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过去了。

不知掐指细算了多少次，我终于熬到焗焗出狱的日子。

一天的明媚阳光，一地的绿叶花香。我坐在公交车上，兴奋地去接焗焗。

监狱在离城市几十公里的郊外。还没到监狱门口，就看见焗焗早就等候在那里东张西望着。

“焗焗！”我兴奋地喊着，扑到她身边。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经过这么多风霜雪雨，我们的关系更加亲密。

“小槿，我终于获得了自由。原来自由是这样的好，以前从来没有觉得。南槿，再熬下去，我都快死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以后我再也不敢胡闹了，再也不要离开你。”

两股泪泉涌出我的眼眶。

“小槿，你别哭了。我真是个孬种，以前在你面前也发过誓，可是一样不争气惹你伤心。这次我什么也不说了，你看我的行动吧！”焗焗帮我抹掉眼泪。

“好，我等着看。”我点点头。

“小槿！”焗焗的眼睛突然一亮，“你知道我在监狱里看到了谁？”

“谁？”我一惊。

“顾欣。”

“她怎么会在里面？！”

“听说是和财务一起盗窃公款。”

“顾欣，她怎么能这样！”

“是狗急跳墙吧。你想她要老是陷害别人，别人都能像你一样老实不去领导处揭发她么。有能力的人多着呢。结果她还不是一样会被赶出公司。”

我点点头，“焗焗，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无数的酸甜苦辣。这些经历早晚会聚成一座坚不可摧的铁塔，把我们保护在里面，别人再也无法侵犯与伤害！”

“那会是什么时候啊！小槿，我好渴望这一天。”

“应该在四十或者五十岁吧，是我们最成熟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小槿！”

“是我们手牵着白胡子老头的时候。”

“哈哈哈！”

“哈哈哈！”

我们搭了一辆出租车，向城市里疾驰而去。到了市区我们下了车。

“小槿，好久没去木槿园了，你带我去看看吧！”焗焗兴奋着。

“好啊！”

我们一起快乐地向木槿园跑去。

满园的花朵似雪。满园的蝴蝶蹁跹。焗焗陶醉花海中，她憔悴而消瘦。但她依旧精力十分充足，这一点我非常佩服她。她跑着颠着疯着舞着捉蝴蝶。

木槿园出来，焗焗说饿了。我们去小摊子上买了两块钱的鸡蛋饼。我对卖饼的大姨说：“大姨，帮我把饼切成两半，分别装起来。”

她立即面露不悦之色，冲我吼着：“你就买两块钱的饼，还那么多毛病。”

尽管她嘴上这样说，一样给我们装了起来，扔到案板上。我看了一眼焗焗，以前这时候她肯定会挺身而出，把饼扔到女人身上，“看我姐妹好欺负啊！滚你妈的蛋。母老虎！”我庆幸经过这次磨砺，她已经有所改变。

我转过头，看到旁边摊子上卖饼的阿姨，忙得透不过气来。也有两个女孩来买他们的饼，也和我一样要她分开装。这个阿姨的口气却很和蔼，“小妹妹，卖点饼还真不容易，下次多来买啊！”说完把饼和气的送到女孩手里。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服务方式，让我感触颇深。一边是生意兴隆，一边是冷冷清清。谁聪明谁愚蠢一目了然。

吃完饼，焗焗又吵着去青年路的紫薇湖。其实这些景点以前我们都看烂了。可能焗焗关闭太久，突然萌生了对自然的渴求。我很高兴地配合着她。

我们一起穿越马路，向青年路跑去。就在这一刻间，不幸突然发生了。一辆越野车在我们身后冲过来。我看着车上的人，突然间就呆住了。那一幅在脑海中闪过千万次的画面，海市蜃楼般地浮现在我面前。

那是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一个高高瘦瘦留着平头甚至有小胡子单眼皮的男人，他或者骑着一匹骏马，或者开着一步跑车，看着我的眼神犀利般地穿透了我。他说：“来吧，姑娘！跟我走，我会爱你一生。”这时候，我会送上我的吻，让他抱我上马。然后我们一起腾奔而去。

车上这个男人不正是我渴望的白马王子么。他的眼睛，火焰一样明亮，烧灼着我的灵魂。

我痴呆的样子，吓傻了司机，他慌了手脚，开始紧急刹车。焗焗听到尖锐的刹车声，猛然转回头，看到了这惊险的一幕，她迅速冲过来，“小槿，躲开！”她用尽全身气力将我推到一边，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马路上。

