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抗拒凡恩的诱惑 文/ 凌霜降 一 “我不管，今年他必须考到大学里去。用考的!我不会允许我的儿子居然会考不上大学!”一个干练美丽的女人在对着手机大吼。“我会去找家教。不用你管!” 实在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失态。但她仍然是美丽的。不知道她那个儿子怎么样？连考虑都只用了二分之一秒的时间。她冲过去，说，“我能帮他!”斩钉截铁，就如同买了手上提的袋子里的那套裙子时的决绝。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对吧？所以，苏绿几乎不用考虑地，毫不犹豫地用这个月三分之二的伙食费买了那条裙子。那是一个叫做凡恩的牌子。颜色和设计都简单而特别深得苏绿的心。为了本月不至于减肥减到浪费了手里这条裙子，苏绿拿出自己的学生证，极力说明自己绝对是去年的理科状元苏绿。没有料到的却是，那位自称姓唐的美丽中年女子却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这是地址，明天就开始。快得苏绿都有点转不过弯来。对方一派女强人的作风。留下名片，便钻进了一辆奔驰，转眼不见了影踪。倒是苏绿，开始不自然起来。她颓然地坐在广场的台阶上，忽然觉得心里很空，很空。一条凡恩的裙子都不能填补的空。想起妈妈说，苏绿，我和你爸爸是很和平地离婚的。你要学会照顾自己。爸爸搂着一个女人，对苏绿说，苏绿，你住校吧。两个在现代社会里号称坚强独立的大人，平均她的学费伙食费，多一分不愿意付。苏绿忽然很想笑。好了。自力更生吧。 这是苏绿第一次见到唐凡恩。她在他们家豪华的客厅里，看到唐凡恩从窗户爬了进来。头上还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血迹。他看了她一眼。说，你够十八岁了吗？却不等她回答，径自走上楼去了。我二十一了。在中大念二年级，做你的家教有足够资格。苏绿咬咬牙，决定不原谅他。这是个什么家伙？这么烂的教养。只会打架的猪! 今天她穿了昨天买的那条裙子。苏绿并不打算破坏这条裙子的心情。我叫唐凡恩。当他走下楼来，已经是一身清爽的运动服。阿迪达斯，贵得让人憎恨的牌子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经济的关系，苏绿对这些，总是有很敏感的注意力。但更让苏绿吃惊的，是他的名字。凡恩!她最喜欢的那个衣服的牌子名字! 这么想的时候，苏绿就细细地微笑起来。我知道我长得还可以，不过你可以收起你花痴一样的笑容了吗？他站在苏绿身边，高她一个头有余，笑得有点坏。苏绿停了停，又笑了。她说，这一次，我是笑你的自大。他的笑容因为这一句话而变得勉强起来。 初战告捷。苏绿心里是有那么一些得意的。但很快，苏绿便开始从昨天后悔起来。她不应该为了这条裙子冒险的。眼前这个据说已经十九岁的家伙根本就没有十九岁的智商。当然，也许说他没有十九岁的智商的点侮辱他，好吧，承认他的智商比较高，但很遗憾，他好象根本就没有把课本里东西装半点进脑袋去的意思。 二 苏绿并不想放弃。她告诉自己，如果成功了，这一整个学期，她都可以不用为钱这个字而高枕无忧。尽管他的基础烂得适合埋进坟墓。但那个家伙看起来真的不至于太笨。但唐凡恩说，我要考你那个学校。苏绿很想跳起来敲他的脑袋狠狠地骂他痴人说梦!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以他那点小能耐，随便有个大学收他就应该谢天谢地了!还想考入全国排名前六位的大学？! 但她想，作为一个老师，是绝对不能这样打击自己学生的自信心的。尽管那看起来比较像自大多一些。正想着应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回答他时。他却说话了。我会考到那里去的。