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丝绸之路(一)

在地球上，总面积5071平方公里的两个相连的大陆——亚洲大陆和欧洲大陆（简称亚欧大陆），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块陆地。这块大陆自东向西，分布着广袤的草原，茂密的森林，宽广的荒漠和高耸的崇山峻岭。从远古时候起，在荒漠、崇山间隔中的一块块绿洲，成为人们赖以生存的家园。绿洲之上日益兴盛的城市建设和商业交流活动，使得在这块大陆上诞生、发展起来的希腊－罗马文明、伊朗－阿拉伯文明、印度文明和中华文明等伟大文明之间的交流成为可能。而最早留在历史纪录中的一次大规模的交流、探寻活动，就是著名的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东征。

在公元前5至4世纪时的欧洲东部，发生了波斯帝国与希腊城邦联盟之间的一场战争。这就是有名的“波希战争”。惨烈的战争进行了10多年，最后以希腊城邦联军大获全胜而告终。然而战争结束之后，统治希腊等国的不是希腊人，却是出现在希腊北方的一个新兴的斯拉夫国家马其顿。马其顿人骁勇善战，他们乘着“波希战争”后希腊人的精疲力竭，于公元前338年统治了全希腊。公元前336年6月，马其顿国王菲利普在剧场中遭到暗杀，他的长子、年仅20岁的亚历山大继承了王位，马其顿和世界历史的舞台就此为他拉开了帷幕。

亚历山大自幼生长在豪华奢靡、残酷争斗不断的宫廷中。他从小就接触了当时最先进的文化，是古希腊最博学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学生，酷爱荷马史诗《伊利亚特》。良好的教育同马其顿人固有的蛮悍气质结合在一起，再加上父亲带给他的坚强意志和无穷野心，便是他未来惊世霸业的根源。他16岁就跟随父亲四出征战，等到他20岁即位时，已是一个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军事统帅了。即位之初，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危险”，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血腥镇压叛乱，建立起了自己的统治权威。公元前334年5月，亚历山大集结起了自己4万多人的马其顿-希腊军队和由科学家、哲学家、艺术家、医生、工匠等组成的庞大的后勤支援队伍，渡过了横断亚欧大陆的达达尼尔海峡，发动了征战波斯和亚洲的战争。行前，他把自己的所有地产收入、奴隶和畜群分赠给人。一位大将迷惑地问道：“请问陛下，您把财产分光，给自己留下什么？” “希望。”亚历山大说：“我把希望留给自己，它将给我无穷的财富！” 将士们被亚历山大的雄心所激励，他们决心随他到东方去掠夺更多的财富。他们出发了，从此世界再也不一样了。

亚历山大率领部队首先占领了小亚细亚，在格拉尼库斯河畔击败了四倍于己的波斯军队，揭开了入侵亚洲的序幕，并通过外交手段使小亚细亚的希腊城邦不战而降，顺利进抵叙利亚。

公元前333年11月，亚历山大在伊苏斯城击溃了有着“万王之王”美称的波斯皇帝大流士三世的50万大军。

公元前332年年底，亚历山大大军攻下加沙后沿海岸进入埃及，埃及王室不战而降。

公元前331年4月，在今伊拉克北部的高加米拉平原，亚历山大的大军再度击溃了大流士三世拼凑起来的百万大军，占领了波斯帝国最具象征意义的中心——波斯波利斯。

但亚历山大的征服并没有到此为止。他继续向东，进军中亚，经过喀布尔，在今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罕建立据点，在今塔吉克斯坦北部的锡尔河边，建起了此次东征最远的亚历山大城——苦盏（前苏联时期叫列宁纳巴德）。这个地方距离中国当时的西域疏勒国，不过区区300多公里。从帕米尔高原吹来的强风，摇曳着马其顿人的军旗。如果当年的亚历山大站在苦盏城外的山头上向东挥鞭一指，世界历史也许又是另外一种写法了。可惜当年的亚历山大已经指挥不动他的马其顿大军了：军队中的厌战情绪和他所占领的中亚各国的不断反叛困扰着亚历山大。在今乌兹别克斯坦和阿富汗等地转战两年，历经连续不断的残酷与艰辛后，亚历山大又把注意力转向印度。在他们的心目中，印度之外便是世界的尽头和大海洋。公元前327年春，亚历山大站立在今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努力斯坦省之间兴都库什山著名的开伯尔山口上，他的身旁，是正在向印度西部挺进的由少数马其顿人、希腊人和大多数波斯人、粟特人、大夏人组成的浩浩荡荡的大军。

