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就要杀死你

湖北大学海路文学社 贾韵航

1、

你知道吗，我是那么爱你，爱到即使得不到你，也要杀了你。

2、

这是一套富丽堂皇的别墅。

别墅前的马路上挤满了来参加婚礼的人。

不时有人向新郎送上自己的礼物，向这对新人表达自己由衷的祝愿。

一辆轿车停下，走出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孩。

女孩看了新郎一眼，便向里面走去。

新郎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喃喃说道：“你还是来了吗……”

3、杨莹

杨莹回想，似乎所有的转变，都是从那个电话开始的。

那天，她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男朋友王磊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今天是他们相恋一年的日子。杨莹上网查了好久，才准备出一桌丰盛的菜肴。

可是王磊接了个电话之后，就急匆匆地换下身上的睡衣。他俯下身，温柔地看着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的杨莹，解释道：“乖，公司有点事，我晚上一定准时回来吃饭。莹，你先去歇会儿吧。”

杨莹理解地点了点头：“嗯，早点回来。”

杨莹心里有些懊恼，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她知道，自己和王磊的恋情本来就是被王磊的家人反对的。王磊的家里开了个大公司，辉煌气派，在国内颇负盛名。杨莹只是一个邮递公司的小职员，父母也只是平凡山区里的农民。有时候，杨莹觉得，自己能够考上城市的大学，毕业之后找了份普通工作，能够养活自己和父母，就已经够知足的了。可是上天偏偏让自己遇到了王磊——那个自己注定了要一辈子沦陷其中的男人。

王磊的父母不同意杨莹和杨磊的交往，当然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的身份。有谁能接受自己家的大公司娶进一个土姑娘？至少要讲究个门当户对嘛！再就是因为她的性格。王磊是注定要成为家族企业的继承人的，而他的妻子也理应是一个对他事业有帮助、能为他出谋划策的贤内助。杨莹显然做不到这点，至少杨莹觉得自己做不到。她不过是一个读了几年书，没什么文化的小姑娘而已。既没有雍容得体的贵族礼仪，也没有精通股市行情、分析市场动态的惊人才智。这样的媳妇，显然是不被王磊父母认可的。

可王磊硬是为了她跟家人翻脸。她还记得在跟他一起见父母时他摔门而去的那一刻，他一把将她揽在怀里，霸道地说：“我说谁是我女朋友，谁就是我女朋友！”

夜深了，还没有王磊的消息。杨莹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落地窗前，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面庞，使她整个人显得格外温柔娴静。

远方的车灯划破了黑暗，离小区的大门越来越近。杨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王磊回来了？

果然，十分钟后，走廊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杨莹打开门，昏暗的灯光下，王磊涨红着脸，醉醺醺的。杨莹皱了皱眉，将他扶进来，责怪道：“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啊？不是说好了回来吃饭的吗？”

王磊颤巍巍地靠在沙发背上，缓了半天，才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分手吧！”

杨莹一怔，眼圈就红了起来，委屈地问：“为什么？王磊，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王磊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有气无力地说：“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你了。”说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色的纸片，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欢迎来参加我和珊珊的婚礼。”

王磊走出屋子的那一刻，杨莹感觉自己的心跳停止了。时间停止了。只有王磊的话依旧在她耳边回响。

她是那么爱他，而现在他居然要和别人结婚？

他曾无数次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离开自己。

她真的以为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份。

她对他的话永远都是毫不迟疑地相信。

杨莹一个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让悲伤腐蚀伤口。一边回忆，一边流泪。

恋爱中的女人果然都是傻子。

泪流干的时候，就是我最清醒的时候。

那时，我就会出现在婚礼上，杀掉那个背叛我的男人。

4、王磊

珊珊是王磊的青梅竹马。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她就像王磊的妹妹一样。他们的感情很好，可是王磊对她，绝对不是爱情。

王磊爱的是杨莹。

即使知道了真相，王磊也从没有否认过爱她的事实。

爱就是爱，没有半点马虎。王磊从没有因为杨莹的出身而怀疑过她对自己的真诚。

所以，当王磊和杨莹刚开始交往时，即使父亲严肃地跟自己提起过这件事，并把调查到的杨莹的资料拍在桌子上，王磊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父亲是始终都想让珊珊做王家的媳妇。

为此，王磊还跟父亲大吵了一架。都什么年代了，还不许人自由恋爱么！

可是，结婚的对象并不一定是爱的人。王磊之前并不相信这点，直到那天下午的电话响起。

当时，王磊正坐在客厅上看电视。刚接起电话，话筒里就传来父亲严肃而苍老的声音。

“小磊，你马上来公司一趟。有份资料需要你看一下。”

王磊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公司的资料？爸爸，我不是公司高层，决策的事情，你跟几位叔伯商量下就可以了，不需要我去看吧？”