因为你在那里。苏绿听得心里一惊。却感觉脸开始一点一点地热了起来。抬起头来，却发现他居然在玩手机。脸上的神情吊儿郎当的，她忽然怒由心生，十九岁了还在请补习老师你不觉得丢脸吗？还在这里玩手机吹牛？! 他抬眼望她，脸忽然红了。嘴上却不示弱，如果没有我这种人，老师你到什么地方要补课费去？她更生气了。徒地站起来，正想反唇相讥，却想起了是自己挑起的战火。想了想又坐下来，是呀，为了我能顺利拿到我爱的钱，你最好考到北大清华去。现在我们开始复习动词。她说得正义凛然，差点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苏绿以会真的能一直忍耐下去的。毕竟她一向对自己的耐心还算了解。也许，另一个原因是，她想和那个叫做唐凡恩的男孩呆在一起。苏绿开始觉察自己每天都在等待去唐家的时间。开始在意自己穿那一件衣服出门。 苏绿穿着那条凡恩的墨绿色有大朵的白色印花裙子，走在去唐家的路上，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她想，她无法抗拒凡恩的诱惑。 接下来看到的，却让苏绿的眼睛开始隐隐地痛起来。唐家的大铁门前，一个女孩从唐凡恩怀里跳出来，冲到她的面前，风从她的身后吹来，她的头发很软，很长，也很尖利，尖利得有一根跑到了苏绿的眼睛里。 一阵干涩的刺痛之后，再张开眼睛，一切便都模糊了。苏绿知道，她的隐形眼睛掉了。被那根柔软的头发硬生生地从她的眼睛里剥离了出来。 少女却跌倒了在苏绿的面前。脸色惨白。唐凡恩跑过来，抱起那女孩，大喊，叫救护车! 苏绿掏出手机，模糊摸索着拨号，有很大滴的液体从她涩痛的眼睛里往下滑落。那液体掉在手机键盘上，滴嗒，滴嗒，很大声。 三 那天是唐凡恩的最后一堂课。7月4日。那一天阳光很刺眼。让苏绿都不敢抬头看天空。因为她没有了隐形眼镜保护的眼睛一直在很不听话地哭。那天晚上，那位唐小姐，也就是唐凡恩的妈妈请她吃饭，她没有去。说自己得了很严重的感冒。苏绿!苏绿!她躺在宿舍的床上，很清楚地听到唐凡恩在楼下叫她的名字。她没有出去。这已经是一个暑假的下午了，宿舍里空荡荡的只有苏绿自己浅浅的呼吸声。 再见到唐凡恩是开学一个月后了。他拉着一个女孩子的手很快地往校门走去。匆匆别过的脸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苏绿站在过道的树荫下，发觉眼睛居然又开始隐隐地痛起来。也许是阳光太强了。她低下头，看身上这一条新买的凡恩，这是一条全黑的裙子。没有任何别的颜色。沉沉地黑下去的纯棉裙子。凡恩新出的款式中，黑色忽然多了起来。这黑色，是不是太沉是一些？他甚至没有看到她。看到自己的手指映在沉黑的棉布上，像一道流干了血液的伤口，苍白得可怕。 苏绿，你怎么在大热天的穿颜色这么沉的裙子，你看你，站在树荫里，像一个小巫婆。走过来的是她在这个学校里为数不多的朋友杨小刀。小刀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嘴巴厉害得不行。但是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苏绿笑了笑，却觉得很勉强，于是收了起来。才发现，小刀的旁边还站了一个很高的男生，大概比唐凡恩还要高一些。小刀的男友？这是我表哥袁见，计算机系的，大三了哦。他想认识你。小刀大大咧咧地拉过那个男孩子，说得口无遮拦，于是苏绿便看到了袁见尴尬地笑。我表哥想问你愿意不愿意当他女朋友。小刀总是这样，她想对一个人好就去做她以为会对一个好的事情，总是很能忽略别人的感受。小刀!袁见拉着小刀，更加尴尬地笑。她不愿意。她有男友了。苏绿一转身，就看到了唐凡恩黑着的脸。谁说的!？小刀先苏绿而出言。我。我说的。我就是苏绿的男朋友。唐凡恩拉着脸，几乎是吼着说话。小刀都给吓愣了。不知道为什么，苏绿脑子里忽然闪过刚才他拉着那个女孩走出校门口的情景。对不起。我想你认错人了。我走向袁见，背离他。袁学长你好。我是苏绿，我们试着交往吧。