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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中故事(一)

luyued 发布于 2011-03-23 08:43   浏览 N 次  
据说小城东南的南海禅寺是亚洲最大的寺院。起初我根本不相信这句话,因为在天中以外就没有人知道这个寺的存在,后来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它的占地面积是亚洲最大。也许是历史没有赐予它过特别的任务和关键的使命,它依然还是这样淡淡地存在,几缕香烟还在渐渐飘散,从古至今。
今夜将有流星雨,我和保儿是必然要看的,我们就把地点选择在南海禅寺,我们都不愿在校园里和其他同学一起挤挤攘攘地看这星空运行的失序。
刚上过晚自习,我们就来到这里,此时天上的星星并不太多,夜色是半透明的,首先是空旷的平原上南海寺的大门像山一样朝北屹立着,它由白天的灰褐色完全变成了黑色,我不止一次地被这样的景色所陶醉。现在的世界就成了一幅水墨图,由浓黑色、淡灰色和天上的亮点组成。进了大门之后,便是长长的十二牌坊,我俩慢慢地穿过。
最近明乘法师正在修缮这个寺院,天中人很少见过明乘法师,不知此时他正在哪间的孤灯下与生命对视?是否意识到有两个高三的学生正在以自然的脚步来叩问他形式上的家园。
许多年之前明乘就决定要燃指供佛,恰遇一位云游四海的老僧路过此地,向他指点了燃指供佛的仪式以及要注意的事项。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虔诚,这是佛教诞生以来曾有许多人立誓过却未做到的事,首先明乘需要用细绳把手指勒起来以切断神经末梢。师傅在世时曾说只要心中有佛就不会疼痛,明乘也找过一些燃指供佛的书籍,但所记都不甚详,对于佛学典籍而言,疼与不疼就像有与无一样深奥。于是明乘松了一下勒紧的手指,然后又勒得更紧,如此三次之后,便在众僧的经声中向着圣与火走近。
一根小小的绳子难道就能切断人世间的疼痛?是呀,若是疼,就说明我信仰不够虔诚不够吗?佛祖啊,无论疼与不疼,无论有还是没有意义,明乘一定要做。就这样把一根麻木的手指伸在佛祖面前,把无牵无挂的血肉伸向圣洁的虚无,香灰烬了,无声地落下,多年后,南海寺还飘有这种血肉之香。
我抬起头,天空出现了第一颗流星,我许下了一个愿望,又一颗流星,我又许下一个愿望。两颗不同的流星,承载一个同样的愿望。
后来流星多了起来,当我们来到南海寺的后花园时,天上的星星就无缘无故地往下掉。我在明乘法师的师傅释白圣的舍利塔下躺下来,保儿则去四处转悠了。我躺在冰冷的舍利塔台阶上看流星雨,我想今夜就在这个奢侈的场合睡下,前几天我在班会上说今年考个本科是志在必得的,为此王老师让全班同学都为我鼓掌,,这一切的杂事都在渐渐淡隐,我与天上星星的距离明显拉近。
天地与生灵的亲切感渐渐凝聚,我睡意全消,就站起来看舍利塔上的记载:
师讳东富字白圣俗姓胡名必康原籍胡北应城年十八于九华山甘露寺……
这时保儿过来了,他在香炉里捡来几捆未燃尽的香火,我们便又重新点着插得遍地皆是,满树也是。就这样天上也是星星,地上也是星星,天上的星星不断往下掉,我们在其中漫步。
保儿对我说西边一带不准游人参观的古代遗址周围院墙不高,现在半夜没人就可以很容易翻过去。当我翻过院墙的一刹那,如同进入了一个隔世的寓言,周围浓黑的古建筑稀疏有致,可以让生命在这里漫无目的地追寻,从浑浊到新生,从夜晚到黎明。
明乘法师当年燃指供佛后便是在这里每夜刺血写经。大概是在像这样的夜晚吧,明乘用刀片把舌头刺出血,然后本醮着抄写经书。
我和保儿来这里是想感悟自然感悟生命。保儿认为自然是为至高无上的生命服务,生命有时包括赤裸裸地浪费享受也是不该受到限制。我则认为生命的原始与终极都应该是自然的范畴,或者是二象性地存在。我们都是在校外租房子住,我们不想或是害怕受到约束。

第二天上课时,为了炫耀昨夜我就写了一张纸条递于前排的娟子,上面写道:

娟子:
昨天夜里你看流星雨了吗?
