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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上烟自选短诗88首(2009年5月--2010年5月)

luyued 发布于 2011-06-12 12:22   浏览 N 次  

玉上烟 http://blog.sina.com.cn/ymjwhy

《大海一再后退》

天愈发寒冷,太阳似乎
也收敛了光芒,深蓝色的外套已经褪色
我仍然喜欢。这符合我陈旧的审美观。
就像那片大海,这么多年,尽管
屈从惯性的撤退,我还是获得了一座岛屿的重量
和缓慢到来的光滑。那片年轻的海
潮涌过,咆哮过,欢腾过,虚张声势过。
曾经的坚持如同宗教。
生活终归被一些小念头弄坏了。泡沫后
万物归于沉寂。并被定义为
荒谬的,倾斜的,不确定的,有限的
人至中年,我爱上了这种结局。
有谁知道呢,言辞中多出的虚无大海
让我拥有永久的空旷

《逃》


即使灵魂出窍。病毒,恩怨,绯闻
这些集体的暧昧,仍会被
津津乐道。闭上眼睛时
万物都出现了逃离的倾向。一瞬间
我以为自己松弛了
但这些潜伏在暗处的东西,具有动物性
它们在窸窣,在窃窃,在策划阴谋,酝酿风暴
黑比白更喧嚣。
其实一切皆为落叶
落叶之下皆为尘埃


从阴影里挪出自己,仿佛用尽了我
一生的力气。

《宿敌》

数星星,念催眠术。干脆沐浴
喝茶。听音乐。我坚持失眠
它喑哑,敌意,它不动声色的辽阔
像那个让我兴奋的人
我们在比谁更狠,谁在最后一刻
更具有摧毁性。上个月,和江浩谈论宿命
以及人性。他声称我将杀死我自己
是的,那灰色的面孔与我相似
与我形影不离。生活遵从习惯。对此
该有怎样的台词?
如今我只能如此比喻:黑暗中,我们像匹困兽
凹陷在腐烂的夜色里

《其实我们从未相逢》

你几次欲言又止,这并不妨碍我
看到事物的本身。虽然股票,天气,以及我的新疾
最近都出现了晦暗不明的迹象
有人焦虑,有人发疯,有人无动于衷
就像那瓶被我弄洒的法国香水
空瓶子此刻是一个极好的隐喻。它不仅仅提示我
要对生活倍加小心。昨天喝酒时
有的人谈起正史和野史,口若悬河
但我们都知道哪个更真实。就像香水散后
生活无疑更可靠一些。瞧
香气退后,忧伤络绎不绝地来了
泪水络绎不绝地来了
有人开始忏悔,有人开始否定,也有不谙世事的人
继续热爱和惶恐......

《时间的暗语》

拐弯处。像见到失散的亲人
她抱着他哭
机场,小路,灰白色的屋顶。小教堂还有广场上
隐约的钟声,那些泡沫般的时光
从苔藓的墨绿中,她抽出自己
她爱上了他梦幻般的小魔术和磁性的声音
煽风,点火,陷入具体情节---
雪白的牙齿。迷人的细腰。遥不可及的夜晚
她的肩胛骨又高了
她懂得时间的暗语。甚至赞美残余的灰
对那些灰烬,不争辩,不否认,也不吐一词
她全心全意对他说:抱紧我
多么镇定啊!当身后的门缓缓合上

《对一个怕冷者的叙述》

她怕冷,喜欢抱着一只猫取暖
后来抱住了一个男人,就像抱住了一座火山
她简直爱上了他温和的暴行并顺从
他的专制。哦,那蓬勃的恣意的火焰
情欲像黄金一样坚挺
如我们所料,多数人都患上了慢性病
有谁能经受住时光的顽劣和它所带来的麻醉
再一睁眼,恍如隔世。她害上了痛风
就是在家,也要戴上手套 ,围巾
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即使这样
她仍然冻得发抖,整个屋子都在抖,还有佛龛
她抱紧自己,冷
她抱紧别人,更冷
现在她冷得不冷了。寒风后退
暮色奔涌。。。。。。

《陌生》

那片叶子,似乎一直在动
在挣脱我的手
我试着伸开双臂,但并没有飞起来
不远处,一只黑色的鸟儿
在两棵树之间来回飞着
恣意,从容。像是告诉我一些事实
我长久地注视着。慢慢地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轻盈


