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在了血泊中 ，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银行员工的压力系列之一

九月二十三日清晨六点

一夜无眠，清晨她借口要为孩子买早点就下了楼。其实她只是觉得胸闷、喘不过气来。

楼下，就是大马路，此刻的车辆还不是很多。走到斑马线的三分之一处，她停下，等车子通过。早晨的风吹在她的脸上，凉凉的很舒服，她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马路对面，“亿家乐”早餐车卖早点的大嫂看见了这个站在斑马线上一动不动的女人，因为太早还没有生意，她已经注意到她一会了。差不多有十分钟，对面的女人就那样站在马路中央，汽车都开过去了，她依然站在那里。这个女人，她很熟悉，每天都会看到她一早起来买很多菜、早点，有时候怀里还会抱上两瓶大可乐，不用问，那一定是她的宝贝儿子回来了。

今天的她，特别漂亮。珠珠绣的黑底白色古典图案的韩色上装，深灰色的短裙，这么早就打扮整齐出门来了，可她为什么站在马路中间发呆呢？

她站在那，看着一辆辆从眼前开过的车子：“会很疼吗？”

一辆卡车过来了，司机也看到了前面斑马线上站着的那个女人，以为她是胆小，要等自己的车开过去才过马路，他的车速并不快，可他却被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惊呆了：就在车子经过斑马线的一刹那，那个站着不动的女人，居然迈开了步，笑着迎向他的车子……

“碰……”她被撞了出去。

卖早点的大嫂和路边修自行车的老师傅同时“啊呀”一声。

很多人跑来，聚在一起。看到地上躺着的女人，脑浆已经流了出来，可围观的人很快停止了喧哗，个个人觉得后脑勺凉飕飕的，好一会，才有人道：“她….她…她在笑！”

她真的在笑……原来“放下”是那么容易！

这些年，工作、家庭、感情，归纳起来就一个字：“累”。

她有旁人看着眼馋的工作，银行职员。但每天她都被各种任务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在一家国有银行工作有26个年头了，做过办事员、业务主管、办公室主任，分理处主任，45岁后她离开了领导岗位，但还是一级业务员。她一向要求自己顺应潮流，改变心态，所以她一直能将自己放到最低的位置，兢兢业业、认真工作。她十分珍惜自己的工作，因为她常将自己与那些十几年前就下岗了的伙伴们比，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她对领导交办的每一件事都非常小心。休息日，轮到她值班站大堂，她会做得相当出色。一站就要半天，年轻人都大喊吃不消，可她近五十的人了，却一点不敢懈怠。她会每隔半小时，就去将自动柜员机擦拭一遍，又将地上客户随手扔下的垃圾仔细捡了。

别人值班时会将身体靠在大堂经理的吧台上，稍微放松一下，可她不会。她能象肯德基里的年轻服务员一样，大声对客户说：“欢迎光临！”，“谢谢，请走好！”非常真诚、坦然。因为她真的希望自己的单位有好的社会形象，她真的爱惜自己的这份工作。

每天，她总是第一个到岗，化装整齐，面带微笑端坐在工作台前，只是怕别人无意间说一句：“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坐在前台……”。怕领导哪天突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有损了企业的形象……。

她只是想凭自己的努力，安安稳稳做到退休，可是，如果不能，她又该怎么办？

每天早上的晨会，是她最紧张的时候。领导会让每个人大声汇报自己的业绩，而她的业绩不如别人，就是领导不批评她，她也害怕那些小青年的目光：“不行了吧，老了，早点回家去呀，别在这挡着我们的路。”她更担心单位领导觉得自己的贡献度太小，而时不时流露出的轻视的目光。

有时候，她也怀念过去的岁月，每个人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质工作。那时候，她连年被评为市分行先进工作者，优秀工会干部。而如今，那些额外的指标：揽储每年日均新增100万，保险30万，基金30万，信用卡45张…….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最近常常做一个同样的梦，梦到一个人死在单位的大门口，在他身后的墙上，用油漆写着：“我们的青春没有了，我们的出路也没有了。”

可她不允许自己那么做。她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她清楚地知道：不是领导在逼她，是当今的潮流在逼她！

家，一个永远也放不下的包袱，现在终于也放下了。

自从儿子11岁那年，他父亲离开这个家以后，她一直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每当她觉得有过不去的坎，她就提醒自己还有不能放下的责任。

如今，儿子大学毕业终于工作了，可对于心气甚高的她来说，总觉得自己对不住儿子。她不能象别的父母那样，花几十万元钱给孩子弄个好工作，只能勉强让儿子先干起来。可当她看到儿子依然不求上进，满足于现状，她仿佛看到了几十年以后的儿子，就和自己那些早已经下岗的同学，亦或如现在的自己，过着无奈而吃力的日子。可孩子大了，说了也听不进去了，这使她再也看不到希望了……

妈妈年近八旬，她已经实现了父亲二十年前去世时自己在父亲灵前许下的诺言：“一定让母亲有快乐、幸福的晚年！”

尽管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但这二十年来母亲一直是由她照顾。母亲这次开刀，她自己一直忍受着腹部的病痛，独撑着大局。说句不孝的话，在她的内心深处，甚至希望妈妈就这么走了，因为这总比以后再让妈妈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要好！

真正不能理解她的，一定是她的同事们，“有那么好的家庭，走这条路，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了。”

是啊，她想过很多回，不知道自己身后引发的风波如何平息。但此刻她知道了，就让大家以为她精神有问题，一切都可以解释得过去了。

同事们都羡慕她运气好，在结束了一段不幸的婚姻后，终于拥有了让人羡慕的幸福生活，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上班。

可她，永远也忘不了当年的那一幕。那时侯，不争气的前夫，赌输了以后就到她单位来，趴在柜台前问她拿钱。那时候，周围的同事对她的目光是震惊、是鄙视。她也忘不了，离婚以后，大家的同情的目光，同样象刀子戳她的心……

于是，在大家的好意、猜测、祝愿声中，她由一个不幸的弱者，变成了一个聪明能干而最终赢得自己幸福的受人尊敬的女人，领导对她挂目相看，同事们也把她当作知心大姐……

可远在2700公里之外的他，知道这一切吗？

九年前，他的一句酒后戏言，让一个女人的生命全然改写，是爱她还是害了她，一个让她做了近30年的梦……

八月四日，是他的生日。她在考虑再三之后，将一切爱恋、怨恨浓缩成四个字：“生日快乐！”

他会知道吗？她将他俩的生日，组合成她所有的密码。

她觉得血液快要流尽了，身子好冷……她看到很多人在低下头看她……

她的目光从这些人脸上掠过，远处，一个人笑哈哈地在向她招手：“快来，我在这里！”她飞奔而去……：“先生……我来了！”

先生张开了怀抱，那里温暖、坚实。她不再冷不再怕了，一抹发自心底的笑出现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