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东大暴动

阎瑞赓著

第一章 民族之魂

9

阴沉沉的天津，鲸鱼嘴般的大安客栈吞入各色人物。在那个神秘的房间，引起国民政府震惊的李运昌正在秘密会见25岁的周文彬。他响应党脱下长衫到农村去的号召，从北平来到天津，按省委指示见到了李运昌。

兴高采烈的李楚离推门而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他从内衣口袋像掏自己的心那样神秘地掏出冀东军用地图，说：“这是省委给我们搞来的宝贝。你一份，我一份。省委派我去阜平晋察冀军区送地图，拜见聂荣臻司令员，请他指挥冀东起义。”

周文彬模仿李楚离的动作，把手伸进内衣口袋去掏自己的心，体验掏心的感受。仿佛人在这一瞬间，忽然高大起来。

李运昌像装一颗心似的把地图藏在内衣口袋，说：“愿你早去早归。及早把中央及军区首长的意见转告我。顺便把我们起义的准备汇报清楚。事态的发展还算顺利。王平陆的游击队已经活跃在长城内外。这次把周文彬派到开滦煤矿去在工人中发动游击战。前途有望。我们今天就回唐山去，只是还有一件麻烦事。”

“什么麻烦？”

“朱其文同志搞到一部电台。”李运昌向脚下沉甸甸的皮箱丢个眼色，“现在火车上查得紧，我想请杨先生带到唐山去。下车后那边有人接应。”

“交给我了。”李楚离为战友解忧排难全权应承，“报务员物色好了吗？”

“有了一个，近日即可出发。”

“祝你一路顺风。”

“好，冀东见！”

李楚离提着箱子没敢直面杨十三教授。先走进杨效昭的内室，采取迂回战术。

杨效昭的闺房，特别显眼地挂上了一幅与她的学业有关的人体解剖图。李楚离抚摸着图上的那颗人心，感到它的跳动。于是，道出了他的苦衷。

杨效昭笑笑说：“这不难，我教你，附耳过来。”

杨十三教授不等李楚离把事先编好的措辞背完就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噌的站起身来躁动不安，抱怨说：“我早就说过，，你们别拿我当外人。吾心匪石不可转也。”

顿时，大厅中响彻“吾心匪石”的语音，连绵不绝。

李楚离惊呆了，他不敢申辩，也不敢解释。只听杨教授大声呼他的儿子：“效棠，明天随我去唐山！”固执得不容别人置喙。

日军刺刀下的天津，耻辱地挂着日本国旗。乘车的中国人板着铁青的面孔，在日本宪兵的监视下检票上车。哭丧脸的列车喷出一股子愤懑的白气。吭哧吭哧地迈出了天津站。

车厢里近门处走来寻找座位的一老一少。老的五十挂零，面庞清癯身着藏青色呢子大衣，头顶灰色礼帽，宽边墨镜的背后闪烁着一双明澈机智的眼睛，端着学者加有钱人不可侵犯的派头。身后跟随着一位英俊的青年，手提着沉甸甸而又显得轻松的大皮箱。学者老人发现两个空位，意欲坐下之时，少的悄悄拉一下老人的衣袖，向临窗的两位下象棋的日本军官和翻译努努嘴，示意不要去坐。老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有了护身符！”回头冲那少的微微一笑，“就坐这儿。”

翻译以狗仗人势的眼光专注这一老一少之时，日本军官偷偷在棋盘上做了手脚。学者老人寻到了一个插话的机会，说：“先生，马走田字，可是不义之师啊！”

老人说句笑话，却不料，日本军官羞于丑行亮了底，怒目横眉，刷的抓住老人的衣领：“什么的干活？”

从容的老人投以蔑视的目光，用食指和中指从大衣内口袋夹出一张名片，丢给日本军官。

上写：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委员杨十三。

老人说：“卑职奉天津宪兵司令部特稿课课长阳本大佐之命，去唐山巡视。”

“阳本大佐，你的认识？”

“何止认识？我们是在美国留学的同窗契友。”

“好1”

殷勤的翻译夸耀地说：“这位是驻玉田县署顾问官石本大尉。”

“久仰，久仰。阳本大佐提到过你。这么说，我们是邻居了。我的家乡是迁安，你在玉田，请多关照。如此说来，朋友相见，我的请客。棠儿，拿酒来。”