那边的父亲沉默了一下，冷冰冰地抛下一句话，“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

王磊压下满心的疑惑，起身穿上挂在墙上的外套。匆匆安慰了小莹几句。便开车去了公司。

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小莹，我们要一起庆祝我们的纪念日。临行前，王磊看了看黑暗中还亮着的厨房，暗暗想道。

刚一进门，父亲就“啪”地一声将一叠照片甩在了桌子上。“你自己看吧，看看你都找了个什么女人！”

“是小莹的照片？你派人跟踪她？”王磊强压下心头的不快，拿起了桌子上的照片，问道。

但话还没说完，他的心猛地颤了一下，然后怔怔地看着照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照片上，杨莹和一个男人在一个咖啡厅里亲密地接吻。尽管照片只拍到她的背影和侧脸。但他还是认出，那正是自己交往了一年的女朋友，杨莹。

那男人年纪不大，不可能是她的爸爸或是兄弟。杨莹跟他说过，自己是没有哥哥或弟弟的。

不是父亲，不是哥哥弟弟，还能是谁？答案显而易见。

王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父亲的办公室的，也完全不记得父亲说了些什么。他只感觉那张照片中的画面在他眼前晃啊晃，晃啊晃。每晃一次，他的心就疼一次，他的眼角就湿润一些。

王磊开车去了酒吧。之后的几个小时，他就一直在酒吧一个人喝酒。闷着头，一声不吭，完全将先前早回家的应诺抛之脑后，也完全无视几次搭讪的陪酒小姐。

尽管在内心无数次地想起那个问题，但每次王磊想将它脱口而出时，总会被内心的疼痛压抑得说不出话来。

需要问吗？问出来又有什么必要呢？能让她离开那个男人，然后我们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如果你能因此找到幸福，那便是值得的吧。而我，或许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比如，按照父亲的意思，和珊珊结婚，挽救危难之中的公司和家庭。

或许，这样能让家里人和珊珊生活得更好。

5、珊珊

珊珊从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和王磊结婚。

珊珊从小和王磊一起长大。尽管王磊始终视她如妹妹，可她从没把王磊当哥哥。

珊珊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王磊的。她只是记得，当王磊握紧拳头挡在自己面前，气势汹汹地向对面的流氓吼，“你再敢骚扰她，我就杀了你！”。

王磊不知道，那对于尚且年少的珊珊而言，是如鸦片一般的情话。

珊珊觉得，那一刻，王磊就是她的英雄。

可即使知道自己喜欢王磊，珊珊也只是把这份感情掩藏在内心深处，纵然从她十岁的时候开始，那小小的种子便一点一点地生根、发芽、长大。

珊珊刻意地掩藏她内心中汹涌的潮水，以为只要自己不说，就没有人会发现。她希望，这份感情能成为青春里的一首小诗，短小而忧郁。

然而，女儿的心思怎能够瞒过母亲的眼睛。珊珊仍然记得，当母亲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自己是不是喜欢王磊的时候，自己躲闪的眼神和砰砰乱跳的心脏。

终究是没有瞒过母亲。

珊珊知道，王磊是有女朋友的，听说当初还为了刚认识不久的女朋友，和家里大吵了一架。

她还是不想破坏他们的感情，不管自己有多么喜欢王磊。只要他能幸福。

直到——那天，她接到王磊的电话。王磊约她在公园见面。

她穿上了一条白色的棉布长裙。

纯洁，优雅。就像她的初恋。

王磊的求婚显然让她不知所措。尽管她喜欢王磊，却从没有奢望能够嫁给他。她知道，王磊只是将她当妹妹。

珊珊小心地问王磊：“你原来的女朋友怎么办？”

她分明看到，王磊的脸抽搐了一下。她分不清那是痛苦还是解脱。然后她听到王磊的声音：“我和小莹分手了，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们应该祝福他们。”

珊珊接着问：“那，你真的爱我吗？”

王磊犹豫了一下，道：“是的，珊珊，我爱你。”

珊珊还是答应了王磊的求婚。

尽管她明白王磊的犹豫。她也看到了王磊迷离眼神中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他现在不爱我，但如果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会让他爱上我的。珊珊想。

