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里的薇拉

　　清晨六点半的样子。睁开眼睛，看见天际一抹浅渚的桃红色，在薄薄的晨光里绵延。太阳还没有升起，岁月依旧蹉跎。对面楼道的单元门开了又关上，早有许多人进进出出，奔向晨光流淌的城市深处。仿佛郭沫若一声呐喊：“醒呀！快来享受这千载一时的晨光呀！”于是，顾不得寒风侵肌，各家各户的灯亮了，隔壁中学的广播片头曲响了，连麻雀也整齐列队，趴在朝阳枝头，像个曾经恋慕的人那样，对着冷霜初洗的熹微，不知疲倦地唱起歌来。

　　可以想像，已经有一群挤公车、拼车流的城客，开始了艰苦的大作战。闭上眼，看见一张忧伤又明亮的玲珑面孔，谜一样的目光，水墨浮华般融化在刚刚苏醒的城市光芒里。

　　薇拉。每天凌晨五点钟，会准时来喊我起床晨跑。夏天，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发梢扎一朵红色的塑料蝴蝶结，像一个仙女一样耀眼。冬天，她是无彩色的，化作一团小小的黑色影子，在曲水般的黑暗巷子里游走，一直摸索到我的窗下，大声喊我的名字。我们如影随形，一起跑向郊外的树林，再一起折回来吃早餐。往事越后越迷离，许多细节，已下落不明。

　　如今，她去了意大利。我看着她随风就此步远，消失不见。格非说的好，“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座被围困的小岛”。我们有记忆，有留恋，有不逝的美好，但不再有交集。一缘一会之间，时间疏远了前尘，流星似的殒落海角天际。到底是时间腐蚀了我们，还是距离模糊了我们，谁也不清楚。我们被困这座浮岛，很多年。

　　还记得薇拉的眼睛。她抱膝坐在榕树下，眯着眼睛，望着太阳努力升起的方向。晨光闪烁时，自然浮起一个落寞的表情，那么一瞬间，捕捉到的。就像废名写得那样，“他看见大树的层层绿叶，总疑心有无限的故事藏在里面”。风呼啦啦地吹过，不小心抹去了很多痕迹。我什么故事也没发现。

　　后来，豹哥告诉我，她在米兰那个地下作坊里，每周至少一百小时劳作，没日没夜，没有灿烂。杭州傍晚的时候，她那里是早晨。经常会想起她，那个晨光里的薇拉。当她在风日里款款走过车马喧哗的米兰城，可有无涯际的温暖晨光，落在她玲珑的面孔上？

　　往天空匆匆一瞥，最后一丝桃红色褪尽，有流光溢彩的光芒，慢慢浮上洁白云端。一束云垂海立般的阳光，蓦地从云层的罅隙里泻落人间。各种疲倦与忧愁，在喜气洋洋的阳光里熔融升华。听见陈绮贞轻轻地唱道：“你眼中的孤寂，是我在寻找的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