实英雄。
不幸的是,神话虽然被清楚地记录在书中,它们本身却无稳定性可言。随着时光的
流逝,尤其是由于种族的缘故,群体的想像力在不断地改变着它们。《们日约全书》中
嗜血成性的耶和华与圣德肋撒爱的上帝有天壤之别,在中国受到崇拜的佛祖,与印度人
所尊奉的佛祖亦无多少共同特点。
英雄的神话因为群体的想像力而改变,使英雄离我们而去,也无需数百年的时间。
转变有时就发生在几年之内。我们在自己这个时代便看到,历史上最了不起的伟人之一
的神话,在不到50年间便改变了数次。在波旁家族的统治下,拿破仑成了田园派和自由
主义的慈善家,一个卑贱者的朋友。在诗人眼里,他注定会长期留存在乡村人民的记忆
之中。30年后,这个步态安详的英雄又变成了一个嗜血成性的暴君,他在篡夺权力并毁
灭了自由之后,仅仅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便让300万人命丧黄泉。如今我们看到这个
神话又在发生变化。数千年之后,未来的博学之士面对这些矛盾百出的记载,也许会对
是否真有过这位英雄表示怀疑,正像现在有些人怀疑释迹牟尼一样。从他身上,他们只
会看到一个光彩照人的神话或一部赫拉克利特式传奇的演变。对这种缺乏确定性的情况,
他们无疑很容易心安理得,因为和今天的我们相比,他们更明白群体的特点和心理。他
们知道,除了神话之外,历史没有多少保存其他记忆的能力。
(3)群体情绪的夸张与单纯
群体表现出来的感情不管是好是坏,其突出的特点就是极为简单而夸张。在这方面,
就像许多其他方面一样,群体中的个人类似于原始人,因为他不能作出细致的区分,他
把事情视为一个整体,看不到它们的中间过渡状态。群体情绪的夸张也受到另一个事实
的强化,即不管什么感情,一旦它表现出来,通过暗示和传染过程而非常迅速传播,它
所明确赞扬的目标就会力量大增。
群体情绪的简单和夸张所造成的结果是,它全然不知怀疑和不确定性为何物。它就
像女人一样,一下子便会陷入极端。怀疑一说出口,立刻就会成为不容辩驳的证据。心
生厌恶或有反对意见,如果是发生在孤立的个人身上,不会有什么力量,若是群体中的
个人,却能立刻变得勃然大怒。
群体感情的狂暴,尤其是在异质性群体中间,又会因责任感的彻底消失而强化。意
识到肯定不会受到惩罚——而且人数越多,这一点就越是肯定——以及因为人多势众而
一时产生的力量感,会使群体表现出一些孤立的个人不可能有的情绪和行动。在群体中
间,傻瓜、低能儿和心怀妒忌的人,摆脱了自己卑微无能的感觉,会感觉到一种残忍、
短暂但又巨大的力量。
不幸的是,群体的这种夸张倾向,常常作用于一些恶劣的感情。它们是原始人的本
能隔代遗传的残留,孤立而负责的个人因为担心受罚,不得不对它们有所约束。因此群
体很容易干出最恶劣的极端勾当。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群体没有能力在巧妙的影响之下,表现出英雄主义、献身精神
或最崇高的美德。他们甚至比孤立的个人更能表现出这些品质。当我们研究群体的道德
时,我们很快还有机会回到这个话题上来。
群体因为夸大自己的感情,因此它只会被极端感情所打动。希望感动群体的演说家,
必须出言不逊,信誓旦旦。夸大其辞。言之凿凿、不断重复、绝对不以说理的方式证明
任何事情——这些都是公众集会上的演说家惯用的论说技巧。
进一步说,对于他们自己的英雄的感情,群体也会做出类似的夸张。英雄所表现出
来的品质和美德,肯定总是被群体夸大。早就有人正确地指出,观众会要求舞台上的英
雄具有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勇气、道德和美好品质。
在剧场里观察事物的特殊立场,早就有人正确认识到了它的重要性。这种立场毫无
疑问是存在的,但是它的原则与常识和逻辑基本上毫无相同之处。打动观众的艺术当然
