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同我的朋友回忆起深圳的一些往事，有一个孟记火锅店的锅底味道很好，我们都在那店里吃过。只可惜那个店因为一棵树，一只灯箱，人死店亡，如果那棵树不倒，灯箱掉下来砸不到人，现在也可许还能喝到那锅鲜汤。我把朋友们的回忆记录下来，不是想说一个因果报应的故事，而是要通过这个事件揭示人类和自然的矛盾和冲突，探讨世界本质。

谋 杀

时间：2000年
地点：广东省深圳市沙头角镇商业街
人物：孟开顺、孟杰
事件：
夜深人静，沙头角商业街灯光昏暗，夜影依稀，黑色的夜风吹过来，树枝摇曳，沙沙作响，楼宇悬挂的灯箱、广告牌，舛错不齐，吱吱欲坠。黑里夜有好多东西不甘寂静，正在蠢蠢欲动。
孟记火锅店正门前的榕树下有一个人影在月下晃动，孟记火锅店正门的上面有一个灯箱在风中摇摆。
那人，那灯箱都在做同样的一件事：谋杀。
孟记火锅店的门口有棵大榕树，长得蓬蓬勃勃，孟家人也借了大榕树好多光，避风挡雨遮太阳，有时在树下摆两、三个台，节省店里空间，又多挣钱。人间多怪事，半年前有个要饭的瞎子路过这里，在店门口挥舞竹竿敲打树干，大喊大叫：你这个魔鬼，到处乱跑，我总算找到了。店主孟开顺闻声出来，忙上前制止。瞎子全然不顾继续敲打：十年前你吊死过人，今天又来害人。孟老板叫人把瞎子扶进店里，倒杯茶水，上了盘冷菜，煮了碗面条，心平气和地问起原委。瞎子将竹竿往怀里一抱，气势如虹地高谈阔论：老板别看我是瞎子，我什么都知道，你门前是棵大榕树，这树有三个主杈，八个分枝，三万二千六百四十一片树叶，这是鬼附体的树，你容得了他，他容不了你，半年之内你家必有横祸，一年之内你这店就会倒闭，破解之法就是把这棵榕树砍了！
孟开顺听了瞎子的一番话，倒吸一口冷气，跑到树下一看，除了那叶子数不过来，其余的瞎子说得全对。难怪这两个月店里人气不足，这棵树遮盖了店牌，挡住了风水，影响了店的生意，今后还要发生更大的事情。孟开顺暗下决心，要解决掉这棵树。就这样：人谋杀树的计划开始了。
用了三计：第一计，孟开顺把一根长铁钉在榕树的主干上深深地钉进去，然后再拔出来，将几颗胡椒粒捅进铁钉留下的小孔里，据说这一招很毒辣，胡椒粒在树干里慢慢发挥药效，多大的树都受不了，不久就会死掉。孟开顺一连钉了五个孔，熬过了两个月，榕树只落下了几片绿叶，仍然站在风里哗啦啦响。
这事被孟开顺的儿子孟杰发现了，孟开顺打第二个孔时，孟杰听到树干上哒哒的敲击声，以为是一只救死扶伤的啄木鸟，在给树治病，当孟杰走到榕树下听到了那一声声呻吟绵绵凄楚，看到父亲往树孔里捅胡椒粒，孟杰明白了，这爷爷的毒招爸爸用上了。爸爸听信了瞎子的话，要害死这棵树。孟杰把父亲拉回家，告诉父亲：那天瞎子骗了咱们一顿饭，离开火锅店后，瞎子路走得笔直，脚步迈得疾快。孟开顺说：的确是个瞎子，翻着白眼珠，路走得快是人家的道行，大师就是大师。
榕树依然，没有死的迹象，孟开顺用上了第二计：每天用滚烫的开水凶猛地浇灌树根，偌大一棵榕树，发出哭声，哭的声音象个孩子。孟开顺浑然不觉，孟杰却听得真真切切。四个月过去了，榕树没有倒下，孟开顺迫不及待了，开始施用了第三计：将榕树靠近土地的根部的树皮一块一块剥掉，再用土盖上。榕树断水了，终于生命垂危，再难以支撑下去了。某日黄昏，榕树的叶子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在夕阳的照射下，遍地金黄，一树瘦削的枝影在满轮的夕阳中奄奄一息，晚霞残红，几缕悬挂在枯树枝头，如同榕树吐出的最后几口鲜血。
榕树站着死去了。孟开顺的谋杀成功了。榕树被城管人员伐倒后流出大量白色透明的血浆，留下了一个苍白的树墩，那是大地上的一块疤痕。
再说另一谋杀者，是一个行为极其简单，不用智慧就可以做出决断的无脑凶手，那只灯箱吱吱呀呀，怪叫了几个月，等待了几个月，预谋了几个月。那大片大片的微微水气，从海上腾起，飞越天空，混合在灯箱周边的空气中，用海盐一点一点地腐蚀那些劣质的铁架、腐朽的木框，灯箱的光芒越来越暗淡，破皮的电线闪着火花，跳动着坟茔地上的鬼火，在暗示和警告人间：不久灯箱将以十分优美的姿势唱着歌，从空中跃下，砸向大地，让鲜血飞溅，至于被谋杀的是哪一个，谁也不知道。
榕树死去后的四个月，孟记火锅店的生意的确很好，四个月赚了去年一年的钱，孟开顺心里非常高兴，暗中感激那个瞎子。孟开顺经常坐在榕树墩上和来往的熟人打着招呼，一付得意的样子。树没了，生意火了，真是顺呀。
这一天，孟开顺准备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低头猛然发现榕树墩长出了一枝新的树芽，嫩嫩的叶子，上半叶是红色的。孟开顺有些恐惧，觉得这榕树阴魂不散，正准备掰下那棵怪芽，店里有人喊买单。这时儿子孟杰刚好回来，坐到树墩上，也怪了，天空晴晴朗朗，地上干干爽爽，不知何故，树墩流出水来，湿透了孟杰的屁股，孟杰拖着湿漉漉的裤子离开了树墩。
孟开顺在店里收完了钱，还想着那棵树芽，立刻来到树墩旁，弯腰伸手将那棵树芽脆生生地“咔嚓”一声掰下来，如同按了一下开关，灯箱凌空呼啸下来，干净利落地砸向孟开顺，又是“咔嚓”一声大响，一滩耀眼的鲜血铺满一地，浆液冒着股股热气，血腥味弥漫沙头角整条街道。
世界到处充满谋杀，谋杀在暗中悄悄进行，所以世界的表面都很平静。
（2011年5月13日追忆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