当我回过头的一瞬间，惊恐的看到焗焗被车轮碾过的身体，鲜血横流地倒在马路上。我一阵昏眩。

“焗焗！”我惨叫一声。一步一步爬到她身边，用双手揽着她的脖颈，“为什么会这样，焗焗！你不要吓我啊！焗焗！你不要死啊！”

司机惊慌地下了车，“快把她抱上车，我们去医院。”

在去往医院的路上，焗焗的身体不停地抽搐着。我想她肯定痛到了极点。她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血人。她的呼吸在渐渐微弱。

到了医院，焗焗被送进急救室。她的嘴里送进了氧气管。手臂挂上了吊针。各种化验又把她折磨的精疲力竭。在靠近腰部的地方，还伸进一根管子，管子里淌着体内流出的污血。

焗焗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只能睁开一只眼睛，徒劳地寻找着什么。

我知道她是在找我。她的生命里已经没有亲人。我是她的唯一。我扑过去，“焗焗，焗焗！”

我呼唤着她。把她的手握进我的手里。她的眼睛依旧孩子般无辜而依恋地看着我，她有多少心里话想对我说。可是，她再也无法用语言表达了。这种惨状让我心碎。我把头埋在她的胳膊上，失声地痛哭着。

医生很快给她拉了心电图。窄小的纸条上是一条生命静止的直线。他们给她盖上了白被单。

我无法相信这一切。我扑过去。“你们要干什么呀！她没有死，她不会死。”

在我耳畔仿佛一声又一声春雷劈过，震碎了我的耳膜。

管理天平间的大爷推着焗焗，向外走着。我拖住车子，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你醒醒，焗焗，你为什么就这样走了。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活着不好吗？你让我心痛死吗？焗焗，你刚获得了自由，你为什么就这样残忍地走掉了。这是为什么啊！焗焗！”

焗焗的遗体被推走了。我无力地瘫倒下去。司机赶紧过来扶我。此刻我如一头失去理智的猛兽，我抓住司机的衣服，猛烈地撕扯、摇撼着他，“你还我焗焗！还我焗焗！”

他一声不吭，任凭我折磨。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叫傅青海。

北方的春天，总是刮着凄厉的大风，扬起一天一地的沙尘。

傅青海陪我去火葬场。他把我控制在外面。看着焗焗的遗体推进火化间又放到火化炉里。我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傅青海掏出他干净的手帕，帮我擦拭着。然后，轻轻拍我肩膀，“南槿，挺住！”

我为什么要挺住，让我随焗焗一起死好了。

当高耸的烟囱冒出一缕青烟的时候，我知道，焗焗，你已经飞向了遥远的天堂。从此你永远的自由了。

可是焗焗，你让我怎么办，我想你的时候到哪去找你？

转眼已经到了三七。焗焗，你已经离开我20多天了吗？我总也无法相信你离开我的事实。焗焗，我多想再听你喊我一声傻蛋。我真是傻蛋，我忘不了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还记得去监狱看你，你说：“小槿，我的胃都变小了，以后也许再也没有口福吃你的好东西了！”

焗焗，在等待你的三年里，我遇到烦心事，再也没有人安慰我。我只能把头埋在被子里，一个人默默的哭泣，默默的承受。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你出来。只想从此以后我们快乐的生活，没想到结局如此残忍。

焗焗，在喝孟婆汤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将我忘记。我却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天我们去木槿园竟是最后一次永诀。

焗焗，我会永远守候着你，你不会舍得离开我。我知道。

现在，炎炎的烈日下，我和青海每个人都捧着一大把木槿花送给你，你看到了吗，焗焗，你是不是很讨厌跟在我身后的这个人。你已经知道他就是撞死你的凶手吧！可是焗焗，冥冥中我总感觉是我害了你。