最后,那只鸟儿,和几个晨练的人
全消失了。南山上的万物也压低了声音
在路边满是灰尘的玻璃窗上
我看到了一张喜悦的面孔,多么陌生

《就让左手大行其道》

这些天,我一直用左手拿筷子,写诗歌
米粒贴着我的鼻尖,土豆丝在地板上佯装跳舞
一首小诗被我歪歪扭扭地写着
我不气馁,我的左手已经闲置了半辈子
现在,我仿佛具有了左手的发散性。哦
那个一直撕扯我的家伙,我已经想象出击败他的样子
汤养宗曾观察过一个年轻赌徒的左手
说能挖香,剥月光的壳。这更加让我兴奋,我打算放弃右手
诗歌,玉上烟的;海域,玉上烟的;月亮,玉上烟的
而你,更是玉上烟的
想着想着,我就笑出了声

《某氏》


她一生听从安排
三代单传的家族添了男丁,这让夫家异常荣耀
除此之外,她的大半生都佝偻着
忙碌,多病,寡言
木门吱呀吱呀。灰尘
在光线上孤独地飞着。她瘦小的身子
在供桌和锅灶之间挪来挪去
点烛,烧香,焚纸,跪拜
祖宗们和睦地坐在一起,吃鱼肉。面容慈祥
看他们的版图被子孙重新分割
多有意思啊
泛黄的家谱上,女人跟随夫姓,都叫某氏

《草赋》

做不了花朵,就让给别人做吧
争艳,绚烂,为什么非得是自己的事
我生为草,兄弟姐妹漫山遍野
看月亮,数星星,偶尔和小虫子调调情
没人限制我的自由
真是太好了
我自以为深谙此道,自称草民
住草房,写草书,吃草药
还寻思找一块有山有水的地方种些草
令我暗生羞愧的是
风吹草动,草只是动了动身子。而这些年
风一来,我就动心

《尼古拉》

他带来了伏尔加河的波浪
中年的尼古拉,高大,健壮。每年夏天
都会光顾万恩专卖店
他总是固执地让我把商品打五折
我不知道这是否来自一个水手的经验
他喜欢中国货。喜欢唱两只蝴蝶
喜欢突然抱住我
他常用蹩脚的汉语告诉我
伏特加,葡萄酒,鲜鱼汤,大雪,木屋
他传奇的半生和无数次风浪
以及像母牛一样火热的六个异国情人
船停靠在码头的日子,卷发的尼古拉
就看见了奶酪和天堂。他最自豪的是几十年前
曾有一个美丽的中国女人,在伏尔加河畔
穿着粗麻布长裙,为她亲爱的祖父--老尼古拉
做圆面包和甜菜汤

《QQ上的陌生人》

我还在沏茶,你就说:亲亲我好吗?
哦,陌生人
你的真实让我吃惊。天呢
我们省略了多余的语言,省略了恋爱的折磨
省略了油盐酱醋,一步就上床了,多省劲啊
我要你,我要你......多热烈啊
你也不在意我是否年老色衰,面对我的沉默
你温柔的就像一个花痴
能安慰所有受伤的花朵。多好的男人啊

一瞬间,我有些恍惚,但很快就删除了你
仿佛怕被谁窥见内心的犹豫

《情人》

他要香水,要我一瓣一瓣地开
涟漪是美好的。他是多么爱我,他叫我美人
宝贝。我心慌。叫他强盗
叫他王。烟花尘世,为什么不扔掉利器和纸巾
做妖女,佳人,天使和他的小女儿
爱上天涯,去乌有之乡,抱紧衬衣和震颤
人生不堪。无法还原的东西,要漠视。无需失意
也不入空门。当醉心于此
就翻滚出泪水,直至有无限悲哀

《五只玻璃杯》

第二只清洗时失手打碎。第一只
来不及上手,毁于滚烫的开水
第三只,正在掉落的
途中。余下的两只
我预感它们迟早落地。这些年
我早已适应了碎裂之声,甚至喜欢
刹那间的快意。无非是失去了一些杂念
了结了因缘。人到中年
不过就是把一个个杯子默默地
反复擦洗

《钟声》

塔楼上的麻雀,似乎早已熟识教堂的钟声
它们缩着脑袋,一动不动
感谢庇护众生的神,小教堂的门口
四菜一汤。寒风中瑟缩着两个乞丐,他们衣着破烂
与狂欢的人群缺乏关联
年长者侧耳,年幼者虎咽。圣诞夜
烛光。唱诗班。祷告
“主耶酥诞生的日子,我们一起赞颂他”。圣音轻柔
感谢主,多好看的蓝气球
年老的乞丐闭着眼睛,低头合着红肿的手。那一刻
笑容闪烁,好像每一道门槛都被打开