6、小六

小六从来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有机会杀人。

当老大找到他，把一柄锋利的匕首交给他时，他犹豫了。

偷东西、打断人的腿他不是没做过，可杀人，还真是头一回。

但这活儿还真不能拒绝。据说，雇我们青龙帮杀那个新郎的，是很有背景的公司老总，人称“飞哥”。

新郎和新娘家族的公司一旦联合，飞哥对新郎家公司的打击势必会毫无效果。吞并的计划自然也就泡汤了。

只要杀了新郎，阻止他们的合作，飞哥就会给老大一笔钱。而到时候，自然也少不了我的。

身份的问题，飞哥会安排，进去婚礼不需要我操心。

小六一边擦着匕首，一边摸着光溜溜的脑袋，想道。

小六穿上准备好的西服，将匕首藏在贴身口袋里。

还是贴近了再刺进去。动作小，方便跑，人们发现的时候也晚了。老大拍了拍小六的肩膀。

放心吧，老大，我一定完成任务。小六拍拍胸脯，走进为他准备的轿车。

“老大，你派小六去，他那么年轻，不怕被查出来？”老大旁边的黑衣男迟疑着问道。

老大意味深长地看着轿车向远处驶去，这才说道：“年轻？年轻有什么不好？年轻了才有勇气去杀人，去闯荡！像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是坐在沙发上数钱就好。拼命的事，让年轻人去做吧！被抓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7、

杨莹进入婚礼内堂，随意地坐在一个角落。

随身的挎包里，藏着她精心准备的匕首。

她能感觉得到进入内堂时王磊的眼神。甚至她还从心底恍惚觉得，那眼神满含着爱意。

不，不行，不能再这样想了。杨莹痛苦地摇了摇头。

我是来杀他的。杀掉那个背叛我的男人。他不值得我爱。

杨莹给自己倒了杯红酒，一口喝下去。便感觉清醒了很多。

她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大厅的人很多，多到她没有耐心去仔细看。她只是想打发无聊的时间。

在大家面前杀死他，然后我也陪他一起死。她想。

咦？杨莹突然看到一个和他一样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男人。那男人光头，二十多岁，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正打量着四周。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他似乎发现了杨莹的注视。眼神扫过来。杨莹连忙避开了眼神，假装看着自己的酒杯。

好奇怪的男人。杨莹抿了一口酒，在心中评价道。

人群陆陆续续地进入大堂，婚礼也要开始了。新郎新娘正在进场。客人们纷纷起身向新郎新娘道贺。

王磊一边应付着客人，一边用眼角扫视着角落里的杨莹。

珊珊在一旁幽怨地看着。

杨莹将手伸向挎包中的匕首。同时，向四周看了看。起身向前。

刚才那个光头男人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他把手伸向胸前的口袋，慢慢地从里面掏出些什么，同时，向王磊的方向走去……

他也是来杀王磊的！

这个念头霹雳般闪过杨莹的脑海，她一下子惊呆了。

担心，失落，快感让她的胸口憋得发慌。

他终于要死了。

那个背叛我的男人。

杨莹看着逐渐逼近王磊的光头，心突然抽搐了一下。

我真的希望他死吗？

希望他死在圣洁的婚礼殿堂，在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受到死亡和鲜血的洗礼，然后……涅槃重生？

还是希望他能平静地和美丽的新娘，过着幸福的生活？

杨莹头痛欲裂。

可是时间已经不允许她多想。那个男人已经偷偷靠近了王磊，拿出了一把刀光凌厉的匕首……

王磊仍然没注意到那个男人。他一边应酬着道喜的宾客，一边用余光打量着杨莹。她抱紧了头，出什么问题了么？王磊皱了皱眉头。

他知道，自己还是爱她的。他希望她幸福。

杨莹突然掏出了挎包中的匕首，疯了般地朝王磊冲来。

宾客纷纷让开。王磊愣在当场。站在他旁边的珊珊跨步挡在王磊的面前：“你要干什么！”

光头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如果有人愿意动手，他不介意领免费的午餐。

……

8、

小六直到死之前的那一刻，也没明白自己怎么就着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的道。

恋爱中的女人才是最可怕的，他们可以为了爱情去杀人。不管是杀背叛的人，还是杀想要对她爱的人造成危险的人。

这是小六临死前的最后想法。

“报告，报告，青山区发现一名男性死者和一名女性死者，两人身中数刀，请求支援！重复一遍，请求支援！”婚礼大堂，刚刚赶到的警察一边封锁现场，一边向上级汇报情况。

当时，谁都没有想到杨莹居然冲向了后面一个穿黑衣服的光头。在被捅了几刀之后，光头也反应过来，操起手中的匕首捅向杨莹。

于是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疯狂地流了满地的鲜血。

王磊终于回过神来，他一把拉开浑身是血的光头。一边哭，向瘫软在地上的杨莹吼道：“你都干了什么傻事啊！”话没说完就开始叫救护车。

杨莹喘了几口气，说：“他想杀你。”然后就不动了。

9、

杨莹说，我没有哥哥弟弟。

但她没说，我没有姐姐妹妹。

照片里的是杨莹的姐姐，跟自己的男朋友在咖啡店接吻。

她们唯一相像的，就是侧脸和背影。

这些，王磊永远也不会知道。

（第三届“新曦文学”小说大赛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