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注中绘

南国早报 2007-08-14 ■ 彭匈

出一道抢答题：“三国人物中，甄洛是什么人？”恐怕敢摁抢答器的没有几人。

标准答案是：甄洛，曹操的大儿媳，魏文帝曹丕的夫人，册封“文昭甄皇后”。她的事迹，《三国志·魏书五》有载。

《三国演义》里的女性，人们数三数四都数不到她。排第一的肯定是貂婵。

貂婵，历史上是否实有其人，至今争论不休。我倒希望她是真的，遗憾的是，至今尚未看到一篇能让我信服的论证貂婵真实性的文章。这姑且放过一边，我们只就演义文本来看，貂婵作为一个文学形象，还是很成功的。作者对她的容貌形体没有多少描写，只一句“年方二八，色伎俱佳”。古典文学描写美人，词藻也并不丰富，无非“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类，更多的是靠读者自己去想象。这在一般读者也不难办到——连吕布、董卓两位都被迷倒，貂婵她还能不漂亮吗？不过看这一回，貂婵让我最佩服的一点是，她具有一般美人所难以俱全的两大优点，即第一，貌美；第二，不蠢。特别是关键时刻她不迷失自我。当离间计进行到紧要关头，董卓与吕布的矛盾初步形成，董卓的高参李儒似乎看出了一点不对劲，便劝董卓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貂婵送给吕布，大家相安无事，又赚得吕布的忠心。照常理说，这对貂婵应是个特大喜讯，她内心属意高大英俊的温侯，讨厌肥胖残暴的董卓，是不言而喻的。倘若此刻她就汤下面，来上一句“奴家遵命”，那王允老儿的连环妙计就要全盘泡汤。貂婵却能够胸怀大局，克制“小我”，撒娇耍泼，誓死忠于董太师，继续在两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中间穿梭搏奕，直至圆满完成一团诱饵钓住两条大鱼的艰巨任务。

此事又被后来的说书人、戏剧家大加渲染，很有一点家喻户晓的样子。戏曲《白门楼》《凤仪亭》都有她的上佳表演。回到人物的真实性的探讨上，可惜至今只在史书上找到一点影子，“卓常使布守中阁，布与卓侍婢私通。恐事发觉，心不自安”。董卓侍婢多了去了，姓甚名谁，搞不清楚。罗贯中这一番波澜叠生的设计，是从《三国志评话》中改造过来的。评话中的情节，毫无疑问，又是从民间艺人口中来的。

甄氏在演义中的出场，远不及貂婵那般风光。建安八年春二月，曹军破邺城，曹丕直入袁绍府第。见二妇人啼哭，其中一人是袁绍妻子刘氏，另一个是袁绍儿媳即二子袁熙之妻甄氏。丕拖此女近前，见披发垢面。丕以衫袖拭其面而观之，见甄氏玉肌花貌，有倾国之色，遂对刘氏曰：“吾乃曹丞相之子也。愿保汝家，汝勿忧虑。”遂按剑坐于堂上。此事《三国志·文昭甄皇后传》注引《魏略》《世语》均有陈述。

我觉得演义这段描写很是耐人寻味。曹丕当年十八岁，正值青春期。为什么邺城一破，他便急匆匆“径投袁绍家，下马拔剑而入”？他要寻找的是什么，很值得推敲一番的。至少，让人觉得他形迹可疑。读者若细心，亦必不会忽略前后两处交代：一是当他要进入绍府时，一将当之曰：“丞相有命，诸人不许入绍府。”丕叱退，提剑入后堂。二是曹操赶到绍府门下，即问：“谁曾入此门来？”守将对曰：“世子在内。”操唤出责之。

不能排除，曹操他是来迟了，被他的大儿子抢先了一步。在这样情况下，他只好说：“真吾儿妇也！”遂令曹丕纳之。

殊不知此事另有一个版本，曹操亦早闻甄氏美名，以为拼死打下邺城，甄氏必成囊中之物。谁知煮熟的鸭子会飞，便悻悻然说，老子辛辛苦苦打下邺城，难道就是为了那小子么？心中醋海倒腾，他是很难受的。

一个已婚女子，迷倒曹家父子二人也就罢了。谁知还有一个——曹家三公子曹植。事实上最先发现甄洛之美的是他。甄洛出身大户人家，父亲名逸，官上蔡令，膝下有三男五女，甄洛最小。据说曹植曾托人向甄家求过婚，一因世乱事纷，二是甄逸没有眼光，把女儿许配给了袁绍的二儿子袁熙。袁家四世三公，堪称头号望族。然而，名门望族之中，也有草包，袁熙在三兄弟中最没出息，既无勇，又无智，连袁绍对这个儿子的评价都不高，四个字：柔懦难成。

甄氏落入曹丕之手，应是幸事。曹丕对她宠爱有加，一次宴席之上，曹丕乘着酒兴，把甄洛隆重推出，众人出于尊卑礼数，伏下头去，只敢用眼角余光来感受她的风情仪态。座中一位叫刘桢的，说他爱美也好，说他好色也罢，竟然直勾勾地望着她，脖子也酸了，神情也呆了。刘桢是个大作家，建安七子之一，他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甄洛为曹丕生下一子一女，就是后来的魏明帝曹睿和东乡公主。有道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甄氏后来受谗失宠，被曹丕赐死。

甄洛死了不打紧，可害苦了曹植。黄初四年，曹植入京朝见称帝的哥哥，回程路过洛川，神情恍忽起来，一时人神交会，写下千古名篇《洛神赋》。《洛神赋》又名《感甄赋》，其中“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一大段倾心描绘，若非爱之彻骨，不能作此也。

甄洛以一区区寡妇之身，倾倒曹家父子三人。须知，这三位都是才情冠世的文学大家。甄洛魅力，当不在貂婵之下。

(下期请看《是谋略家，非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