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浩瀚的怀念

昆仑巍峨的情谊

—— 一千二百多名维吾尔青年农民集体赴广东打工纪事

谭永禧

汽笛一声长鸣，列车徐徐开动。

别了，广东！

别了，南国赤热的土地！

八月耀眼的阳光下，广州火车站站台，一列刚刚启动的长途列车车窗里，纷纷探出头戴五彩缤纷的头巾，身穿艳丽的珠玉闪烁镶嵌花边服饰的维吾尔姑娘、小伙的身子，向站台上送别的人群使劲挥手：

“霍西！再见！”“再见！霍西！”

站台上送行的一片黑压压人群也举手使劲呼喊：

“再见！霍西！”“霍西！再见！”

站台的一边有几位他们昔日的汉族工友手捧鲜花跑过来，挤到前面将怀中的鲜花一齐扔向车窗，车上的维吾尔姑娘，小伙子们也将头上鲜艳的丝巾、绣花的小帽摘下，饱含泪水一齐扔向他们。

丝巾飘飞，鲜花飘飞，热泪飘飞………

列车开始加速。

不愿离去，不愿离去。一千二百名维吾尔青年带着广东大地火一样热切的思念，带着广东人民南海般的深切情谊驰向远方，驰向巍巍昆仑，大漠遥远的家乡。

一

二00八年七月的时候，广东省惠州市博罗县隆发鞋厂通过新疆疏附县劳动部门一次性招聘了一千二百多名维吾尔族员工，一时间集镇上到处都是维吾尔青年活泼，靓丽的身影，到处都是“库尔班”、“阿凡提”、“阿娜尔汗”、“阿依古丽”，镇上的人都瞪大了眼，不知所措。

而此前市、县劳动部门并不知情。这可是关系到民族融合，民族团结的大事，市领导不敢稍有怠慢，多次召开常委会议，并迅速成立了由博罗县委、县政府各部门和隆发鞋厂所在的龙溪镇政府为成员的涉疆员工管理协调领导小组，县委副书记廖秀勋、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邢建五亲任组长和副组长，劳动局长梁沛林任小组下设的办公室主任，并以县委办名义火速下发对隆发鞋厂新疆籍员工管理工作方案的通知。通知中对少数民族的工作、生活、安全、宗教信仰、法律及语言的培训甚至休息、娱乐等等都作了细则规定并落实到人。

不仅如此，惠州市委还指示博罗有关部门对与少数民族员工一起工作的汉族员工乃至隆发鞋厂周围的村民都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民族团结的思想教育工作，为此县政法委骆静华同志与劳动局钟副局长长期驻点指导工作，这为以后形成的民族团结一家亲，水乳交融兄妹情的良好局面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身穿鲜艳服装的维吾尔族姑娘像花蝴蝶一样大街小巷满城飞舞，给城市平添了许多活力。

但是她们不会说汉语，买东西、坐车干什么都要比比划划，于是满城的市民，满镇的镇民，满世界的村民都笑哈哈跟着她们一齐打起并研究起“哑语”。所有的人都很热情，都热衷于“比比划划”，他们乐意，不厌其烦。谁叫咱们惠州人淳朴，谁叫咱们惠州是全国的文明之城呢。

不过更重要的一点是维吾尔姑娘漂亮，一漂亮就“养眼”，一“养眼”工作就有干劲，这对经济的发展是有益处的。

但正因为维吾尔姑娘太漂亮了，盯着她们看的人太多了，这一来安全又成了问题。就又忙坏了路面值勤的干警。最终盯着她们看得最多的不是别人，正是民警。民警看的可不是她们的漂亮，而是她们身边有没有歹徒。虽然惠州是全国的文明之城，可歹徒也并不是没有。正因为盯得太紧，歹徒无处下手，所以到后来一年多时间，并没有一起针对维吾尔工人的治安事件发生。以致后来新疆员工带队的阿书记和赛乡长翘起大拇指对惠州市委书记黄业斌、市长李汝求、副书记陈仕其和博罗县委书记王胜连连说：“亚克西！亚克西！你们是我们新疆员工管理最好的地方。”