品味低下,不过这也需要特殊的才能。通过阅读剧本来解释一出戏的成功,往往是不可
能的。剧院经理在接受一部戏时,他们自己通常并不知道它能否取得成功,因为如果想
对这事做出判断,他们必须能够把自已变成观众。
这里我们又一次可以做出更广泛的解释。我们会说明种族因素的压倒性影响。一部
在某国掀起热情的歌剧,在另一国却未获成功,或只取得了部分的或平常的成功,是因
为它没有产生能够作用于另一些公众的影响力。
我没有必要再补充说,群体的夸张倾向只作用于感情,对智力不起任何作用。我已
经表明,个人一旦成为群体的一员,他的智力立刻会大大下降。一位有学问的官员塔尔
德先生,在研究群体犯罪时也证实了这一点。群体仅仅能够把感情提升到极高和——或
相反——极低的境界。
(4)群体的偏执、专横和保守
群体只知道简单而极端的感情;提供给他们的各种意见、想法和信念,他们或者全
盘接受,或者一概拒绝,将其视为绝对真理或绝对谬论。用暗示的办法加以诱导而不是
做出合理解释的信念,历来都是如此。与宗教信仰有关的偏执及其对人们的头脑实行的
专制统治,早就为大家所知。
对何为真理何为谬误不容怀疑,另一方面,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强大,群体便给
自己的理想和偏执赋予了专横的性质。个人可以接受矛盾,进行讨论,群体是绝对不会
这样做的。
在公众集会上,演说者哪怕做出最轻微的反驳,立刻就会招来怒吼和粗野的叫骂。
在一片嘘声和驱逐声中,演说者很快就会败下阵来。当然,假如现场缺少当权者的代表
这种约束性因素,反驳者往往会被打死。
专横和偏执是一切类型的群体的共性,但是其强度各有不同。在这个方面,支配着
人们感情和思想的基本的种族观念,会一再表现出来。尤其在拉丁民族的群体中,可以
看到专横和偏执能够发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事实上,这两种态度在拉丁民族的群体中
的发展,已经彻底破坏了盎格鲁.萨克逊人所具有的那种强烈的个人独立感情。拉丁民
族的群体只关心他们所属宗派的集体独立性,他们对独立有独特的见解,认为必须让那
些与他们意见相左的人立刻强烈反对自己的信念。在各拉丁民族中间,自宗教法庭时代
以来,各个时期的雅各宾党人,对自由从未能够有另一种理解。
专横和偏执是群体有着明确认识的感情,他们很容易产生这种感情,而且只要有人
在他们中间煽动起这种情绪,他们随时都会将其付诸实践。群体对强权俯首贴耳,却很
少为仁慈心肠所动,他们认为那不过是软弱可欺的另一种形式。他们的同情心从不听命
于作风湿和的主子,而是只向严厉欺压他们的暴君低头。他们总是为这种人塑起最壮观
的雕像。不错,他们喜欢践踏被他们剥夺了权力的专制者,但那是因为在失势之后他也
变成了一介乎民。他受到蔑视是因为他不再让人害怕。群体喜欢的英雄,永远像个凯撒。
他的权杖吸引着他们,他的权力威慑着他们,他的利剑让他们心怀敬畏。
群体随时会反抗软弱可欺者,对强权低声下气。如果强权时断时续,而群体又总是
被极端情绪所左右,它便会表现得反复无常,时而无法无天,时而卑躬屈膝。
然而,如果以为群体中的革命本能处在主导地位,那就完全误解了它们的心理。在
这件事上使我们上当的,不过是它们的暴力倾向。它们的反叛和破坏行为的爆发总是十
分短暂的,群体强烈地受着无意识因素的支配,因此很容易屈从于世俗的等级制,难免
会十分保守。对它们撒手不管,它们很快就会对混乱感到厌倦,本能地变成奴才。当波
拿巴压制了一切自由,让每个人都对他的铁腕有切肤之感时,向他发出欢呼的正是那些
最桀骛不驯的雅各宾党人。
如果不考虑群体深刻的保守本能,就难以理解历史,尤其是民众的革命。不错,它
们可能希望改朝换代,为了取得这种变革,它们有时甚至发动暴力革命,然而这些!日
制度的本质仍然反映着种族对等级制的需要,因此它们不可能得不到种族的服从。群体