公元前323年初春，亚历山大匆匆结束印度西北部之战，回到巴比伦，沉溺于宴会和无节制地饮酒之中。当年5月29日，他在离开一个盛大宴会后，发起了持续高烧，至6月4日，状况更为恶化，不能言语，最后于6月10日傍晚病逝，当时还不满33岁。一颗灿烂的将星就这样陨落在曾经无数次照耀着两河文明的夕阳中。他的部将为他打造了金棺，在埃及亚历山大城修建了巨大的陵墓，亚历山大在10年间建立起来的横跨欧、亚、非三大洲的庞大帝国，在他死后不久就土崩瓦解。他的手下将领们瓜分了帝国，各自为政，建立起了各自的希腊化的王朝。

亚历山大的伟大之处并不限于军事成就。他被认为是向西方人打开了通向东方的道路的第一人；同时又是一个既是文明的征服者、又是文明的传播者的具有双重身分的人。他在将马其顿-希腊文化向东方传播的同时，也对东方文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大量吸收东方文化，在被征服的地区实行宗教宽容政策。他十分喜爱东方君主的荣华和神圣，欣赏东方礼仪，并大量招募波斯人、斯基泰人、粟特人、大夏人等进入他的军队。他号召马其顿人、希腊人与当地人通婚，还曾以波斯礼仪举行过一场大型的婚礼，在这场婚礼中，亚历山大与大流士三世的女儿结婚，他的90多名战友也分别与当地贵族女子结婚，而马其顿士兵娶中亚女子为妻的有数千人，这被历史学家称为是欧亚联姻。

亚历山大在所征服的地区建立了许多希腊移民城市，现今已发现的有30多座，均被称为亚历山大城，最远的达到今天吉尔吉斯斯坦和印度西部，而最有名的是则是埃及港口亚历山大里亚，在此后2000年间一直是地中海地区的一大经济文化中心。这些希腊移民城市成为传播希腊文化的中心，使中亚乃至中东地区在此后几百年中进入了希腊文化与当地文化融合的“希腊化时代”。

在亚历山大带着他的马其顿士兵入侵亚洲的时候，在古印度北部至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尼泊尔一带，诞生不久的佛教正在这一带流传。亚历山大的到来，给这里带来了雕刻大理石雕像的新风。借助希腊化的影响，佛教迅速形成了自己造像的风格，并很快塑造出了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和他的众多弟子的形象，以鲜明的希腊式的“犍陀罗风格”风靡一时，直到2000多年后的今天，仍然影响着广大的亚洲地区及世界其他一些地区。这大约是亚历山大东侵时绝对想像不到的“战果”吧！

就在亚历山大和他的马其顿-希腊大军的身影在中亚地区消失近两百年后的公元前128年左右，几个消瘦的人影出现在亚历山大曾经驻足过的大夏地区（今阿富汗），这就是由中国汉朝皇帝汉武帝派出的使臣张骞一行，他们前来这里的目的，是寻找一个叫月氏的民族。月氏人原来居住在中国西部祁连山下的河西走廊一带，约在公元前174年被崛起的匈奴人打败，西迁至大夏地区。匈奴人后来又成了西汉王朝的威胁，为了消除边患，汉武帝于是派张骞等人前往大夏地区寻找月氏人，试图与他们建立起打击匈奴的联盟。这也是中国中原政权第一次向未知的西域、中亚等地派出自己的使臣，史称“凿空”。可惜张骞等人来得太晚，如果他们早来一百多年，与亚历山大和他的马其顿人握手言欢，那世界将会是什么样的呢？亚历山大从中亚地区的后撤，同时还将西方人认识中国丝绸的时间推迟了200多年！