业斌同志也用刚学到的新疆话说：“亚克西！亚克西！我们都是一家人！”

除了政府的措施到位外，隆发鞋厂的老板也功不可没，对新疆员工体贴入微，为了让他们生活得好，一来就给他们安排了崭新的宿舍，还给他们准备了专门的饭堂，请了专门做清真菜的厨师，给他们做汉族员工倍感新鲜的“抓饭”，就是用手抓着吃的饭。当然所有饭菜都按清真菜标准，甚至包括做菜的佐料都是从专门的清真市场调运。

考虑到维吾尔青年生性活泼，能歌善舞，工厂还每周都开几场舞会，让他们尽情的跳啊蹦啊，扭脖子啊，欢乐啊，让整个惠州，整个博罗，整个龙溪小镇蹦跶起来，反正是各种各样的新疆舞蹈。维吾尔小姑娘帕提古玉说，简直就像在家里一样。“不。”另一个维吾尔小姑娘反驳，“比家里还蹦得欢！”

有人笑着问隆发的蒋总，你们为什么对新疆员工比对汉族员工还好，蒋老板玩笑说，他们比你们听话，比你们勤劳。

的确，新疆员工无论分配什么工种，他们从不挑剔，而且那些聪明伶俐的新疆姑娘小伙们很快就熟悉了各自的工种，无论是拉帮、成型、针车、准备、裁断等等，都做得非常出色。不过这也与带队的阿书记、赛乡长、凯主任严格管理有关。

阿书记说，你们一定要努力工作，要把广东的先进经验学到手。广东有一句名言，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可不是叫你们在这里找工作，而是让你们回家找工作。

但所有员工没有一个“回家找工作”，都是干满一年的合同期，高高兴兴，依依不舍离开的。

二

龙溪小镇上，阿依古丽和图逊古丽两姐妹在逛街，妹妹阿依古丽悄悄对姐姐图逊古丽说，为什么街上的人都朝我看，姐姐笑说，因为你长得漂亮呗。妹妹打一下姐姐说，不是不是，他们是看我的裙子。

大热的天，妹妹还穿着从家乡带来的绣花长裙，而姐姐却有一条牛仔短裙。姐姐的短裙是她同车间的汉族工友张丹丹送给她的。原来她们来的时候都是穿着新疆的长衣长裙，不适应广东炎热的天气，同车间的汉族姐妹都翻箱倒柜找出夏天的短衣短裙给她们换上。

妹妹缠着姐姐说，叫丹丹姐也送我一条牛仔裙吧！姐姐严肃的说，不行，怎么能老让人家送东西。

可张丹丹知道后，马上给阿依古丽也送了一条。穿上短裙的阿依古丽跟着姐姐在镇上又走了一遭，觉得看她的眼神一点也没少。她又说，姐姐，姐姐，他们怎么还是看我呀？

你烦呀，姐姐说，看就看呗，不看我还不高兴呢！姐姐明显大方一些。

这样看来，新疆姑娘的魅力和美丽是任何衣服也遮挡不住的。鞋厂一位经理秘书就说，她五岁的小女儿每天都要缠着她上街看新疆妹妹。她问为什么看新疆妹妹？女儿说新疆妹妹漂亮。

但“新疆妹妹”真正的漂亮不是在街上，而是在舞会上。一跳起舞来，那简直是满场飞跑的马或者是鹿，或者是满场飞舞的“蛇”。开始时汉族员工还有点怕，后来越看越着迷，再后来“马”或者是“鹿”或者是“蛇”干脆就把她们也拉进去跟着一起跳。

孙小芸是厂里的文艺骨干，还是节目主持人，后来被维族小伙子库尔木疆拉着学会了不少新疆舞。库尔木疆也是文艺积极分子，普通话说得很流利，是维族的节目主持人，后来还是鞋厂工会的文艺委员。我们问孙小芸都学会了哪些新疆舞。孙小芸说有赛乃姆舞、刀郎舞，还有就不记得了。我们笑问，你学会扭脖子了吗？孙小芸满脸“桃花”说“一点点”。