梦江秋雁
同桌杨明笑着对我说:“你前几天还在班会上说你一定要考上本科,没见你好好学习,却仍见你上课传纸条。”我解释说我不想听这节政治课,政治不是思想,而是记忆,我思想不好,又不会记。这时娟子传来纸条写道:
梦江秋雁:
我半夜里起来与寝室里的人都看了,像你这样的大诗人一定不会错过吧,是不是很浪漫呀。

娟子
我却突然不知对什么有点失望,我本来还计划与最前排的小玉传纸条的,却没有。
当晚保儿对我说政治老师是班主任的老婆,咱们在这班上了一学期竟不知道,怪不得去年上政治课咱俩同桌时说话会让班主任知道。其实我们有几次在街上就看到班主任与政治老师一块儿买东西,回来我们还偷着议论他们的关系暧昧。
我上课时常与班里的几个以前认识的开朗的女孩和几个男生传纸条。有一次最后一排的刘春就嘲笑我竟然跟男生也传纸条,简直是个变态。保儿与我传的纸条是这样写的:
雪后好洁,谁道花蕾曾住,、、、、、
我每天清晨起床后就往学校奔,到班里一个小时的早读我只背几个英语单词,有时候一个也没背,我也不知在干些什么,听见下自习铃了,就慌忙找两个简单的单词念一遍,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下去吃早餐了。我早上常到学校门外的小摊上吃煎饼,煎饼一元一个,另送一小碗免费稀饭,本来煎饼我一口就可以吃完,可是别人都小心地用筷子撕着吃,我也学着样,像小羊羔似的,吃一丁点饼,再轻轻抿一口稀饭。上午的四节课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中午到学校东边的新华书店看书,下午才发现应该听老师几节课。晚餐吃得比其他人晚,到大伙里买点剩饭(几乎和中午一样)然后就进班上晚自习,一边做作业一边写纸条。三节自习后就到操场里转几个圈子,然后回租的房子里睡觉。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大部分都是重复着过去的重复,就像我们中原大地上世世代代的老农,播种了收获收获了播种,在一块被祖祖辈辈们翻来覆去的土地上。
今天是公元二零零三年四月五日,旧历三月初四,星期六,没晚自习,中午保儿对我说下午放学后他们有几个人要去宿鸭湖,并约我同去。下午的两节课我几乎什么也没听进去,只记得给别人写了一张同学录,每届毕业班里都有疯狂的同学录,把一些虚伪的感情勾勒在一张华丽的纸上,上面的填空越来越无聊,除了基本问题外还有最爱吃的、最爱的人、最爱说的话等。同学们的写法也越来越洋腔怪调、故弄玄虚、矫情涂抹、争奇斗艳。我在上面写道:姓名:梦江秋雁,生日:12、16,地址:河南驻市舍乡古村,联系方式:暂无。我又在底下的大半张空白纸上想了一节课才写了一句话:要想让别人肯定自已,能,也只能靠自己去奋斗,真正的成功,来自于人生最后的落差。
放学后,我与保儿以及外班的俊生、志强、志健,还有一个女孩儿,就是志健的女朋友秀丽一起坐车去宿鸭湖。宿鸭湖在天中城西十多里的地方,下车后保儿付了车费,俊生与志健买了许多吃的,已是下午六点多了,我们顺着湖堤向北走去。
百里大坝锁洪水,万只野鸭戏游鱼,我简直被这一带的风景迷住了。宿鸭湖才挖没几十年,当年挖湖时我爷爷也参加了,是中国最大的人工湖,为此几位天中人曾往上面写信要求把宿鸭湖载入中国地图,但若是放入中国地图的话,就肉眼看不到了。
自从上次流星雨后很久没出来了,很高兴在黄昏的天幕下湖堤上不紧不慢地走路,视野成了金色,距离成了金色。
我说:“几个人中我很佩服志健,就只有志健有女朋友,并且志健志同道合的男朋友也特别多,到处都是拍肩膀搂脖子的。”
秀丽就瞪着我道:“你叫梦江秋雁是吧?他们几个我都认识,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和志健在一块玩过呀?”