沉甸甸的大皮箱放在两个座位之间当餐桌，摆上名酒，三个大杯。一只天津烧鸡被扯裂开来，腿、翅、脯、脖、尾，酥脆的冀东花生米星星点点地撒满一桌。机灵的杨效棠故意把大皮箱上堆得琳琅满目。

杨十三打个请的手势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今天喝个一醉方休。”酒过数巡，心生一计的杨十三提议，“石本先生，喝点美酒，再对上一局，如何？”

“奉陪，奉陪！”石本开局移右炮于左士角。

杨十三故作惊讶：“过宫炮？好棋，好棋！可见石本大尉对中国象棋的梅花谱颇有研究。”他借题发挥大谈中国象棋延缓时间。

棋盘上杀声四起之时，由远而近地传来一阵阵的吆喝：“太君要检查行李包裹，都打开，打开，违抗者就是通匪。”

车厢里的空气凝固了，令人担心，透不过气来。日本军曹挥一下长刀敲打满是鸡骨头、花生皮屑的大皮箱问：“谁的干活？”

“那还用问吗？”杨十三举着炮含糊地说。

“打开，统统检查。”

日军士兵的枪口对准了杨十三和脱下军服的石本，伤害了这个征服者的自尊心。他从衣帽钩上摘下军装披在肩上，大尉军衔吓退了众日军的枪口，都咔咔给石本敬礼。

石本用日语说：“朋友的皮箱，检查的不行。”

“哈依！”

火车吃力地牵引着旅客，日进黄昏到达唐山。风沙抽打着人们的软脸，凉飕飕地干痛。杨十三父子，紧跟在石本身后，顺利地出了站口。他们向石本挥手致意：“后会有期。”便飞身上了在站外接应的马车，扬长而去。

混在人群里暗中保护杨十三父子的李运昌、周文彬，怀着崇敬的心情目送马车远去，伴随着渐渐消失的马蹄声，仿佛从夜空中传下“吾心匪石”的语音来。

片刻，李运昌说：“我们也走吧！”

第一次踏上这方土的周文彬，忽闻一股烧煳的煤面子气味。然而，一切感知都有启发式的新鲜感。新立街灯火辉煌，饭馆林立。粮市街横躺着犯大烟瘾的人，他们丢了魂儿，醉生梦死。广东街人烟稀少。叫卖者夜游神似的串街过巷。一队日本宪兵巡逻队走来，皮鞋咔咔地敲打水泥路面，显示占领者的威风。

“他们占领这座城市已经五年了。”李运昌以通报情况的口吻说，“1933年4月日军侵占了滦河以东，滦东三万难民扶老携幼逃进唐山，露宿街头，惨不忍睹。5月初，日军突破滦河防线，17日唐山失陷。这时，有一个卖烧饼果子的人秘密组织了工人抗日游击队，有四五百人。”

“以后怎么样？”

“打败了，但是，它提示我们，工人阶级是抗日的主力军，特别是开滦煤矿工人，发动工人抗日起义的重担就落在你的肩上了。”

“唐山工人基楚好，我尽全力去做。”

天亮了，他们走进小广东街下坡的一家烧饼果子铺：“小周，用点早餐。”

“李先生，用点什么？”小堂倌亲切地打招呼，端上两杯清茶。

“豆浆、油条。”李运昌补充说，“不加糖。”

“对，不加糖。我在朝鲜老家就不吃糖。”

李运昌悄悄说：“这个铺子的掌柜就是领头组织工人抗日游击队的那位。你就在他这里安身。他会想办法为你找一个掩护的职业。省委任命你为唐山工委书记，你先在这里熟悉一下情况，然后，搬到赵各庄，更便于接近开滦矿工。古冶有个大中书局，那是我们开的书店，又是我们的联络点。店里有个叫李守善的，是我们的人。他便是你我之间的联络员。暗号是——”他伏在周文彬的耳边说了几句。

豆浆甘甜而稍带一丝苦涩，咽下去之后才吧嗒出大豆的芳香。忽然，街上马蹄乱响，一队巡逻警察骈马累足而过。

“小周，”李运昌使个神秘的眼色，二人进了帐房，和张维汉掌柜的接上头。

可亲的张维汉伸手从怀里掏出烟来请周文彬吸烟。周文彬立刻想到在天津看见李楚离掏自己心的动作，便长久的目视这位敌后的抗日先驱。

MSN空间完美搬家到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