孙小芸与库尔木疆的接触主要得益于库尔木疆会说汉语。刚开始的时候，大部分维族员工都不会汉语。有一次两位新疆姑娘去桥头市场买东西就差点走失了。在车上司机问她们去哪里？她们说隆哈（发），司机想了想说，是龙华吗？她们傻傻的点点头，幸好车后排有一位隆发厂的主管仿佛见过她们，站起来说，你们是隆发厂的吗？见她们听不懂便赶紧拿出工厂的厂牌，两位姑娘冲厂牌点点头，这才把她们带回了隆发厂，要不然去了离隆发厂有十多里之遥的龙华镇那可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了。

通过这件事，县里赶紧和工厂联合组织维族工人学汉语，同时也组织汉族员工学维吾尔语。学会基本的日常用语后，维族员工与汉族员工的交往更加密切起来。

维族员工不仅与工厂的汉族员工亲密无间，而且与厂附近的村民也水乳交融。

夏天到了，厂外小山包上村民栽种的龙眼树挂满一串串的龙眼，几位新疆姑娘小伙觉得新奇，说这能吃吗，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就摘。要是别人，被村民逮住至少被揍个鼻青脸肿，可种果树的阿文叔见了，不仅没责怪他们，还主动上去帮他们摘，嘴里连说：“能吃，能吃；很好吃！很好吃！”

后来就有村民笑阿文叔，是不是爱上了新疆妹啊！阿文叔也笑说，新疆妹好，新疆小伙好，他们还送我葡萄干，还送我那什么卡卡果，好吃得很呢，鸭火西（亚克西）！鸭火西（亚克西）！

大家一齐哄笑起来。

原来，那几位新疆员工吃了阿文叔的龙眼，很不好意思，第二天就给阿文叔送来了他们的家乡特产葡萄干和一种名叫卡卡孜的干果。

我们又问孙小芸，除了跟库尔木疆学跳舞外，还有其它接触吗？这回孙小芸脸上就不是“桃花”，而是“太阳花”，通红得像太阳刚刚要落下山去。她旁边一位名叫吴建君的小伙子赶紧叫起来：有，有，他们还一起去过海边呢！

原来库尔木疆一次对孙小芸说，他人生最大的遗憾是还没见过海。要见海还不容易，孙小芸就在五一节带他去大亚湾见了一次海。

他们躺在沙滩上，吹着凉爽的海风，听着大海阵阵拍岸的涛声，孙小芸自豪地说，怎么样，你们那里没有海吧！库尔木疆说，是啊，当然没有。不过，你们这里没 有山。

怎么没有？有啊！

太小了，没有大山。

你们那里什么山？

昆仑山

哦，我知道，大雪山，听说上面有雪莲花，洁白洁白的。

想要吗？以后我给你摘一朵！

……

有人追问，那有没有“摘”呢？他走的时候，有没有送你纪念品？

这回孙小芸抬起头，狡黠地笑着一指吴建君：他有，阿娜尔汗给他送了纪念品。

吴建君马上大方地承认，说是一把小刀，又加重语气说那可不是一般的小刀，是一把非常漂亮上面镶有宝石，镶有昆仑玉的英吉沙小刀。

阿娜尔汗是个身体不太好的维族小姑娘，是吴建君一条工线的工友。有一次，阿娜尔汗感冒生病晕倒在车间里了，车间的人惊慌失措吓得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他毫不犹豫一把背起她就往医院跑，后来医生给她吊了一瓶水后说没有事，是血压低，醉氧，高原来的人不适应，很多都有这个病。

新疆喀什属于帕米尔高原与昆仑山的结合部，属高原地区，血压偏低，醉氧是常有的事。惠州市委与博罗县委指示，新疆员工看病治疗一律免费，而且所有员工首先免费体检一次。

迈哈木提江，三十多岁，是新疆员工中年龄偏大的一位，患了急性病毒性脑炎，博罗县医院救治有困难，市委指示马上送市中心医院，并急电省里紧急派专家支援，所有医疗费用由政府负担。