一老一幼慢慢向城西走着。青灰色的天幕下
钟声若有若无

《解药》

你病了,卧床不起。好吧
我打算现在就去看你
去北纬33°东经113°的小镇安个家
我已经准备好了健康,包容和卑微
我去种小麦,花生,红豆,还有苹果
甜瓜,和萝卜青菜
要牛羊满山,鸡鸭成群,五谷丰登
我要爱上你房前屋后的每一棵草,每一只麻雀
就像爱着你的穷亲戚
我要用橡木做一张不大的床
刚好适合你和我。我还会在你的绿格子床单种上
夜来香,茉莉,米兰,迷迭香。亲爱的
我不是蔡文姬,李清照,更不是袁素文
我眼眸如水,就要弄绿你

《木桶匠》

他埋着头
半天也没有直起一次腰身。脚下的刨花
散发着杉木屑的香味
抵在胸口的木板
刚好支出身体的斜坡
刨木,打眼,瞄准,溜圆敲缝
他的大半生
就禁锢在滴水不漏的木桶里
从一个圆奔向另一个圆,像前生的债务
狭小的作坊,不断传来沉闷的声响
似乎有什么
被敲打了一下又一下

《刺青》

当那个夜晚来临,我会低下头
满怀羞愧。这些病态的刺青,已经深入骨殖
每一处的疼痛,并非来历不明。其手法低级
不过是鲨鱼的牙齿,蘸上了生活的污水
反复被锤子敲打,再嵌进我的身体。我甚至爱上了
它们的暗淡,忧郁,这暴力学的美。亲爱的
请小心褪下我的衣服,请不要蒙上眼睛或者泪涌
多么好啊,我的体温,皱纹,塌陷的乳房
还在蓝色的河流上忠实地活着

《古莲》

终于听见山风拂过池塘
千年休眠,愧对祖先
愧对东风,愧对美人的楚腰
而我藏青的罗裙下,肌肤如雪。我听见了
我听见了一声声神秘的呼唤
池水幽蓝,水草浮动。我得醒来
星星和野花也必须醒来。涟漪是美好的
冰川不是问题,时间也不是
爱,没有遗忘我的姓氏。亲爱的
你一见到我,就点燃我的名字。哦
我是你的莲,是你的水,是你独一无二的酒杯
莲动下渔舟,我清香四溢了

《在南山散步》

太阳已经跃出地平线
冬日的南山露出了寂寥。黑褐色的树枝
枯草。寺庙空若山谷
积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几米之外
麻雀三五成群,像一群忙碌的人。真快啊
我在这儿已经生活了十几年
不仅适应了南山的荣枯,还学会欣赏芜杂的尘世
风越来越大,一些事物又发出了细微的呻吟
一百八十层的台阶,我缓慢而下
南山沉默而平静

《墓地》

冬日,山路两旁的灌木丛里
不时飞出几只麻雀。空旷的墓地
除了守墓的,远处还有几个人
父亲的墓碑前,我站立了很久
生命和死亡挨得那么近。附近的树木
又被砍掉了很多。扩建后的墓地
排列着巨大的寂静。清晨的熹光斜挂在树枝上
天空渺蓝庄严,远山宁静无声
那几个扫墓的转眼都不见了。在分岔口
又看见一些衰老的人进来。我知道
一会儿就会安静了,就好像人世间
谁都没有来过

《江雪》

他身披蓑衣,我仍看见许多风
趁虚而入。女儿说,爷爷钓鱼是不是也这样
把鱼线放得长长的。她歪着头想了一会
说:不可能有鱼。她不知道
其实这事关乎感觉,而非鱼。自古到今
我们一直在等待落下的松果,翻飞的鸥鸟,想象
完美的鱼群。从体内抽出的那根虚线
有着良好的弹性。当光线慢慢委顿,远山消隐
树木倦于结果。我们一下变白