就是嘛。莫名其妙!小刀反应过来，挽着我拉着袁见，我们去吃饭庆祝! 走在阳光凌烈下，苏绿却觉得，自己的黑色裙子开始渐渐冰凉起来。淋冽刺骨。 四 唐凡恩终于还是考到这个学校来了。的确，苏绿低估了他的能力。但那又怎么样？苏绿在洗那条墨绿的印花的裙子时，发现它已经有点旧了，反而不如新买的这一条黑色的得她的心思。忽然就想起了一句诗，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袁见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子，体贴而温柔。苏绿却总也找不到期待与他见面的感觉。一切都平淡得像一杯解渴的白开水。有时候，苏绿穿着那条凡恩的黑色棉布裙子独自走在校园里，总会想，自己就是那只忧愁的孤独的兔子。 偶尔会遇到他的。唐凡恩。并不打招呼。他只是一身黑衣，黑色衬衣黑色的牛仔或者休闲裤子，远远地看着她，走近，然后错过。有时候苏绿会很生气。为什么他连打招呼都不愿意？再怎么说，她也曾经那么用功地帮助他补习。虽然没有人知道，虽然她不知道那个女孩是谁，虽然她不知道那天面对着袁见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但他应该向她先打一个招呼的。叫一声老师也好。 这才想起，他从来没有叫过她老师。不是喂，就是哎。她曾经极端愤慨地在心里抗议过。到后来，她却只想着每天与他相处斗气了，每天都那么轻快地走路，再也很少想起要让他叫一声自己做老师。转眼，她反而希望他能叫她一声了。那怕是叫老师。 苏绿，楼下有人找你。是那个一年级的帅哥哦。小刀兴冲冲地跑上楼来，脸红红的，显然第一次见面的冲突已经被她抛到九宵云外。唐凡恩。苏绿心里没来由地慌了起来。手上的书就一个字也看不入眼里去了。想了想，苏绿还是下楼去了。她是那么的期待他能来找她。 找我什么事？一开口，苏绿就觉得自己的话里又带了刺。唐凡恩却只是看着她，眼神有些深深浅浅的东西的闪动。却没有说话。好一会，他把手上拿着的袋子递给她。这个给你。那条黑色的，你穿得很悲伤。她默默地接过，看到那是凡恩的包装袋。回到宿舍后，苏绿打开来看。果然是那条她没有买的裙子，浅灰绿的底，白色和橙色的印花繁星点点似的铺满了裙摆。美丽得让苏绿想哭。她知道自己是多么喜欢这一条裙子，但是，她最终却买了那条黑色的。哇!他送你这么漂亮的裙子呀!呀，苏绿!是你喜欢的那条凡恩呢!小刀看着那条裙子呱呱大叫。那我表哥怎么办？!不行，我也去叫他给你买一条。说罢就要冲出门去。苏绿赶紧拉住她，小刀。小刀回头，却看到了苏绿红了眼睛。小刀看了好一会，却始终没见到苏绿的眼泪滴下来。想了想。小刀拥抱了苏绿。好好。不去就不去。我答应你一定不说。 五 与袁见的交往仍然在平淡地继续。苏绿仍然穿黑色的凡恩。走在校道上，已经很少能遇到唐凡恩了。小刀与袁见不在的时候，苏绿仍然是一个人走路。想着那一句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孤独的兔子悲伤走，左顾右盼不见故人。一个走着走着，苏绿忽然想，自己应该去学文学的。居然开始这样的多愁善感起来。小刀昨天告诉她，唐凡恩有女友了。是一个长发的美丽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阳光忽然就强烈了。苏绿于是就觉得眼睛开始干涩地隐隐痛起来。风太大了。前面走来了一对璧人，黑衣的男孩，粉衣的长发女子，一切和谐而美丽。 近了。近了。眼睛却更痛起来。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唐凡恩的脸，苏绿却忽然地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她以为只是错觉。阳光太烈了。听到唐凡恩说，苏绿你好吗？她于是微微地笑，说，好呀，我很好。但她已经看不见，她刻意地侧过身去，想从他们身旁走过，但就是这么样的，却偏偏撞到了人。