保儿接着道:“他和志健是老朋友了,只是他一向独来独往的。他的笔名是寒江孤雁,他每下自习后就自己到操场上转,用俺班刘春的话说,要么是个心理变态者,要么迟早会得病。”
我微笑道:“今天是你们陪着我转,而且转到宿鸭湖来了。有种似曾发生过的感觉,在我童年时有一个梦:梦见我与几个人一块在夜幕下的小路上走着,旁边有青草、有破旧的木栅栏、有水。”
大家都笑了,秀丽便说:“你这么浪漫呀,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一下子把我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夜渐渐地浓了,月亮太细挂在天边,天上有很多星星,远远地听见村庄里有哪位母亲的呼唤。我说谁若是在这里打只灯笼走路那才神秘呢,我们几个有谁哪一夜过来试试。
志健说:“就秀丽不敢。”
保儿说:“让我自己在这打只灯笼走路我也害怕。”
俊生打断说:“谁要是碰见你,谁才是最害怕的。”
我忽然看见下边湖边的几棵老柳树在背景的衬托下很像剪影,就想如果我也跑下去与柳树构成一幅剪影图让别人看,就对他们几个说:“我先跑下去,你们在这里看我呀!”
我刚跑下去,他们也都跟着来了,他们说过来进行晚餐,赶快把带的东西吃掉,省得累人。
我吃东西时一直对着湖面,想着湖对面有一个普通的家庭,母亲在昏黄的油灯下做饭,两个孩子依偎在锅台边,那个大的男孩儿就是我,在等爸爸回来。爸爸从山上拉石灰到正阳去卖,两三天往返一次,虽然两三天一次,但我们天天都是这样地等待。仿佛绕到湖的对岸就能走到我的童年,所以我还要走下去。
我们吃过之后,便沿着湖岸继续向前走,志强问什么时候回去,俊生回答说不知道,啥时候走到下一个下大堤的路就回去,我就指着天空说:“等走到从北边数第三颗星星那儿时就回去。”保儿说喜欢我这样说话。
到后来我们迷了方向,下了湖堤顺着田埂来到一个村庄,引得都是狗叫,一位大叔拿着手电筒出来把我们领到庄外的一条小路上。并告诉我们顺着这条路往东走就有一条河,过河之后顺河对岸往北走在第二个路口时向东走就会遇见一条大路,大路就直到天中城。临分别时,我们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志健又给那位大叔一支烟。
深夜十一点多时,我们回到天中,有几家夜市还开着门,我们走进一家点了几个菜,便坐在那里等他们做菜,跟前有一部电视机,放映着《天龙八部》,俊生与志强开始专心地看,演的是一个小和尚和两个老妖婆和一幅画。俊生边看边对志强讲述那画上的人物是谁与各人的关系等,志强只回了他一句:“既不是她又不是她,到底是谁呢?”俊生又细致地讲起来。
我就对保儿说:“你看,上面在演着,俊生还在下面一直地讲。”
保儿没有说话。
我又接着说:“可是志强还是不明白。”
保儿笑了起来。
我就微笑着说:“这只能说明一点:俊生的讲述能力太差劲了。”
保儿和我就大笑,志健与秀丽也开始为我的玩笑而笑,可俊生与志强却忙得没听见。
菜做好后,志健付了账,保儿又买了几瓶酒,我们便拿着酒菜到保儿租的房子里去吃。