《那道山岗》

牛筋草,羊蹄,车前草,马齿苋
汹涌地绿着
山脚下,一支小水渠
向田野蜿蜒。几只正在吃草的羊
不时抬起头,“咩咩”
温软而迅速
滴进我日渐喑哑的内心


苍穹下,万籁俱寂
半山腰的几缕炊烟,慢慢消隐在空中
那个站在草房前仰望天空的人
让我也安静下来


只有山雀被莫名惊起
四周的野草,在突然到来的风中,起伏不定

《与父书》

爸爸,见你之前
我在半山坡的槐树林走了很久
人生至此
一草一木,都让我珍惜。这些年
我不比一株植物更富有


现在,我是平常的妇人,值得信赖的母亲
我的言行使人放心。爸爸
再过几十年,我也会这样静静地躺下来
命运所赐的,都将一一归还


那时,除了几只起起落落的麻雀
或许
还有三两朵野花
淡淡地开

《巴山夜雨》

我想过给你一个惊喜
没有邮差也没有遗落的鸟羽
某一个早晨啊,你一开门
就看见我拎着皮箱


你看呆了
先惊讶后惊喜
你这个私藏火枪的男人
也不怕弄皱我的真丝连衣裙


我们在楼道里
不说爱也不说喜欢
什么也不说。窗外的橙子树上
有昨夜的雨水掉下来


我从很远的地方赶来
喝你剩下的酒,写你剩下的半句诗:
巴山多雾
秋水涨满我的眼睛

《棉花的味道多么陌生》

毛毯已经不能保暖,趁着天气好
邻居们把棉被都铺在阳光下
我晒的不是羽绒被,也不是去年买的的蚕丝被
是我婚嫁时的棉被
大红色的真丝被面。牡丹花,鸳鸯戏水
像真的一样。太阳还未下山
我就把自己卷进了棉被里。棉花的味道多么陌生
我不说出落叶的秘密
也不说出自己那只冰凉的小月亮
我只想这样安静地躺着。深秋的风声又高了几寸
万家灯火都亮了......

《百合》


你要香水,要我一瓣一瓣地开
涟漪是美好的,应该赞美号角。烟花尘世
不如放弃利器和纸巾。爱情就在附近
赤裸的生活里,不如抱团取暖,抱紧衬衣和振颤
舒水袖,千般婉转。在酒杯中练习颠覆和沸腾
无法还原的东西 ,要漠视
人生不堪,一朵百合的绽开,是缓慢也是疼痛的
当醉心于此
就翻滚出泪水直至有无限悲哀

《河》

更深处的河,日夜起伏
有人涉水
惊动了草丛里的蛇


河水盛大。那个从山上走下来的人
吻了我。他有洁白的牙齿
深蓝色的眸子


他与蛇共舞。不安分的词语
不可名状的战栗。夜色被反复抚摸
我于他之前消失


坐在河流的下游
饱涨的我开始哭泣,直到
水落石出

《莫兰迪的瓶子》


一千只瓶子,不
其实就是一只瓶子
孤独的


灰色,米白色,粉橘色,土黄色
不,其实就是一种颜色
安静的


它是他的灵魂
他们窃窃私语时
波洛尼亚,不,整个世界
都在倾听

《距离》

你一再对我说,你和我就是一个人
可我知道
阿基里斯永远追不上芝诺的乌龟


对不起,亲爱的,你爱我的时候
我心里却想着那些鸡零狗碎的破事情
我相信你爱我,但要知道


就是我的影子,也一直理直气壮的
和我保持着距离

《太阳当空照》


今天有丽日和满月,没有寒潮
也没有阴霾。今天适合出行,访友,婚嫁
适合炒股。选举。临政亲民
今天有辆下午两点的火车,5分钟后到达
今天有鲜润的桃子,谁轻轻想一下
就脸红饱满。今天出生的人将得到万神的祝福
醉酒。纵火。君临天下。他爱上小狐狸
任何人都不能干预

《倒叙的光阴》

这些年,我一直在做梦
事实上
我总是赶不上一匹虚幻的马


我盼着春天解禁
把石头还给溪水,把野草还给桃花谷
把钟声还给寺庙。早晨醒来


小径洒满鸟鸣
而那个在黑暗里突然坐起来的人
心里干净


我用夹桃花染指甲,作胭脂
两只蝴蝶舒展身体,我就迷恋
我就跟随它们飞起来

《夜色之重》

爱都用完了。时光洞察了秘密
我们的一生
坏消息总是多于好消息


一个人的深夜,啤酒泛着泡沫
仿佛虚幻就在唇边


我们有过相认,有过奔腾
有过五谷芬芳


缄默吧。还等什么啊
这坚硬,这破灭,这倦意多好
默不作声多好,水落石出多好,不担负多好


夜色之重。一盏灯灭了,其余的
也都慢慢灭了

《一场提前降临的大雪》

天暗了下来
距寒露还有很长一段时日
一场提前降临的大雪
压住了秋天的肩膀


小径,树木,河流,远山
甚至几根芨芨草
都被一夜的大雪收割


那个在雪地里走来走去的人
突然大声哭了起来。她怎么也找不到她的
半篮子苹果


《卖海蛎子的女人》

她坐在一堆蛎壳中间
棉袄棉裤棉布鞋。她的季节
总比别人提前一个指头
那把尖锐的小刀,在她红肿的手里
异常灵巧。我的邻居
从没有出过远门
她只知道渤海湾的海蛎子。在菜市场
她和那把小刀磨砺了十几年
如今心平气和
谈起在法国留学的女儿,她的眼神
渐渐亮了