亚历山大走了，张骞也走了。但事情似乎刚刚才开了个头。

公元前53年，古罗马“三头政治”之一的执政官、叙利亚总督克拉苏，为了与恺撒和庞培争名夺誉，率领七个军团杀向东方，以图降服安息（今伊朗）。

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剽悍的安息帕提亚人敲着他们的巨型象皮鼓，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吼叫，在飞蝗般的乱箭掩护下，将罗马军团层层围住。

安息人是骁勇善战的。他们的长箭能射穿罗马人坚硬的盾牌，他们的士兵能攻入罗马人的“龟形”阵，砍断战马的马腿，突破罗马军团的一道道人墙。一向战无不胜的罗马军团受到如此攻击，无不感到毛骨悚然和惊惶失措。正当他们负隅顽抗时，安息人在烈日下突然展开了一面面鲜艳夺目、令人眼花缭乱的军旗。由于这些军旗耀眼剌目，再加上罗马军团本来就已备受惊吓，疲惫不堪，他们终于丧失了剩余的一点点勇气，大进攻变成了一场大崩溃。战斗以克拉苏和他儿子的阵亡而告结束，2万多名罗马士兵血染沙场，1万多名士兵成了安息人的俘虏。这就是世界战争史上著名的卡尔莱战役。克拉苏的首级被呈送给了安息国王，万余名罗马战俘也一去再不复返。至于在这次毁灭性的战役中，那些让罗马军团的士兵们眼花缭乱、色彩斑斓的军旗，后来的西方历史学家们指出，这就是罗马人第一次见到的丝绸织物。在此之前，罗马人根本不知道丝绸为何物。而此后不到10年时间，恺撒大帝就身着绸袍出现在他的那些目瞪口呆的臣民面前了。中国古老的丝绸，直到公元前的最后一个世纪中叶，才在一场战争的推动下传到罗马。从这个意义上讲，自公元前334年亚历山大东征、公元前138年西汉张骞出使西域，经过了200多年的努力，位于东西方两端的两个文明古国之间，至此方才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接触和交流。

在此之前，罗马人先是从粟特或波斯商人那里见到来自“塞里斯”（Seres 古罗马人对中国的旧称，意为“丝绸国”）那光彩夺目、贵比黄金的丝织品，并以能在公共场所穿戴它为荣。当时的罗马贵族不知丝绸为何物。1世纪时，罗马博物学家老普林尼(Gais Pliny the Elder，23—79年)在其《博物志》中提到“赛里斯国”，称该国“林中产丝，闻名世界。丝生于树上，取下湿一湿，即可梳理成丝，织成锦绣文绮，贩运到罗马。富豪贵族之妇女，裁成衣服，光辉夺目。”可见当时的欧洲人认为丝是生长在树上的。直到公元4世纪时，还有人认为丝绸是由一种大爬虫、犹如蜘蛛结网般织成；有人又把它当作来自某些树叶上的“柔软绒毛”。他们称丝绸为“塞里斯布”，称丝绸做的衣服为“南服”或“塞里斯服”，称中国人为“塞里斯人”，称中国当时的首都长安为“赛拉”（“丝都”之意）。古罗马的学者、诗人曾经这样描述过他们想象中的中国：晨曦照耀中的赛里斯人，前往小树林中采摘树枝上的绒毛……

就在公元前后的这个非常时代，由张骞“凿空”的道路上，经年穿梭着奉诏出使西域的中原王朝使节，他们的足迹，先后印在了龟兹、疏勒、康居、大夏、乌孙、大宛、安息、身毒等中亚、西亚和南亚地区，在他们带给西域各国的礼品中，就有大量的中原丝绸。从此，中国丝织品源源不断从长安（后来是从洛阳）出发，经过三秦、陇右、河西走廊，再沿着塔里木盆地南北边缘翻越葱岭，运往中亚、西亚和南亚，再由粟特（今土库曼斯坦）、波斯和印度等地的商贩贩往埃及的亚历山大、土耳其的君土坦丁堡以及古罗马帝国。而这些国家的使节和商人，则踩着中国使节的足迹，沿着中国使节所开辟出来的道路，前往中原王朝，进行交流和通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