治疗后期，当市委主要领导黄业斌、李汝求、陈仕其等到医院探望时，迈哈木提江与他专程从新疆赶来的妻子双双跪在病床前，感激得泣不成声。病好后他们特制了一面鲜红的锦旗送给市委，锦旗上有十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危难见真情，维汉一家亲。

三

时光真快，分别的日子到了。一年的合同期已满，阿凡提书记、赛伊春乡长、凯萨尔主任要带着他们的姑娘，小伙回到远隔千山万水的昆仑山下，去建设他们的新边疆了。

阿书记说，他们来的目的主要是学习广东的先进经验，虽然还不是学得很全面，但现在他们要把广东的经验带回去，努力发展经济，为建设一个新的新疆，新的喀什尽一份力。惠州市委书记黄业斌、市长李汝求、副书记陈仕其、博罗县委书记王胜紧紧拉着阿书记、赛乡长、凯主任的手说：好，好，希望你们努力进取，开创出好的经验，争取超过广东。到时候我们去向你们取经。

阿书记哈哈笑着说：哪里哪里，我们和广东比，还差得很远。广东是老大哥，是阿卡（大哥）！阿卡（大哥）！

黄业斌笑着说：那你是不希望我们去喽！

“阿达西（朋友）！阿达西（朋友）！希望业斌书记、汝求市长、仕其书记多去指导多去指导。我们有好酒，好肉，恨（很）多，恨（很）多，等着碰（朋）友！等着碰（朋）友！”

阿书记的新疆普通话说得很行。

随后，黄业斌又私下拍拍王胜的肩说：他们要走了，你们怎么办？

王胜早有准备，他说：县委县政府已经决定了，给他们每人“三个一”。

“什么‘三个一’？”

“新疆员工每人一封慰问信、一袋礼品、一张车票。”

黄业斌以信任的眼光望望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赞赏地点点头。

新疆员工即将返乡的消息传得很快，各路记者都来采访，其中还有几位西方国家的记者不怀好意地问：这么多新疆工人，这么长时间，他们与汉族工人没有一次争吵，没有一次碰撞吗？

“他们都是兄弟，都是介（姐）妹！”阿书记爽快地回答。

又有记者笑着问：年轻的新疆姑娘、小伙与汉族姑娘、小伙之间有没有特别，特别好的，就是那种……

“这个嘛……”阿书记乐呵呵仰起头，嘴里忽然唔哩唔噜说起维语来，搞得大家不明就里，一头雾水……

分别的日子真的到了。

告别的前一天晚上，库尔木疆在工厂附近一家很大的新疆菜馆请一大帮哥们，姐们狠狠“搓”了一顿，大家尽情喝酒，高声唱歌，维族与汉族互赠纪念品，有啥送啥，有维族的家乡特产巴旦木、野酸枣、无花果，镶嵌昆仑玉的小手链，名叫“多帕”的绣花小方帽，汉族姑娘就送发夹、公仔，送手袋，送MP3，吴建君给阿娜尔汗还送了一只小巧玲珑的手机，意思是叫她回去不要忘记打电话。

送来送去到最后没啥送的了，大家就抱在一起，泪水与泪水流在一起不愿分开。库尔木疆喝醉了，嘴里直叫：孙小芸，小芸！小芸！孙小芸为什么没有来！

孙小芸是第二天来的，是在车站，火车即将开动的时候，是在库尔木疆往车窗外探出整个身子，在送行的人群中仔细搜寻的时候，终于看见她了。

“小芸！小芸！”库尔木疆兴奋的挥动着一顶绣了一朵洁白的雪莲花，名叫玛日江朵帕的小方帽大声叫喊。列车已经开动。库尔木疆飞快地将玛日江朵帕扔进孙小芸怀里。

来不及挥挥手，列车便已远去。孙小芸眼里一颗一颗的泪珠淌下来，将怀中“洁白的雪莲”都浸湿了。

列车飞驰，向着远方，向着浩瀚的大漠，向着巍峨的昆仑。

带不走南海浩瀚的怀念！

带不走昆仑巍峨的情谊！

（要求配发五张新闻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