临近冬天,阳光依旧真实
暗淡是,明亮也是
生活看起来还是那么美好


《早晨,在南山看见一棵被砍的树》

那个人先是蹲在树下抽烟
后来摸出一把刀,狠狠向树砍去
然后摇摇晃晃离开了


那棵树一动不动,看起来很静
静到好像没有受过伤
但落叶在风和尘土中翻滚。一只鸟在树梢
发出令人心颤的叫声


我抚摸着那新鲜的伤疤
我知道它不会喊疼,它和我有着一样的悲伤
我靠着它
大雾很快包围了我们

《她的美让我暗自哭泣》

今天我突然发现,仅仅两个月
她居然比我高了2公分
小小的女儿,高高的女儿
我为谁生养了这样一个标致的美人
我满怀喜悦给她编了一条乌黑的发辫
阳光下,她那么美
美得让我暗自哭泣

《我需要保持奔跑的姿势》

我需要保持奔跑的姿势,树冠
已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马要跑着,草原要跑着,心要跑着
我不能停下来看树洞,看潜伏在岁月深处的钉子
我一停下来,就会变成
坐在老房子前的那个年迈的妇人,就会有
无数只小虫子爬过来咬疼我
我必须挟持自己奔跑
钻进一些事物,再从一些事物中钻出来