你结实的坟茔上，已经疏疏落落的冒出嫩草。焗焗，冬天过去，春天来了。我们是多么怀念你。

抬起头，我看见成群的燕子纷纷啼鸣着离开南方的天空。既然南方四季温暖，它们为什么还要归去来兮。难道南方终究不是它们的家吗？

焗焗，去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你会不习惯么。

我眼光哀怨地看着傅青海。在失去焗焗的打击里，我不可自抑的依赖上了他。

为了摆脱我心中苦难的阴影，青海决定带我去爬山。

我们一起去了郊外的凤凰山。山谷寂静幽深。我们不停地向高处攀登。山下的小寺庙敲着钟声。余音袅袅，扩散到我们耳边。世俗的云烟已经离我们很遥远。

我们累了。一起走进观景亭，在石凳上坐下来。我看到一幅镶嵌在玻璃框中的画，名字叫“凭窗”。是一个叫郭北平画家的作品。画面上是一个窈窕少女，她的一只手的手肘支在窗台上，另一只手里拿着信纸，遥望着窗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期待。她是在思念离开她很久的情人么。

青海买了水，面包，还有火腿。我们随便吃了一些，继续向山上走去。

又到了一个风景亭，我们走近，看到一副对联。是憨山大师的一段醒世咏中的两句“顷刻一声锣鼓歇，不知何处是故乡。”

从小我就怕听锣鼓声。长大以后听到锣鼓声会忍不住地掉眼泪。此刻，在这寂静的山巅上，我仿佛听到一阵又一阵锣鼓声。我竟迷迷糊糊地忘记自己身在何处。热泪湿了衣襟。

“青海，你的家在哪啊？”

“在北方呢。”

“好遥远啊！”

“小槿，我想治疗你的忧郁。”

“你有心么？”

“来，你听听，它跳得多么欢实。”

我靠在青海的胸口上。静听着生命的节拍。那一刻，连天地都焕发了新色彩。

前面出现了几百米的石阶。我望而却步。青海走近我，他弯下腰，“上来，小槿，我背着你！”

“还是算了吧，你也累了！”

“我喜欢！”

我靠在他结实的肩膀上。好想睡上一觉。看着他一步步迈向石阶，我发现我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下山的时候，已是黄昏。天空里浮着厚重的云朵。灿烂华美。羊群软绵绵的叫声惹人心痒。凤凰木上站着一只彩色鹦鹉，不停地探头张望着。敲着钟声的小寺院，有斑驳的红墙，灰色的琉璃瓦。脚下不知从哪里穿出一条小溪，欢快地流淌着，溪水透明干净。

“喜欢么？”

“很喜欢。”

“那么，让我常常带你来。”

我点点头。靠在青海肩膀上。不想说话，怕破坏这一天一地的宁静。此刻，所有的疲惫已经烟消云散。

看到我情绪渐渐有了好转。青海报了案。法院宣判，青海拘留半个月。缴纳罚金20万。

青海离开我去北方取钱。我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孤独。离开他我一无所有。

当他风尘仆仆的归来，我又是多么的兴奋。他被拘留的日子，我盼了又盼。

想起焗焗我一阵内疚。无数次梦里，我在焗焗面前絮叨着，“焗焗，我不是人，我居然爱上一个杀害你的凶手。”

焗焗依旧咧着一口白牙，惨兮兮地笑着，“傻蛋，谈场恋爱吧！青春期都快过去了，你太亏本了。喜欢他就抓住他。我不会怪你。你有这个权利。”

可是焗焗，是我们害了你，害你连青春都没来得及享受就走了。你难道都没有半句怨言么。

我明白青海对我的爱，是同情成分居多。是内疚心把他留在我身边。如果不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傅青海是无辜的。是我们闯了红灯。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青海来南方的目的，是寻找他生命里最珍爱，而她又狠心抛弃他的女人——谢小婷。他压抑着多么深刻的悲哀，苦中带笑地陪伴着我。

暗地里我能感觉到青海心事重重。

“青海，你不会离开我吧？”我会忍不住地问他。

他揉揉我的头发，摇摇头。

那晚，傅青海给我讲述了他和谢小婷的故事。我被他对她的爱感动了。听着听着，心头不由浮上酸酸的醋意。末了，他说，他已经对她失去了希望。她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时候，我和青海已经密不可分。在他失落的时候，我会主动送上我的热吻。他亲亲我的头发。

“青海，无论到哪一天我都希望你能想着我。我知道在你心里我不算什么。可是，我离不开你！”

“南槿，一个受过伤的男人，你还敢要吗？”他的眼睛里袒露着真诚。

我忘情地看着他。眼睛里迷蒙着泪雾。

“这是真的吗？青海，我不是在做梦吧！”