保儿在小学就读完《红楼梦》,初一读宋词,初二读四书五经,初三读世界名著,高一读哲学,本来是英语和我的一样地差,高二却只读莎士比亚的原著。今天喝酒他也提议学着古人,每人必须用一个字说一句话,原想着规定成五言的或七言的但他又觉得这对我有利(这是误解),因此说几个字都行,只要全体都觉得这句话说得质量,就算通过,否则就罚酒。保儿先出个“酒”字。保儿学贯中西,说的那句话很经典,但至今我也没搞懂那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许多人叫好。接下来就让我说,我说我不喝酒,别人都让我学喝,我说我喝茶吧,就说一句“饮者不分酒与茶,一样地醉。”保儿就说:“你说得好,不分酒茶,酒又何妨?喝一杯吧,大家说对不对?”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其他人都勉强过去了,接下来由我出题,我说:“我很少上网,我在网上也起名为寒江孤雁,有人以为我肯定没有女朋友才起的这个网名,但他们错了,这个孤的反义词不是双,而是群。”
志健打断说:“你想用个孤字来说吗?好呀,我先说:孤家寡人。”
他说后看着我,我说:“不是孤字,我想寻找一个群,实际上要不要群无所谓,只要人人向善即可,宗教是大多数价值观的合并,爱、自然、永恒、智慧,尤其佛教更具智慧,上次在南海寺我就想为佛写幅对联,我用的这个字是‘佛’,如果你们觉得这样过于呆板,用‘善’字也可以,用‘好’字也行。我说的就是上次在南海寺所想的那幅对联:善念滋生,不佛则佛;四大皆空,佛者不佛。”
接下来是秀丽说:“我是女孩子不能喝酒,就说善解人意,希望你也善解人意。”
我想起刚才,正要说善解人意也得喝,可是志健带头其他人都附和着说好,我也只好善解人意了。
俊生接下来说道:“人好,情才能好。”
轮到志健时,他什么也不说,拿着酒就喝。保儿说这就叫豪爽,于是游戏再也做不下去了。
保儿讲了一个笑话,他说9.11那天,一位美国青年正在世贸大楼的一间休息厅里喝咖啡,忽然见窗外一架飞机由远及近,就一手端咖啡一手招呼曰:“come here,come here!"
保儿鲜明的动作把全场招得爆笑。
志健博览许多中外小说,传记。秀丽说志健与保儿都是文学大师,只是志健与保儿文学太偏激了才使学习成绩下降,便问我们谁知道三皇五帝中的五帝是谁。保儿说读过的书讨厌去记,我们三人读过的书也有所不同,这个问题秋雁可能会知道。
秀丽又说:“作为中国人,小学就应该知道的,但现在许多高中生都不知道,我想你们三个应该知道。”
俊生说道:“我知道有黄帝。”
志强说:“还有炎帝吧?”
保儿说:“谁都知道有炎黄,是不是呀秋雁,你知道都是谁吧?”
我想了半天说:“就是黄帝,黑帝,白帝,红帝,青帝。”大家都跟着笑了。我们结束时已是凌晨两点钟了。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儿,按学校安排,星期日半天上课,半天休息,所以我起来很晚,上午四节课后去买套数学高考模拟试卷,回来又找志健借了几本小说,以便做题腻了时去看。接下来的一星期我每天做题、看小说,班里的同学录传得满天飞,有些人为同学录还特别卖劲,我还是那样以为,要好的同学根本不需要同学录,一般的同学写死也没用。

我们学校每月双休日一次,称为月假让同学们回家,到这个星期五时是四月十一日,下午放学时老师说:“有些没交学费的同学这次回家把钱拿来,马上要毕业了,不能欠学校的,上学交费天经地义。”`班里有一些人没交学费,包括我只交了一半,并不是因为实在没钱,为此我感到很愧疚我的班主任王老师。
放学后我便搭上公交车颠簸了一百里,来到舍乡,我又往家里打电话让我爸骑摩托车来接我,到家时天就快黑了。由于我感到在学校很郁闷,就饭也没吃先绕村溜达了一圈。
当我走到村东北角时,这里有一间草屋,离其它住宅较远。最近十年来,村里的草房一座座都没了,这里却保存一座,里面住着冯婆,我估计有好几年没见过冯婆了,看见她独自坐在门外的板凳上,我便不想打扰她。
她却看见了我,问:“那是小朋吗?”