暮色苍茫
权当前面有灿烂果实

《不断靠近又无限远离自己》

这些年,我写下那些
地址,漩涡
一个女人在不可预知时间里的奔跑
写下内心的苍茫,倦怠
生活的围追堵截
以及进进出出的季风
---哦,那曾有过的短暂欢喜


写下回眸一笑,兰花指,东流水
白云,黄昏。写下野渡
躬耕田亩的朴素生活
写下祖国,河山,人民
荣光和灾难


这些年,在暗淡的灯光下
我触摸着人世间的冷暖,影像和虚无
不断靠近又无限远离自己


《傍晚,我路过那些土坟》

它们凸起在路边的半山坡上
四周枯草丛生
余晖下,它们寂寥
与万物似乎不存在关系


我想起逝去的亲人,朋友,情敌
死亡浩荡。他们选择睡去
永不开口,也不再忧伤


我从没有这样观察过土坟以及
草木的黄
静默时分,我似乎得到了某种暗示


那些阴雨,旧时光
尚未成年就夭折的花儿
突然就得到了我的原谅


《荻花秋瑟瑟》

在铁路两旁的浅水边
它们大面积地盛开,卑微地紫着
整个铁路线,因它们
而不显得空荡和寂寥


阳光下,群生的荻花
平凡,朴实,繁茂
只有不远处的一棵,孤零零的
风一来,它就低下头


这让我想起了女友
丧夫,失业,和十岁的儿子相依为命
她孱弱的样子
象极了风中这棵荻花

《像我这样的女人》

其实我想过,写一首
像萨福那样香艳的诗给你。告诉每个人
我有你买的玫瑰,耳环,戒指和香水
他们一直在臆测我爱的人是谁
我灰暗冗长的半生,他们并不关心


孤独的人很多,幸福的孤独
又多么奢侈
我心安理得地占有神秘的时间
我不能告诉你
我多么看重死后的名声,也不能告诉别人
我爱上了你


我多么喜欢白
白纱巾,白衬衫,白裙子,白皮鞋,白云,白雪
我多么喜欢你。但
像我这样的女人,即便在白纸上
也绝不会露出一点有关你的口风

《猫和风干的鱼》

猫盯着那条风干的鱼
诡秘地笑着
猫来看了许多次,它想听鱼说点什么
鱼闭紧嘴巴,什么也不说


其实,鱼早就说了
鱼用卡在喉咙里的鱼钩说了一次
又用穿过身体的铁丝说了一次
最后,用比海水还咸的僵硬身体
又说了一次


鱼收回摊在天空中的眼神
它不想再说


猫紧蹙着眉头:桌子腿下
鱼刺还是不说话

《一条和浪漫主义无关的河》

我看见河了,酒后
河水漫过我的身体
我看见了硕大的波浪


这些蛇一样的曲线
奇异。晕眩
我看见了水草,鱼群
一双缓缓飞向高空的翅膀


像是一次泛滥
我体内蓄满了波涛的声响


一条多么好的河,在我落魄的夜晚
它未曾来临也不曾消失

《父亲》

我很少提及我的父亲
他瘦而高,教书,喜欢小提琴
每次我回家看他
他都会拉住我的手,说:好


那天我去医院看他
我说:爸爸,明天咱们就回家
他还是拉住我的手,说:好
这一次,他握得那么紧


次日,当我冲进病房
他再也没有拉我的手
也没有说:好


我给他穿衣,洗脸
把他冰冷的手放在我的胸口,一遍又一遍说:
爸爸,我们回家好吗


《哥哥》

哥,你又瘦了
焦虑,藏在刚长出的白发里
你一直在吸烟。我想起了小时候
送给你的第一张贺年卡:
哥,我愿是一缕轻烟,久久地缠绕在你的身旁
情书一样


我一直不敢看你的眼睛
也不敢看你肥大了的衣裤
最近你的身体更差了。我一直看着窗外
刚下过雨,玻璃窗上的雨滴
一滴挨着一滴


你说父亲不在了,长子如父
你有权利管教我。哥,你不懂我
我也不想让你疼。等平静下来
我就向你认错:我会对炊烟再爱一些
不再沉浸酒和诗歌


你说你恨极了我高傲的样子
哥,不是我有意识抬高视线
哥,我一低头
眼泪就流出来了

《我并没有想写海一样的男人》

对于没有见过海的人,肯定不知道
海有多迷人
每次见到海的感觉都是不同的,这意味着
我对海的爱不断增加


最先爱上的是海的浩瀚,海的气息和
潮起潮落之间的从容
现在,我又爱上了海的骨头以及
波涛深处闪烁的渔火


作为一个海边长大的人
我多次透过海,发现生活的锈迹
很多时候,生活就如
一条搁浅的大鱼,眼神空空


写着写着,我就写到了一个海一样的男人
海一样的胸襟,海一样的钢与柔
写着写着,海面就摇晃起来


我一直担心不小心把海写成
“像天空一样辽阔”
天空太空了......


事实上,我并没有想写海一样的男人
可我总是忘不掉那暗夜里的风声
一朵豌豆花,因他,微微颤抖

《风经过的时候》

风经过的时候,野百合的味道又重了些
月色很自然开到床前


它开得那么好,好得没有一点声音
这些干净的,柔软的,芳香的,绵延不绝的
像一座熟透了的果园


我坐在地板上守着它们,仿佛有好多苹果
就要掉下来

《深夜想海的人》

深夜想海的人,他在抱紧自己

他渴望一艘彩色的帆船,一点渔火,一个小木屋
抑或有个人,慢慢向他走来


他凝望夜空,开始写诗
他的每一个字,都是纯棉的,因海风
而潮湿。这些字的腹部,都柔软
像饱满的葡萄。他知道
天亮前,有个人会吃掉它们


这是多么好,2009年仲夏夜
一粒葡萄籽恰到好处地落到了生活的深处

《该来的总要来》

真的该去看看海了。水,要凉了
临近立秋
大海空了,连一只鸟儿的影子都没有


一朵花的喘息,是有限的
那翩飞的蝴蝶,它的速度,显然是
慢了,又慢了


该来的总要来。潮水,烈焰
毒蛇,以及骚动不安的夜晚
时光越来越沉静了
它剥落的碎片,像碎玻璃
扎进了我的生活


红灯的路口,一只黑猫
猝然穿过马路
我并没有看见死亡的灰


一辆卡车穿城而过
它一定在运送一些秘密种子......

《爱一件衬衫》

我用水,爱一件衬衫
我用虚构的水,爱一件虚构的衬衫


一件衬衫的味道,那么近
又那么远


如果再虚构一个野性的夜
这件衬衫应该充满了酒的味道


一条布裙子细碎的花香,躺在
宽大的衬衫里。而那些趴在玻璃上的星星
它们的眼睛,多么羞涩


一件棉质的衬衫,从新到旧
期间的过程如果足够长,如果
长过了我的余生......

《暗香》

一定是把什么留下了
当惊飞于草地的鸟儿不在了,草地不在了
我是多么庆幸
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有什么仍在浮动
晚风习习,野菊花开得正好

《我的小木匠》

伐木声不断,要用多少时间
才能造好一座房子。我坐在地板上
看小木匠叮叮当当


月光下的小屋,一点一点亮
他急急地喊:烟儿,烟儿,我饿了
生米就煮成了熟饭


哦,我的小木匠,看着我
像玻璃纸包着糖。看着看着
我就变成了聊斋里的一只小狐狸


我涂脂,描眉,千娇百媚
我洗衣,烧饭,做他的新娘


《我就想把你喊醒》

我猜,你睡了。想把你喊醒
凌晨三点的眼睛,干涩,可我不管
我喊你小木匠,小瓦匠


你欠我衣橱,饭桌,板凳,还有一间小木屋
想起这个我就生气,就喊你小笨蛋


喊你东,喊你西,喊你北,喊你南
乱喊。对给你起的二十个好名字
我叹口气,吹口气
然后用一堆眼泪淹它们


把你的脸画圆了,画长了,画方了
最后画模糊了,你还睡


我就想把你喊醒,你看那碗汤圆
它们软软地躺在水里......