的多变,只会影响到根表面的事情。其实它们就像原始人一样,有着坚不可摧的保守本
能。它们对一切传统的迷恋与崇敬是绝对的;它们对一切有可能改变自身生活基本状态
的新事物,有着根深蒂固的无意识恐惧。在发明纺织机或出现蒸汽机和铁路的时代,如
果民主派掌握着他们今天拥有的权力,这些发明也不可能实现,或至少要付出革命和不
断杀戮的代价。对于文明的进步而言,值得庆幸的是,只是在伟大的科学发明和工业出
现之后,群体才开始掌握了权力。
(5)群体的道德
如果“道德”一词指的是持久地尊重一定的社会习俗,不断抑制私心的冲动,那么
显然可以说,由于群体太好冲动,太多变,因此它不可能是道德的。相反,如果我们把
某些一时表现出来的品质,如舍己为人、自我牺牲、不计名利、献身精神和对平等的渴
望等,也算作“道德”的内容,则我们可以说,群体经常会表现出很高的道德境界。
研究过群体的少数心理学家,只着眼于他们的犯罪行为,在看到经常发生这种行为
后,他们得出的结论是,群体的道德水平十分低劣。
这种情况当然经常存在。但为何是这样呢?这不过是因为我们从原始时代继承了野
蛮和破坏性的本能,它蛰伏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孤立的个人在生活中满足这种本能是
很危险的,但是当他加入一个不负责任的群体时,因为很清楚不会受到惩罚,他便会彻
底放纵这种本能。
在生活中,我们不能向自己的同胞发泄这种破坏性本能,便把它发泄在动物身上。
群体捕猎的热情与凶残,有着同样的根源。群体慢慢杀死没有反抗能力的牺牲者,表现
出一种十分懦弱的残忍。不过在哲学家看来,这种残忍,与几十个猎人聚集成群用猪犬
追捕和杀死一只不幸的鹿时表现出的残忍,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群体可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是也能表现出极崇高的献身、牺牲和不计名利的
举动,即孤立的个人根本做不到的极崇高的行为。以名誉、光荣和爱国主义作为号召,
最有可能影响到组成群体的个人,而且经常可以达到使他慷慨赴死的地步。像十字军远
征和1793年的志愿者那种事例,历史上比比皆是。只有集体能够表现出伟大的不计名利
和献身的精神。群体为了自己只有一知半解的信仰、观念和只言片语,便英勇地面对死
亡,这样的事例何止千万!
不断举行示威的人群,更有可能是为了服从一道命令,而不是为了增加一点养家糊
口的薪水。
私人利益几乎是孤立的个人惟一的行为动机,却很少成为群体的强大动力。在群体
的智力难以理解的多次战争中,支配着群体的肯定不是私人利益——在这种战争中,他
们甘愿自己被人屠杀,就像是被猎人施了催眠术的小鸟。
即使在一群罪大恶极的坏蛋中间,经常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们仅仅因为是群体
中的一员,便会暂时表现出严格的道德纪律。泰纳让人们注意一个事实,“九月惨案”
的罪犯把他们从牺牲者身上找到的钱包和钻石放在会议桌上,本来他们是很容易把这些
东西据为已有的。
1848年革命期间,在占领杜伊勒利宫时呼啸而过的群众,并没有染指那些让他们兴
奋不已的物品,而其中的任何一件都意味着多日的面包。
群体对个人的这种道德净化作用,肯定不是一种不变的常规,然而它却是一种经常
可以看到的常态。甚至在不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严重的环境下,也可以看到这种情况。
我前面说过,剧院里的观众要求作品中的英雄有着夸张的美德,一般也可以看到,一次
集会,即使其成员品质低劣,通常也会表现得一本正经。放荡不羁的人、拉皮条的人和
粗人,在有些危险的场合或交谈中,经常会一下子变得细声细语,虽然与他们习惯了的
谈话相比,这种场合不会造成更多的伤害。