声音不太高,令我倍感亲切,我在入学之前有个小名叫小朋,自从五岁入学到现在,连我自己也把这个小名忘了,冯婆看我现在的长相认出了我是谁,只记得我的小名了。
我慌忙快步走到她家门前,她家西边有个小池塘,池塘边有弯树,儿时曾在这里玩耍,现池塘已干涸。她将要站起来为我扳凳子,我忙说:“我喜欢站着,我老是这样。”
她还是缓慢地站起来,说:“你先坐这儿,我去屋里给你拿一个东西。”然后蹒跚地进屋去了。
我一直站在外面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从屋里走出来拿一个布包,打开一层,又一个布包,又打开一层,又是一个布包,如此下去,像某个电影情节似的,最后是一层胶纸,她把胶纸摊开,里面有十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她找出一张递到我的手中,我双手接过。
夕阳下,我俩就这样站着。
我完全可以感到,照片上那个胖娃娃就是我,她一直看着我,最后说:“十九年了。”
后来又对我说:“这是你百天时照的,我一直在为你放着。”
回到家时,我把照片递给妈,吃过饭后妈也拿出来一张过塑的和那张一样,妈对我说:“这是你百天时照相后,她问我要走的,没想到她还在放着,看现在你瘦的,那时候有多胖。”

在家里过了两天,临走时爸对我说:“快高考了,要好好地学,在家两天就没见你翻书。”
妈说:“在学校别舍不得吃,看看你们班还有比你更瘦的吗?有钱不要乱花,可以多买些吃的,别饿得身体弱。”
到学校是周日的晚上,晚自习时保儿传来纸条:
志强从家里拿来一只鸡(杀过的),我买了电火锅,明天中午到我屋里吃饭。
保儿
刚收拾完纸条,班主任进来把三牛叫到教室外,班主任问:“这次回家带来学费没有?”
三牛不紧不慢地说:“等俺家猪娃子卖后再给钱。”
一下子把王老师噎得无话可说,之后三牛又大谈特谈学习问题,班主任也极力称和,一直到班主任也觉得这样的谈话太冗长了,就说:“三牛,你先进班吧,实际上我也是无奈,是学校逼着班主任要钱的。”
因为王老师对我也可以,所以当他找我要剩下的学费时,我就不敢多说话。后来我对保儿说我不敢多说话的原因是我怕一说话跑了题,班主任收半天也收不回来。班主任首先对我说这星期学校要抽考,每班抽20个学生,问我愿不愿意参加,又说道不交完学费就没机会。我想每班70多个学生抽20个也不容易,就光说想参加,没说交学费.

第二天上午四节课,我又作了一张数学试卷,颇令人伤心,想到也许一生并不需要把这复杂的函数故意串联在一起,但这一生将有一部分时间用来学这样的知识。无聊时望向窗外,看到伙房里的那个大胡子伙夫到伙房后面的灶屋里去填煤,这个场景已不知是我多少次看到了,许多年之后,我一定会带着忧伤的心情回忆起这一幕。
中午放学后,保儿把书收拾一下就走了,我则觉得整个上午学的知识很少,便拿起书细致地看起来。班里的学生陆续走完,就听到俊生在楼下喊:“秋雁,秋雁!”