《多准备一些孤独》

之前的疼,是为了之后的爱
如此说来,我的千疮百孔是对的


你在布置我们的房间
唱片是朴树的,书架的颜色要深点
依照我的喜欢。最重要的
你说孤独必须多准备一些,这样
我们就能抱得再紧一点


你要我守口如瓶,说快休克的夜晚
你就会来,就会把积攒半生的光泽放下来


哦,亲,现在真好
车站不远不近,秘密的时间不多不少
月光下,我落水,发着高烧
说:“爱”和“喜欢”
脸像秋天的苹果,红得那么羞涩


当我们的指甲一起嵌入肉色的黄昏
哦,亲......

《当我转身》

想让你看我的背影,这么想着
就拍了一张


想让你忘掉我的眼睛,鼻子,嘴巴
和小雀斑


我的背影比前身高雅,发髻蓬松
脖子还会像小鹅一样弯,关键
你看不到我的表情


多么好啊,当我转身
你的失眠,自伤,绝望,你丢了魂
我都可以视而不见


人世间的一切,就像一片飘落的树叶
当我转身
雨水,日记,苹果花,还有离别的火车
都变成了烟

《小火车》

我画了一辆小火车,车厢里只有一个人
即使有很多人
我也只能看见他一个


我画上杯子,大麦酒和几本诗歌
还有一束金色的光线
多么温暖。当我把脸贴近小火车
它们都动起来


大麦酒芳香,诗歌芳香,他的呼吸
更芳香。当我爱时
小火车就装上我的发烧,失语,透明心思
夜行千里


而天亮时,它就还给我们一张白纸的真相

《水》

我记得,弯腰看你时的
微澜。你溅湿了我的裙摆
整夜滴水


我记得,绯红,眼神,喧响
那么多
悄悄就落入了涟漪


我还记得,我曾打碎了这面镜子
裂痕之后
我看见的是自己的碎片


当我终于喜欢和你一起起伏
没有人看见
一只脚落水的女人,另一只脚
正陷在泥沙俱下的生活里


《小河》

我常呆在小河边,看溪水中的自己
已经过了做梦的年龄
现在的我更满足于生活的波澜不惊


附近的山都不算高
我却一座也没有爬到山顶。这些年
山上的草木青了黄,黄了青
那条小河一直保持缓慢,清澈,宁静


我不知道它会流经哪里,还有谁注目过它
远方让我感觉神秘


这些年,它一直活在我的想象里
我流泪,它也没有溅起泡沫
而且始终也没有什么,能停止它的流动

《棉花糖》

那时你合上眼睛。他出现
香甜的气息
这丝绸般的缠绕。这被风吹落的云朵
除了你,谁都不给吃
太甜了。粘在舌尖上,小小的心
未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
就软了

《苍耳》

赖在你胸口的小东西,嘿
你也可以叫她坏东西
闪电一样爱上你。一万亩良田不要了
死活跟着你。苍耳苍耳
这有毒的女子,多么贪心。不卑微也不脸红
偏就缠住你

《别以为我不敢养只猫》

我早就想养只猫
相貌平平不要紧,只要和我般配
能上树给我抓月亮
能把我白水煮的菜当成鱼
我抒情,它就眼含泪水
我要去乌有之地,它决不去他乡
我就想养这样一只猫
容忍我的任性,浪漫,骄傲和动不动就悲伤
我爱它,宠它。给它起一堆好听的名字
贴上我的标签
不是王晓玲的,不是张丽娜的
更不是就喜欢猫的那些女人的
它是我的私藏,只是我的
陪我活,陪我死
我的那些小心眼啊,眼泪啊,快乐啊,幸福啊
就给它用光