“小槿，你是个善良的女孩，我会好好爱你！”

我还犹豫什么呢？即使是飞蛾扑火，也让我享受那一刻的壮美吧！

我把青海带回了家。别提父母有多么满意自己的女婿。他们忙着倒水泡茶。青海很健谈。爸爸妈妈高兴得忘乎所以。忙碌几个小时，做了满满一桌菜。觥筹交错中，我们快乐地干杯。

恋爱之后，必然是谈婚论嫁。那天，青海问我：“小槿，跟我去北方生活吧！”

我突然陷入空茫里。想到爸爸妈妈我一阵沉默。

“小槿。你知道在这边创业很难，可那边什么都是现成的。”

“我能理解，青海，可是要我离开爸爸妈妈很难。毕竟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

“小槿，我也希望你能带上爸爸和妈妈，可是他们不答应啊！他们说年龄大的人离不开自己的窝。我们以后再慢慢计划，我想爸爸妈妈会听你的。”

我点点头。

那晚，妈妈走进我房间。拥抱着我。“小槿，妈妈觉得青海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应该跟他走。不过，妈妈想在你们离开之前，给你们办一场婚礼。”

“哦！妈妈！”我感动地看着妈妈。“妈妈，我爱你！”

婚礼前我问青海，“青海，我们要结婚了，你怎么不通知你的父母！”

“小槿，你知道在这边只是举行仪式，等回北方我们领到结婚证，再好好操办操办！”

我点点头，有他我就很满足。

我们的婚礼在青海租的房子里举行。

那天是那么的热闹，亲朋好友欢聚一堂。我穿上漂亮的婚纱，被我的帅气新郎挽着手，款款走入新婚的礼堂。

此时此刻，我眼睛里涌满幸福的泪水。我终于和自己梦寐以求的男人走到一起。一恍然间，我看见自己在木槿中奔跑，奔跑，由一个少女，变成了青海的新娘。

那晚宾客散尽，青海送到门口。

我推开新房的窗户，窗外的阳台上盆栽着许多茉莉花。轻风徐来，送过一阵清香。

我听着新郎一步步上楼的脚步声，心头满溢着幸福，这又使我有些伤感。焗焗又在我面前出现。焗焗，你看到我的婚礼了么？你替我高兴么？

轻风徐来，茉莉簌簌有声，我知道那是焗焗给我的回答。焗焗，让我们天上人间永相依恋，欢乐的日子让我们一起欢乐吧！

焗焗，天堂里会有一个爱你的人吗？

茉莉簌簌。我明白了。

青海终于走到我身边。我们的眼神滚烫地交融着。好想好想做他的新娘，这不是梦吧！

青海把我抱起来，轻吻着我的额头。嘴唇慢慢游移，一寸一寸划过我的肌肤，终于颤簌着扣上了我的嘴唇。

在这花香陶醉的夜晚，一个男人柔情地为我解开衣襟。

婚后的日子悠然而过。

青海说生活需要灵感。他每顿饭都不嫌麻烦地要做四菜一汤。并且按照我的口味来变换花样。他煮得稀饭味道恰到好处。他喜欢买名牌的棉质内衣，内裤，袜子。每件衣服都由自己亲自动手来洗。在洗的时候不忘记滴上几滴花露水。

“青海，现在又多了我的衣服，你嫌烦不？要我来洗吧！”我说。

他摇摇头，干净的脸上涌满温柔。“能给心爱的人洗衣服，是我渴望了很久的事情！”

“嘴上抹蜜了那么甜？”

“恩！”他应声站起身，把嘴唇扣上我的嘴唇，“好好尝尝！”

“你好坏，青海。”我闭起眼睛。

青海说：“有人洗衣服喜欢用大量的洗衣粉。结果不是在洗衣服，而是清洗洗衣粉留下的泡沫。我们又不像农村人整天和泥土打交道，哪有那么多污垢。”

“青海，你有看不起农民的嫌疑！”

“哈哈！我可没有，是他们自己根本看不起自己吧！”