我慌忙合上书就往外跑,到门口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原来是蒙,不知她这时有什么事要返回来,我没有看她的表情,便装作没事似的,从她身边一晃,急速走过。
到楼下,原来志强、志健他们都在等着我,我说怎么不见秀丽,应该喊一下秀丽,志健说不必喊她,她现在一定去伙房吃饭了。保儿便让俊生去伙房找她,志健又买了几瓶酒,我说我不能喝酒的,上次喝过就不得劲好几天,就买点黄酒吧,保儿于是就跑到东关打黄酒,保儿回来时带了一茶瓶黄酒,说把茶瓶拿回来,在那里押十元钱。这时俊生与秀丽也过来了,我说外面的洋白菜、菠菜很便宜,便与志强拿两个布袋出去,我几块钱就买了两袋子回来。
这是我第一次逃课,我们围着火锅吃了一个下午,共吃掉一只鸡和两袋子菜,另外有两瓶白酒一件啤酒和一大瓶黄酒。黄酒里面掺了假,只是开水里面掺了黄洒而已。其间我向他们讲了我初中时的生活。
我上初中时十一岁,比同村人都早,初中是在离家十多里地的舍乡。第一天是爸爸用自行车带着床和被子,我背个空书包拿着大茶缸跟着来到学校。寝室的门太窄,是把床竖着塞进去的。三间房子里住着一个班四十多个男生,里面高高低低的床拼得满满的,没有走人的道,睡在里面的学生担心把鞋子脱在门口会丢就沿着别人的床往里走。第一夜有几个学生在床上又蹦又笑到半夜,寝室里装了一个灯泡并没有通电,我想脱衣服睡,临床一个男生劝我不要这样,半夜里会有高年级学生来揪小鸡鸡。半夜里有两个学生哭着要妈,大多数学生则像我一样有一种对环境的恐慌和质疑。第二天两点起床时,门外被尿得白哗哗一片,走出去把我穿的布鞋都浸透了。一直到五点半才开始上早自习,自习后开了大会,责令新同学以后五点之前不准起床,并陆续给每个灯泡通上电,制定就寝纪律,星期四中午爸爸到学校来看我一次,当时我身上有二斤一两票和两块三角钱。票是七角二分钱一斤,可以用钱买也可以用麦换,用麦按71%--73%换票。一星期下来,我的被子没有被别人尿上,但被子上的线全被别人拆了。有些人拆别人的线是为了缝自己将要散的被子,就这样一条不断受损的线经常在许多人的被子里穿来穿去。当星期六晚上我回到家时,我妈正在擀面条,我一句话也没说就哭了,我在家里是娇生惯养的,星期日晚上走时我又哭了,妈,奶还有几个婶在送我,奶就说让我再在小学里留一年,明年和几个同龄人一块去上初中,妈没说什么,就这样一哭就是一年。每次上学走都是两眼泪花,妈清楚地记得唯一一次没哭是因为那次没心理准备,村里有人开拖拉机去乡办事,我就掂着书包跑去趁车,没来得及掉泪。
当时学校里没有水龙头,伙房门前有一大堆煤和一大口井,伙夫们就是用这堆煤烧饭用这口井提水做饭。每天清早人们围着井打水,每提上来一桶水大家都抢着洗脸,每次洗脸后就把裤子和鞋也洗湿了。然后进餐厅买馍,餐厅和外面一样,每到下雨就都是泥水,伙房人员就把煤渣铺上,但下次下雨还有积水。卖馍的地方是个不大的窗口,水泥垒的,我是买不到馍的,每次我都找个认识的高个子挤进去给我捎两个小馍。如果哪次没找到认识的人帮我买,我就跑到女生窗口处,但如果这时女生多的话,里面的人也不会把馍卖给我。馍有种味,不好吃,大家都养成了一边吃一边扔馍头的习惯,包括我现在也有,学校里一些上了年纪的女教师和一些教师家属都拿个袋子捡馍头回去喂鸡喂猪,大家就扔得更起劲了。有一次一位教师的老家属在我的前面捡馍头,我就揪一块馍往东扔,她去捡,我又揪一块馍扔向西边,如此往复,我当时还有点担心我扔的馍块小她不肯费周折去捡。有些学生不把馍扔在地上专扔那口井里,结果那井里就漂一层馍头,馍头上面又泛一层白沫子,井水就变质,富有营养化。
保儿吃惊地听我讲着,我们一起上高中三年了,在一块吃、玩时大部分都是他在掏钱,但他从未想过我初中会有这样的经历,俊生也以为这只是上一辈子的事了,现在都2003年了,他们的家都在天中城附近,他们的初中生活与高中生活几乎没什么差别。大家都鼓励我继续讲下去:
学校的菜一年四季都是水煮冬瓜或者水煮萝卜或者水煮白菜,每份四两票,我从来没吃过,稀饭是一毛钱一大碗,我只是夏天口渴时喝过几次,每次都遇见了蝇子。我的菜是从家里拿的一瓶酱豆,每顿吃一小勺,正好吃一星期,每次两个馍一勺豆,再到代销部里喝一杯白开水或者冰水,一毛钱一杯。有时候馍卖完了而我没有买到,就到代销部里买方便面渣子,一毛钱抓一把,我五毛钱抓五把吃完再买一杯开水。还有一位老师的家属专门馏馍,我从家里拿十五个馍,一毛钱馏一个,可以吃到星期五。凡是去馏馍的学生每个人发一张扑克牌,比如红桃六吧,馍的上面就画个红桃6,学生拿牌去领,以勉乱拿,画是用做汽水的颜料涂上去的。每星期我就到姨家一次,姨家的村子在学校西边不远,每次我到姨家都可以吃到肉。
我每星期回家换一次衣服,刷一次牙,每两个星期洗一次头,有时候我骑自行车来回上学,我们那里说洋车子,但每到星期六回家时汽胎就被人拔了,学校旁边还为此设立了自行车修理部。九五年省里普九教育抽查,正好抽到我们学校,县里和乡里就忙给添办了图书馆,但从未开放过,因为不能耽误学习。又为学校添了一个计算机房,配上三十台电脑,因为当时乡里没人会电脑,就没开电脑课。学校里又用砖头铺了几条要道,把残缺的院墙补完,最好的是盖了水塔安上水管,在寝室里钉了板子床,各人就把各人的床运回家。上级的检查结果是:办学条件差,但学校成绩却在县里名列前矛,令人感动,就加大力度表扬。
后来不知谁也印了和学校一样的票,并盖上印章,直到发行量比学校的还要多,学校感到不对头,就把学生手里的票收集起来,发现假票印章上的某个字有些长,就把真假票全部销毁,实行订饭制。每个学生的票数在学校登记有账,每星期到来时每个学生都要把本周每顿吃的馍数报上去,以班为单位交给伙房,伙房就按量做饭,按量扣除每个学生的票数。每个班由生活委员把男女分开,都是两人一组轮流为班里订饭,领馍时拿个筐子,领回来一筐子馍,开始念名去拿,念着念着就一哄而上,我都是在后面抢不到馍。按说统计有数量,应该剩下小馍,不知是谁总是多拿,连个小馍也不剩,我把这反映给老师,老师就把筐子换成布袋,订馍者时时抓紧布袋口,不让别人抢,轮到我订馍时,把布袋也撕烂了。
大伙听后大笑,保儿说:“我原以为你们是生活在平凡的世界,看来秩序大有不同。”
在初三留级时,语文老师经常在班里念《平凡的世界》。而我刚来初中就对学校失去了兴趣,所以我的英语很差劲,其它功课由于在小学时功底好的缘故,所以才算平平。父母让我留级,就这样我留了两级,留级的结果使我好的更好,差的没一点进展。我可以让我的数理化不失分,班主任总怀疑英语老师把我的试卷改错了。记的我成绩最好时在班里占第七名,英语是26.5分。如果我的英语能像当初班里第一名那样考90多分的话,那么他就不是第一了,而当时我们班的第一也是全校的第一名。我可以为我的兴趣不惜一切代价,没兴趣的我却不肯做一点,尽管我知道结局要付出很大的牺牲。
我们吃到下午七点半才散开,保儿喝得晕乎乎的,别人离去后,我与保儿到北城门去散步,北城门和护城河以及石桥仍是宋朝时建的,那一晚是阴历三月十三,睛,有风,月亮出得很早,大大的,红红的。
第二天上早自习,班主任也没有追问,只是小玉从前排传来一张纸条:
梦江秋雁:
昨天下午以及晚自习你上哪去了?
小玉
我回到:
我和一个同学到西护城河散步去了,那里风景很好。
梦江秋雁
过一会儿她又传来一张,上面写:
梦江秋雁:
哪有什么好看的,我家就在这,能不知道吗?
小玉
我信笔扯道:
小玉:
天中城外,护城河岸,芳草碧连天,晚风抚柳笛声残,夕阳田外田。
梦江秋雁
我想她这回不该理我的神经了,她却又回了
梦江秋雁:
问你一件事,我们的小城为什么叫做天中?
小玉
我便正经地向她写道:
小玉:
禹分天下为九州,豫州居九州之中,故称中原,此城居豫州之中,周公景测乃天地之中,故称天中。
梦江秋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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