读康斯太勃的《干草车》

---河滩

水域较深。但沉静
一条小船泊在蒿草丛里。风吹
现出威利.罗托的半个身影
波光粼粼的河面下,仿佛藏着碎金


小屋前,河面宽阔了一些
像一个人喑哑的命运,至此敞开
几十年了
老威利习惯独守在这条河滩
四周是同样安静的田野,安静的林木
和发出干草味的阳光


这些年,他喝酒,打渔
看日落日出,目睹
波涛渐弱,风沙沉积。一种清澈
缓缓漫过他的身体


苍穹下,茅屋和树冠的倒影
----那些浸在河里的灵魂
而被马车划开的河面,还未来得及露出内心
就很快合拢

《那一年的槐花》


那一年,槐花开得特别香
他的脸好热。月亮慢慢移动着
直到房间暗下来


那一年的槐花,落得也特别快
我常呆立,看窗前那棵大槐树
寡言的爸爸开始迷恋刮胡子
还老是从夜里醒过来


大槐树渐渐老了,多年来
和我们一样安静,默不作声
如同深夜里的灯光


现在,风来也没有清香
只有几棵不知名的树,在窗前摇晃

《早起的人》

屋子里,散发着
紫罗兰的芳香。窗外
正下着细雨


小教堂后面
一小块空地,低矮的栅栏
围着一畦碧绿的青菜


那个早起的人
一次又一次俯下身,仿佛生长的
是他的过去


我只是在玻璃窗后凝望着
并对着他的背影和明亮的雨
一无所知地微笑

《春夜》

本应绕过,应水势而下
如果酒味再浅一些。坐在岸边的
钓鱼人
手艺逼真,不动声色
那一刻,我悲欣交集。市声嘈杂
河里未必就不是困境
我心安理得地吞下了诱饵
就要离开这无舟之河


春夜春水啊
我再次,再次,口唇轻启......

《刮痧记》


我身体不好,又患了伤寒
迷糊,虚弱,内心起火
昨晚,再次被水牛角板刮拭
皮下出血。大汗淋漓
好了,现在我通体舒畅
热气,湿气,寒气,已经理正
我又是一条活过来的鱼
我活在世上
早已领悟刮痧和我的微妙关系
每次生病,那个手执刮痧板
被称作生活的家伙
事后总是拍拍我的后背:
没事,你还很结实
假装不懂得我的惶恐,更不关心
我又暗了一寸

《暗室》


一到晚上
你就和自己暗暗较劲
后半夜,有人偷盗,有人抒情
有人妄语,有人灵魂出窍
有人敲木鱼


一场随风潜入的雨
紧锣密鼓。燕子翻飞,芳草凄迷
半醉半醒的中年在夜里呻吟
搁在灯下的句子,一个劲地荡过来
又荡过去


越来越大的雨
新鲜,茂盛,不懂规矩
世事一闪而过
你想置身事外,却又寸步难行

《不远的灯火》


火车在黑暗中,疾行
五位乘客。两个打盹,另两个
和我一样,默默地看着窗外
田野,林木,村庄,那些模糊的影子
被安放在巨大的虚空里


八百里河山,一闪而逝
如同我忙碌的半生,所有的漂浮
都高过我。这些年
我匆匆赶路,不倦地旅行
多少人和事物与我擦肩而过
重逢,辞别,遗忘


夜色里的火车,像千足的蜈蚣
拖曳着孤独的人
但我还活着,还在生病,还在给远方写信
还有一盏桔色的灯是我的,哦
小小女儿的笑脸
尽管,生活还会吹灭另一些

《桃花灼灼》

少了什么呢?或者
是我放弃了什么。我正在喝的这杯咖啡
没有放糖,也不觉得苦
我想起了那个在纸上盖房子,种花草的人
白衬衫让人心动
但我假装不懂,我往浮云上看
我喜欢把一朵花的惊艳虚拟到具体
再任其崩溃。我病得像风中桃花
绚烂,夸张,令人生幻


春天短暂,雨水就要来了
之后是道别,漫长的黑夜抱着影子
之后是......

《纸上芭蕾》

墙外春色几许
我跟着你,看桃园,庭榭,小桥,流水
天蓝得不成样子


多好啊,我们坐在一首诗里
谈天说地。祖国太小
只够一只小老鼠跑来跑去


午后的广场,空空荡荡
头上的闲云,那么白
飘啊飘啊就不见了


小风款款
春光好得忘乎所以


我们有的是时间
把天坐黑,把时间坐老
把富可敌国的爱情坐得越来越辽阔

《反弹琵琶》

我弟弟一直坚持直呼我的名字
小时候我总拿好东西换他一声“姐姐”
我女儿也有自己的逻辑:
能说一条狗,也就能说一条猫。
今天她就故意说了三遍。
好吧,好吧,一条猫就一条猫,只是我无法
让老师在猫的问题上打上一个√号。
就像我,现在常倒着走路,
用左手打字,用鼻子将什么什么一笔勾销
苍蝇究竟趴在天花板上?还是粘在天花板下?
赛尔也只能眼巴巴瞅着
虽然老孔早就拍板了:性相近,习相远
而手捧经文的人偏偏说,人生来就是有罪的。
关于习惯问题
其实就是一个三根筋的汤养宗和一个一根筋的鹰之
怎么折衷成一个两根筋的新玉上烟的问题
好啦伙计,大风来了,再大点
那些白云彩黑云彩就像一堆浪头在打滚
转眼,天空就像大海了

《我已经熟悉那里》


我已经熟悉那里
小教堂后面的空地,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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