青海是那么挑剔。挑剔的让我感觉他似乎有洁癖。一想到这么挑剔的人居然会选我做他的妻子，我便觉得自己很幸运。

我喜欢躺在他怀里闻他衬衣上淡香的味道，喜欢他穿着裤头露在外面汗毛柔顺的腿；喜欢看他光着脚剪的短短的指甲。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是精制的。每看到这些，心里会不自觉的颤动。忍不住地想，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会舍得离开这样的精致帅哥。

不久，青海要带我回北方生活。

终于到了这一天，我满怀愁绪。想到爸爸妈妈从此开始了对女儿的漫长等待。我是多么不忍心。我这颗南方的木槿去了北方，又会怎么样呢？是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样，会一天天变得枯萎。我想了很多很多。

晚上，我在妈妈家等青海来接我。

“小槿，早点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去火车站。”妈妈说。

“不，妈妈，我想等青海一起来辞行呢。”

“不用了，反正明天我和你爸也要去送行。”

“好吧！妈妈！”

我无限依恋地向外走去。再回过头，看到妈妈倚在门口，对着我的背影似乎痴呆过去。

那晚，风清月朗。我走在马路上，被熟悉的木槿花香包围着。可是我并没有注意到路边的阴影处有一对恋人。直到听见他们的说话声，我才警觉那个男人的声音我很熟悉，我定睛细看，不由吃了一惊，那是我再也无法形容的震惊。

那竟然是青海和一个女人。从他灼热的目光里我断定这个女人一定是谢小婷。他们怎么会在一起？我的脑海里陡然涌起团团疑云。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谢小婷，就被她深深地迷惑了。明亮艳丽的她，有着漆黑浓密的长发，洁白的牙齿，她的眼睛是一汪氤氲的湖水。她透明的肌肤在路灯下，像平滑的丝缎。

这样美丽的女人，哪个男人能逃开她。

青海紧握着她的手，怔怔地看着她。有“佳人在水一方”的眩惑。

“小婷，真的是你吗？”

她的声音柔和甜蜜，“你怎么也来到南方？”

青海点点头。有些索然的凄凉。他为谁来，又为谁等候，他想她必然很清楚，既然她不捅破，他又何必解释。

“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吧！”

一阵醋意涌上我心头，我的眼睛瞬间红了。可恶的傅青海，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你有女人了，难道你心中仍有与她复合的念头么？你的生命里压根没有我的存在。

是的，在这样一个美女面前，他又怎么会在乎我。我又算得了什么。我该知趣了。青海，也许你们早就背着我私下里在一起了。只有我这个傻蛋全然未觉。我应该成全你们。

我悄然退开。心里就像有无数把刀子捅下去。我捂着胸口，让眼泪瀑布般地流泻。

不知是谁又唱起了那首《传奇》。听着这首歌，蓦然感觉到时光的衰老。一切我们都无法掌控。也许从来都没有真爱过，只是自欺欺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中。平躺在床上依旧阻止不住眼泪的奔泻。好长好长时间，我听到青海回来的开门声。

他带着满身的酒气。难道他和那个女人一起喝酒了。醋意又深深折杀着我。

“青海，你喝酒了！”

“小槿，快点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车呢。乖点，老公搂你睡觉。”

他在逃避我。我一把推开他。

“怎么了，小槿？！”

“青海，你真混蛋，你和谢小婷什么时候开始见面的？”我很直接的问他。

青海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轻描淡写地说：“哦，是偶然碰到的！”

“偶然碰到的！”

我冷笑一声，“别再演戏了，青海，会有那么巧吗，你为什么在谢小婷面前居然没有提我一个字，在你眼里我算什么？是不是你从来没有真正在乎过我。既然你还爱着她，你还娶我做什么？我不会再相信你，我们分手吧！”受伤的心折磨着我，使我语无伦次。

青海震惊了，“小槿，别胡思乱想了，明天就要回家了，请你不要这样。”

“谁要跟你回家，你还是和她一起走吧！”

青海看着我，痛楚的眼睛里模糊着泪痕。“小槿，你明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离开你我一无所有。”

“一个心爱的人，除了带给你伤痕累累之外还有什么。青海，你找的并不是爱人，你只是在排遣失去谢小婷的寂寞。你还深爱着她。”

“你这样说真的很残忍，小槿！我真的有些困了，明天再跟你好好解释。”