一声惊叫，你怎么走路的?苏绿努力地睁眼，也只是一片漆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天太黑了。唐凡恩抬眼，阳光烈得刺眼，他低下头，就看到了苏绿像瘦小的兔子一样倒在了他的面前。沉黑浓重的棉布包裹着苏绿瘦小的身子，在冰凉的灰色水泥地上，像一枚钉子，钉在了唐凡恩的心上。再也拨不出去。 苏绿的眼睛受了异物的刺激，视神经受到了压迫，不能视物。需要时候休息恢复。苏绿没有告诉他们，自从那一根头发吹进了她的眼睛后，眼睛就已经受伤了。其实看不到也不错呀，可以锻炼耳力嘛。小刀跑到医院的时候，看到苏绿蒙了白色纱布的眼睛，忽然就哭了起来。却跑到袁见怀里大叫，唐凡恩，你看你把苏绿都伤成了什么样子？! 苏绿听着，却没有办法看到袁见脸上的表情。 苏绿的父母来过医院几次，知道苏绿只是暂时性的失明后，他们平均了花费，就又各自忙去了。这样的冷淡让苏绿冷冷地心伤。唐凡恩和袁见倒是每天都会来的。袁见会给她读一些书什么的，而唐凡恩却总只是在一旁坐着，静得让苏绿几乎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苏绿与他们两人都很少说话。只是微微地笑。 一直到三周后，苏绿视力完全恢复出院，苏绿都没有再见过那个第一次见到她就晕倒到她面前的长发女孩。而唐凡恩，也没有对苏绿提过她。事实上，他很少和苏绿对话。他只是默默地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她。看得苏绿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又一点一点地浮上来。 之后，袁见就没有再拉过苏绿的手。他来约苏绿的时候，苏绿也总是没有拒绝，两个人出去，吃饭，或者看电影，却更平淡。淡得让苏绿有时候感觉到就要窒息。 冬天终于还是来了。十二月，整个十二月，袁见就再也没有来找过苏绿。苏绿知道，她伤了他体贴的自尊。在爱情的台风里，总是要有人受伤的。 要校园里见到唐凡恩的时候，就都只是零单只影的他了。她和他，都是一身的黑色，像两只孤独的兔子，各自悲伤地行走，错过。行走。错过。 六 冬天一到来的时候，苏绿就不穿凡恩了。她换了另一个叫做艾格的牌子，穿那些灰白的格子，灰蓝的麻质，娱乐新闻里，那个特行独立的女子，与一个小她一轮的男孩的纠缠不休，要或者不要，爱或者不爱，仿佛就是她一个人的事。别人的眼光，什么也不是。可她，终究没有去买凡恩的冬装了。而那条浅灰绿有白色橙色印花的凡恩，苏绿挂在衣橱的最深处，一次也没有穿过。再穿着艾格的纯白灰蓝走在校道上的时候，却总能捕捉到唐凡恩的眼光。抬眼望去，就能看到他黑色的身影，远远地站着。像一道孤单的影子。 整个冬天，苏绿的梦里，全都是一只孤单的黑色的兔子。 两千零四年的春天别样的寒冷。但春天还是来了。元旦那一天，小刀说，要去给袁见介绍女孩子。苏绿笑了笑，说，祝你们走运。结果小刀的白着眼走了出去，苏绿你果然不爱我表哥。苏绿又笑了，小刀，袁见真的是你的表哥吗？小刀也笑，很远的表哥呀，可是我喜欢他他却喜欢你。 苏绿!苏绿!楼下很大声的喊叫，打断了两个女孩的调笑。是唐凡恩。这是第二次，唐凡恩在楼下这样大声地喊她的名字。苏绿走下楼。接过他递过来的袋子。是凡恩的包装袋。打开，是一件墨绿色的短大衣。扣子的地方，细细地打了折皱的花纹。苏绿看着，心便笑了起来。这是那件她喜欢却没有买的大衣。苏绿，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好吗？她看向他，第一次发现，他的脸红了。苏绿迎着春日淡淡的阳光，浅浅地笑。她知道，自己无法抗拒凡恩的诱惑。 看到她，唐凡恩递给她一张照片，苏绿看见了自己，穿那套第一次买的凡恩，微微地低着头，脸上有着红晕。于是想起那一天他说，我要考到你们学校去。因为你在那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