群体虽然经常放纵自己低劣的本能,他们也不时树立起崇高道德行为的典范。如果
不计名利、顺从和绝对献身于真正的或虚幻的理想,都可算做美德,那就可以说,群体
经常具备这种美德,而且它所达到的水平,即使最聪明的哲学家也难以望其项背。他们
当然是在无意识地实践着这些美德,然而这无碍大局,我们不该对群体求全责备,说他
们经常受无意识因素的左右,不善于动脑筋。在某些情况下,如果他们开动脑筋考虑起
自己的眼前利益,我们这个星球上根本就不会成长出文明,人类也不会有自己的历史了。
群体的观念、推理与想像力提要:(1)群体的观念。基本观念和次要观念/相互矛盾的
观念为何能够并存/高深的观念必须经过改造才能被群众所接受/观念的社会影响与它是
否包含真理无关。(2)群体的理性。
群体不受理性的影响/群体只有十分低下的推理能力。它所接受的观念只有表面上
的相似性或连续性。(3)群体的想像力。群体有着强大的想像力/群体只会形象思维,
这些形象之间没有任何逻辑关系/群体易受神奇事物的感动,神奇事物是文明的真正支
柱/民众的想像力是政客的权力基础/能够以事实触发群体想像力的方式。
(1)群体的观念
我们在前一本著作研究群体观念对各国发展的影响时已经指出,每一种文明都是屈
指可数的几个基本观念的产物,这些观念很少受到革新。我们说明了这些观念在群体心
中是多么根深蒂固,影响这一过程是多么困难,以及这些观念一旦得到落实所具有的力
量。最后我们又说,历史大动荡就是这些基本观念的变化所引发的结果。
我们已经用大量篇幅讨论过这个问题,因此我现在不想旧话重提。这里我只想简单
谈谈群体能够接受的观念这一问题,以及他们领会这些观念的方式。
这些观念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那些困一时的环境影响来去匆匆的观念,譬如那些
只会让个人或某种理论着迷的观念。另一类是基本观念,它们因为环境、遗传规律和公
众意见而具有极大的稳定性。过去的宗教观念,以及今天的社会主义和民主观念,都属
于这类观念。
如今,被我们的父辈视为人生支柱的那些伟大的基本观念,正在摇摇欲坠。它们的
稳定性已丧失殆尽,同时,建立于其上的制度也受到了严重的动遥每天都在形成大量我
刚才说过的那种过眼烟云一般的观念,但是看来它们很少具有生命力并很少能够发挥持
久的影响。
给群体提供的无论是什么观念,只有当它们具有绝对的、毫不妥协的和简单明了的
形式时,才能产生有效的影响。因此它们都会披上形象化的外衣,也只有以这种形式,
它们才能为群众所接受。在这些形象化的观念之间,没有任何逻辑上的相似性或连续性,
它们可以相互取代,就像操作者从幻灯机中取出一张又一张叠在一起的幻灯片一样。这
解释了为什么能够看到最矛盾的观念在群体中同时流行。随着时机不同,群体会处在它
的理解力所及的不同观念之一的影响之下,因此能够干出大相径庭的事情。群体完全缺
乏批判精神,因此也察觉不到这些矛盾。
这种现象并不是群体所特有的。许多孤立的个人,不只是野蛮人,而且还包括在智
力的某个方面接近于原始人的所有人,例如宗教信仰上的狂热宗派成员,在他们身上都
可以看到这种现象。我曾看到,在我们欧洲大学里受过教育并拿到了文凭的有教养的印
度人,就令人费解地表现出这种现象。一部分西方观念被附着于他们一成不变的、基本
的传统观念或社会观念之上。根据不同的场合,这一套或那一套观念就会表现出来,并
伴之以相应的言谈举止,这会让同一个人显得极为矛盾。不过,这些矛盾与其说真正存
在,不如说只是一种表面现象.因为只有世代相传的观念才能对孤立的个人产生足够的
影响,变成他的行为动机。只有当一个人因为不同种族的通婚而处在不同的传统倾向中
间时,他的行为才会真正不时表现得截然对立。这些现象虽然在心理学上十分重要,不
过在这里纠缠它们并无益处。我的意见是,要想充分理解它们,至少要花上十年时间周
游各地进行观察。