还有什么可解释！他是太困了？还是被那个女人弄昏了头？

青海很快熟睡过去。我看着他孩子似的脸，胸口像被温暖的潮水拍打，眼泪溢出眼眶。我只是表面装做坚强，而心里流出的血已经僵硬。

青海，如果你不能完整去爱一个人，就放开她吧！天要亮了，我也该走了。

我来到焗焗墓前。

我有多少心里话想跟她说，我有多少委屈要向她倾诉。我跪在那里，不停地对她诉说。我累了，也倦了。

我一根又一根拔着焗焗坟前的荒草，直到手指拔出了鲜血，我都没有知觉。为什么我们的人生里，一直不断的充满着眼泪与欺骗，死亡与反目成仇。

傅青海大概睡醒了。他打了无数电话给我。我只是呆看着手机上为他设定的灰太狼图像，没有任何反应。

我依旧跪着，跪到神智麻木。焗焗，我已经放弃了青海。这样也好，我终于没有良心的愧疚。

此刻，妒火已经烧毁了我的理智。我匆忙拨了一个熟悉的手机号码。甚至都没有犹豫一下。

“雷鸣，你还要我么？”

电话那端雷鸣欣喜若狂，“你说什么，小槿，我怎么会不要你。我巴不得呢。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雷鸣，我想找个爱我的人，好好生活。我累了！”

什么时候青海已经站在我身后。他甚至不忘记给焗焗带来一束木槿花。

“就知道你会在这里。小槿，快跟我回去吧！我会把一切解释清楚。”

“我不会给你解释的机会。”我心灰意冷地说：“青海，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起码应该明白什么是你的责任。我是那么热烈的爱过你。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好自为之吧！”

“别闹了，小槿，再不走火车要晚点了。”青海急躁地过来抱我，我拼命地反抗，他依旧不依不饶。想到这双手昨晚还握过另一个女人的手，我一阵伤恸，对着青海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鲜血瞬间溢出。

他痛得咬紧牙关，“小槿，你的任性会害了我。”

他还是要拽我走。

“我已经答应我的朋友雷鸣，要跟他去国外！”我尖锐刻薄地说。

这一招狠狠击败了他。他脸上浮起欲哭无泪的表情，颓然放下手，脚步踉跄地离开了我。

我坐在地上好一会都没有知觉。

离开的路上，我又接到傅青海打给我的电话。我想他已经知趣了。但我仍然忍不住想听听他的声音。

电话里传来他奄奄一息的呻吟，“小槿，你能见我最后一面吗？”

“怎么了，青海！”

电话嘎然而止。青海仿佛睡了过去。他不停地做着梦，梦见一个女孩和他在一片北方的梅园里，地上落满梅瓣。他坐在钢琴前，女孩站在他侧面，板着一张冰冷的面孔。他想让女孩高兴起来，他拼命地为她演奏着，一曲又一曲，他累了倦了，终于倒在键盘上。更多的梅瓣落下来。落成了一片梅花雨。

那个女孩就是我。

曾经我耻笑过无数古今中外的恋人们。他们常常因为一件小事，一点口舌之争，或吞金自杀，或反目成仇。而今天的我们一样在重复着他们的悲剧。

我疯狂地跑进房间，青海安静地躺在我们新婚燕尔的温床上。那条锦缎床单似乎都没有一点皱褶。就好像过去无数次的熟睡一样，他安静如一个孩子。可是，再也看不见听不到他结实的胸脯一起一伏的跳动。

南槿你这个罪魁祸首。你这个冲动的怪物。你去死吧！去死吧！我诅咒着自己。

青海喝了整瓶安眠药。留下一封信。我拿起便笺，是青海遒劲的笔迹。

小槿，我亲爱的老婆：

请允许临别之前，我再这样喊你一次。

小槿，这两段刻骨铭心地感情彻底压垮了我。我根本不会想到，失去谢小婷还会遇见你。那时候，我还幸运的以为，冥冥中命运之神安排我来南方找寻谢小婷，是一线之牵要我和你相遇。

有些话必须解释，来证明我的人格。昨晚，我去爸妈家接你，走到半路，恰巧碰到谢小婷。世界竟然这么小。世界本来就很小。小的一个球体就可以轻易地容纳下它。

来南方无数的日子，寻找她都没有结果。谁知道此刻她轻易就出现在我面前。我确实有一霎那的激动。但是，我很快发现，我对她的爱已经冷却下来，失去了从前那种激情。我知道这是因为你已经牢牢占据我心的缘故。这种奇妙的感觉让我欣喜若狂。

