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中“斜”字该读何音

丁启阵

昨天，有位网友在我的博客里给我留言，询问在教小孩子念唐诗时遇到的一些问题该如何解决。其中一个问题是：杜牧《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中的“斜”字，不知道是该念xie，还是该念xia。

这是一个屡次被提出的老问题，迄今为止，我就被问过不下五次。自然，被问过几次，我就回答过几次，并且也曾经就此专门写过短文解答。一是短文写作时日久远，搜检不太容易，二是觉得那篇短文说得并不全面，有需要补充之处。因此，这里我再说一次。

对这个问题，我的意见可以归纳为两点：

一是，教小孩子念古诗，寓教于乐很重要。把“斜”字念成xia（阳平），跟后边的押韵字“家”（jia）、“花”（hua）韵母的主要元音（韵基）相同，读起来琅琅上口，听起来和谐悦耳，小孩子会比较感兴趣，有利于激发其学习兴趣。因此，“斜”字不妨念xia的音。这是一种变通的教学方法，或者说权宜之计。

二是，不能告诉孩子说：“这个‘斜’字古代就是读xia音的。”

第二点有些技术含量，需要作如下三点解释：

一、“斜”字的古音，比如说唐代的读音，既不可能是xie，也不可能是xia，而应该是zia或者dzia。古音跟今天读音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是个浊声母字，用音韵学术语讲，它是个“邪”母字，《广韵》的反切注音是“似嗟切”。就是说，它的声母应该是个浊辅音，z或者dz。究竟是z还是dz，邪母中古以后的演变和现代汉语方言中的读音情况比较复杂，学者之间也有不同的意见。

二、为了押韵和谐，唐诗中的“斜”字，并不能都读为xia。“斜”字中古时期属于平声麻韵，同韵部的字有“巴爬麻拿茶査（山楂）叉沙纱家牙芽霞鸦些邪遮车（马车）蛇奢赊佘耶瓜誇花华蛙洼”等。读了xia，固然跟“巴爬麻拿茶査（山楂）叉沙纱家牙芽霞瓜誇花华蛙洼”和谐了，但是，跟“些邪遮车（马车）蛇奢赊佘耶”却不和谐了，顾此失彼。比如说，除了杜牧的《山行》，下列诗句中，“斜”字读xia音也是和谐的：

山路难行日易斜，烟村霜树欲栖鸦。（白居易《冬日平泉路晚归》）

整整复斜斜，随旗簇晚沙。（杜牧《台城曲二首》之一）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韩翃《寒食》）

但是，下列诗句中，“斜”字读xia不和谐，而读xie却是和谐的：

水绕荒坟县路斜，耕人讶我久咨嗟。（郑谷《长江县经贾岛墓》）

白云飘飘星汉斜，独行窈窕浮云车。（青童《与赵旭叩柱歌》）

另外，下面诗作中，“斜”字读xia，则有和谐的，也有不和谐的：

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杜甫《水槛遣心二首》之一）

诗中，倘若“斜”读xia ，跟“花家”和谐，但跟“赊”不和谐。

三、为了古代诗文朗读时听起来和谐悦耳，临时改变字的读音，这种做法在宋代很流行，当时叫“叶音”。宋代著名学者朱熹等人都是“叶音学”的信奉者。但是，从语言科学（音韵学）上讲，宋人的“叶音学”是错误的，它是不懂古今语音变化的表现。

综上所述，倘若为了激发孩子朗读、背诵古诗的兴趣，像宋人那样用“叶音”方法教他们，不失为一种权宜之计；但是，倘若想要培养孩子从小讲科学的精神，那就应该告诉他们语音古今不同的道理。听说有语文课本煞有介事地在杜牧《山行》一诗下的注释中说，“斜”字应当读xia。这种做法显然是错误的，应予纠正。 201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