观念只有采取简单明了的形式,才能被群体所接受,因此它必须经过一番彻底的改
造,才能变得通俗易懂。当我们面对的是有些高深莫测的哲学或科学观念时,我们尤其
会看到,为了适应群体低劣的智力水平,对它们需要进行多么深刻的改造。这些改造取
决于群体或群体所属的种族的性质,不过其一般趋势都是观念的低俗化和简单化。这解
释了一个事实,即从社会的角度看,现实中很少存在观念的等级制,也就是说,很少存
在着有高下之分的观念。
一种观念,不管它刚一出现时多么伟大或正确,它那些高深或伟大的成分,仅仅因
为它进入了群体的智力范围并对它们产生影响,便会被剥夺殆荆不过从社会的角度看,
一种观念的等级价值,它的固有价值并不重要,必须考虑的是它所产生的效果。中世纪
的基督教观念,上个世纪的民主观念,或今天的社会主义观念,都算不上十分高明。从
哲学的角度考虑,它们只能算是一些令人扼腕的错误,但是它们的威力却十分强大,在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们将是决定各国行动的最基本因素。
甚至当一种观念经过了彻底的改造,使群体能够接受时,它也只有在进入无意识领
域,变成一种情感——这需要很长的时间——时才会产生影响,其中涉及到的各种过程,
我们将在下文予以讨论。
切莫以为,一种观念会仅仅因为它正确,便至少能在有教养者的头脑中产生作用。
只要看一下最确凿的证据对大多数人的影响多么微不足道,立刻就可以搞清楚这个事实。
十分明显的证据,也许会被有教养的人所接受,但是信徒很快就会被他的无意识的自我
重新带回他原来的观点。人们将看到,过不了几天他便会故态复萌,用同样的语言重新
提出他过去的证明。实际上他仍处在以往观念的影响之下,它们已经变成了一种情感;
只有这种观念影响着我们的言行举止最隐秘的动机。群体中的情况也不会例外。
当观念通过不同的方式,终于深入到群体的头脑之中并且产生了一系列效果时,和
它对抗是徒劳的。引发法国大革命的那些哲学观念,花了将近一个世纪才深入群众的心
中。一旦它们变得根深蒂固,其不可抗拒的威力尽人皆知。整个民族为了社会平等、为
了实现抽象的权利和理想主义自由而做的不懈追求,使所有的王室都摇摇欲坠,使西方
世界陷入深刻的动荡之中。在20年的时间里,各国都内证不已,欧洲出现了甚至连成吉
思汗看了也会心惊胆战的大屠杀。世界还从未见过因为一种观念的传播而引起如此大规
模的悲剧性后果。
让观念在群众的头脑里扎根需要很长时间,而根除它们所需要的时间也短不了多少。
因此就观念而言,群体总是落后于博学之士和哲学家好几代人。今天所有的政客都十分
清楚,我刚才提到的那些基本观念中混杂着错误,然而由于这些观念的影响力依然十分
强大,他们也不得不根据自己已经不再相信的真理中的原则进行统治。
(2)群体的理性
不能绝对地说,群体没有理性或不受理性的影响。
但是它所接受的论证,以及能够对它产生影响的论证,从逻辑上属于十分拙劣的一
类,因此把它们称为推理,只能算是一种比喻。
就像高级的推理一样,群体低劣的推理能力也要借助于观念,不过,在群体所采用
的各种观念之间,只存在着表面的相似性或连续性。群体的推理方式类似于爱斯基摩人
的方式,他们从经验中得知,冰这种透明物质放在嘴里可以融化,于是认为同样属于透
明物质的玻璃,放在嘴里也会融化;他们又像一些野蛮人,以为吃下骁勇敌手的心脏,
便得到了他的胆量;或是像一些受雇主剥削的苦力,立刻便认为天下所有雇主都在剥削
他们的人。
群体推理的特点,是把彼此不同,只在表面上相似的事物搅在一起,并且立刻把具
体的事物普遍化。知道如何操纵群体的人,给他们提供的也正是这种论证。它们是能够
影响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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