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熊面瓜

陈俊

面瓜是一头非常聪明的北极熊，她发自内心地瞧不起那些一见到人类就如临大敌，一听到枪响就屁滚尿流的同类。在她看来，人类是脆弱、聪明而友善的，她很希望能有机会与这种屹立于生物链顶端的高级动物成为朋友，和平相处，并且得到他们的帮助。

这个念头与生俱来，所以，自打睁开眼睛后，面瓜的表现在熊类中就可堪称另类。熊妈妈苦口婆心地教导自己所有的子女--人类是危险的，一定要尽量与他们保持距离，人类手上那个长长黑黑的玩意叫枪，看到枪切记要有多远跑多远……总而言之，人类是屠夫，是杀手。

熊妈妈在此之前生了8个子女，但没有哪个像面瓜这样让她劳神的。也不知面瓜是不是降生的时候磕坏了脑袋，她自从会走路了，就拦不住地朝着人类所在的聚居地奔。偏偏，熊妈妈的巢穴就在阿拉斯加巴罗市的边上，虽然面瓜跑动起来磕磕绊绊，但不到一刻钟，就能抵达这座人类聚居的城镇。

起先熊妈妈还能轻易拦下不知死活的面瓜，但随着面瓜的腿脚越来越利索，再加上熊妈妈还得去猎食填肚子，于是惊险万状的场景就像一部坏了的电影播放机一样，每天重复上演：熊妈妈吃饱肚子带着晚餐回窝时，往往是找不到面瓜，一路闻着面瓜脚印的味道，目的地保准是巴罗市，而且一定是巴罗市人来人往的小广场。

一见到那么多人，熊妈妈的腿就软了，再也不敢继续深入，悻悻地在原地打圈。与熊妈妈的担惊受怕不同的是，面瓜得到了无数人类的青睐与亲昵。绒球一样的未成年小北极熊不管对于大人还是小孩的杀伤力都是无穷的，数不清的手在面瓜身上摸来摸去，不计其数的她从没吃过的美味佳肴仿佛不要本钱似的往她嘴里塞。

吃饱喝足了，享受抚摸按摩也尽兴了，面瓜这才掉转头，一步三摇地回窝去睡大觉。几次三番如此之后，熊妈妈也就习惯了面瓜这种与众不同的生活。找人就找人吧，不用自己养活，这样的便宜闺女倒也真是不错。

因为面瓜每天都去小广场努力取悦人类，她还真成了巴罗市家喻户晓的明星熊。为了区别她与别的北极熊，市政府用不脱色的油漆在面瓜身上绘上了市徽。面瓜于是仿佛得到了特别通行证，索性连窝也不回了，整天流连在巴罗市区，饿了自然有人喂，困了随便找个地方睡，她觉得自己已经融入了这个城市，并且已经成为了一个非人类的荣誉市民。

面瓜就这么长大了，她内心充满喜悦与满足，能被人类接受，能被人类供养，对于猎食越来越艰难的熊而言，这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呀。她的脑海里憧憬着这样的场景：将来怀孕生仔，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沿袭自己的作风，从小就跟人类培养好感情处理好关系，将来继续接受人类友好的帮助，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最好，能让人类像养宠物一样将自己的后代每家豢养--这该是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壮举呀！等到将来北极熊这个物种成为全球家宠之首时，自己将被永远铭刻在历史的丰碑上。

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源源不断喂养，唯一的身体锻炼只是在市区漫步，面瓜的体型如吹气球一般膨胀，很快就变成了一头体长两米、体重300公斤的庞然大物。虽然体格大了，但兽性却还是很小，面瓜心里很明白，一旦自己对人类展露出任何的攻击趋向，自己的好日子就算是到头了，届时，轻则被驱逐，重则送命--这样的赔本买卖，面瓜是绝不会干的。

但面瓜终于成熟了，她发情了，内心有一种搔不到的痒痒的感觉，麻酥酥的，通电一般刺激着她的身体。听着郊外远远传来的雄浑的雄性北极熊的吼叫，她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仿佛被催眠了似的，失魂落魄地循声而去，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春风几度之后，面瓜恢复了清醒，她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腹内有了充盈的感觉。当机立断地，面瓜回到巴罗市。对于消失了几天又再次出现的面瓜，市民们表示出了极为热情的欢迎，他们为面瓜在小广场边上搭建了一个小木屋，面瓜充满感激地入住，准备在这里开枝散叶，并将这股风潮席卷全球。

与别的怀孕母熊大着肚子还得下海觅食不同，面瓜的妊娠期来得轻松又快乐。随着她的肚子一日日明显，市民们仿佛自家要添子添孙一样高兴，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电视台还早早在她的小窝里安装了微型摄像机，打算录下珍贵的北极熊产仔画面。

面瓜果真不负众望，一胎生下了3只幼崽，两子一女。3个孩子用力吮吸着面瓜的乳头，面瓜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满足感。命运果真是眷恋自己，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在发展，这一切多么美妙！

然而，面瓜忘记了一件事情--她的子女并没有她这么高瞻远瞩，而来自父系的野性血统大大冲淡了面瓜给予它们的人类亲近感。所以，断奶后，它们就开始对目前这种被人类包围参观抚摸的生活表露出了惶恐、反抗与敌意。

当一个小女孩捏着一块面包打算喂养面瓜的女儿时，脾气最暴躁的大儿子终于兽性勃发，狠狠地一口下去，小女孩的手掌顿时被咬了个对穿。围观的人群顿时就爆炸了，一瞬间，所有人都尖叫着四散奔逃，硕大的小广场转眼间空无一人，只剩下面瓜和3个孩子。

很快，面瓜的耳朵里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几辆警车呼啸而来，下车的警察如临大敌，手上举着熊妈妈曾经跟面瓜提过的致命武器。完了，一切都完了，面瓜明白，自己好几年的努力，在儿子的一口之下付诸东流，而那个将子孙变成家宠的梦恐怕也是永远实现不了了。

面瓜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随着几声枪响，她就头昏眼花地倒了下去--当她再次醒来时，她已经被圈禁了-- 一家4口被送到了动物园，这里，将是她们此生的归宿。

趴在动物园的假山上，面瓜非常不甘心，只差一点点了，如果不是儿子那一口，或许一切都将大不同。

也许，面瓜永远不会明白，人类，是一种连同类都不相信，都会彼此提防的动物。他们，真会对面瓜这样的异类无条件信任并完全接受吗？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