我俩刚说了一会话，他的爱人就过来了。以前我们有过冲突。为此，他给我深鞠一躬。一切恩怨化解。然后，他说在外地不容易遇到朋友，提议我们一块喝酒。酒间，我反复说起你，因为有你我沾沾自喜，结果多喝了几杯。然后我去接你，顺便给爸爸妈妈辞行，他们的祝福让我感动。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是那么深深爱着你。希望我能给你永久的幸福。我郑重地答应了他们。

没有想到，我们之间产生了一场误会。造成你对我的不原谅我。可能是爱我至深的缘故吧！小槿，我一直以为我们能白头偕老。却想不到你撒手弃我而去。小槿，我再也无法承受感情的打击。既然心爱的人都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只求一死了。

小槿，我一直无法抹去心底对焗焗的愧疚。请在以后的日子，去她的坟前多帮我带些她喜欢的木槿花吧。

小槿，无论你选择和谁在一起，我都希望你好好保重，过好每一天。

青海！青海！我神经质的拍打着墙壁，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以为你是爱她的，我不想让别人和我分享你，这对我是多么的残忍，如果得不到你我甘愿什么也不要了。你让我后悔死吗，青海。

我挣扎着站起身，慢慢移到他的身边，他的手臂上被我咬过的地方血迹依旧未干，我用嘴唇轻轻压过伤口，然后紧紧吻住他冰冷的嘴唇。他的嘴唇依旧是那么柔软。他的胡茬依旧青涩撩人。只是他再也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了。其实在他的世界里，我一样是死了。死在和他不同的两个世界。

他就像一幅精美的工艺品轻易被我毁掉。使我对自己的罪恶感手足无措。

其实每个人都有一种本能的戒备心。就像你总害怕别人会用你的牙刷一样。其实这都是没有必要的担心。没有一个人能从容的把别人的牙刷放在嘴里不觉得恶心。你完全没有必要为了防备别人就把牙刷折断。

初恋是那么脆弱不堪一击。轻轻一折，就会留下创口。一切在一瞬间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安静地送走了青海。抹干了眼泪。我明白我不能再伤害更多的人。

一个月后。

雷鸣为我专门从国外回来。

我们坐在咖啡屋里。他看着我的眼神久久不能放下。我的憔悴苍白他都看在眼里。

“都毕业多久了，小槿，可仿佛觉得是在昨天，记得那时候，你喜欢穿着一件有木槿花图案的棉布上衣。我总躲在树荫下悄悄地看着你。”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对着桌上摆放的一盆石兰。慢慢把一切讲给他听。也许，他早就预感到，如果不是历尽爱情的波折，我根本不会选择他。

“雷鸣，坦白地说，是因为我的冲动才选择了你。”我想我说的一定很难听。我不想伤害他，如果他选择放弃我，我没有怨言。

他弹掉快要烧到手指的烟蒂，品了一口咖啡。优越的生活条件，使他变得很优雅。他比大学的时候瘦了一些。也干练了一些。他还是带着那副深度眼镜。穿着一套Adidas的灰色运动装。他没有青海的帅气性感，但他却是我再也不能抛弃的恋人。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好好跟着他。一起走好那些被青海祝福的未来。

就算是云才哥这样的人，也应该有人疼爱。这些日子因为有了青海的朝暮相伴，甚至没顾得上看湖南台的节目。他也许已经找到自己心爱的人，和爱他的人。相貌终究不是他们的错。

雷鸣沉默了许久。“小槿，我相信过去的痛苦，经过时间会慢慢淡忘。我们好好开始吧！我会用一颗真诚的心去接纳你。”

“雷鸣，”我的眼睛有些潮湿。“你真得很大度。”

“对爱的人，我有信心。”

他伸出他的手。“小槿，我的肩膀很宽，我相信能为你托起一片晴朗的天空。一起为我

们的明天祝福吧！”
在这时光交替的六月午后，我安静的把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中。他轻揽着我的肩膀，我

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肩膀真得很宽。

二个月后。

即将走上飞机的时候，我回过头来最后看了一眼这熟悉的大地。郁郁葱葱的木槿丛中，点缀着洁白的花朵，芬芳馥郁了整座城市。别离总是黯然。爸爸妈妈含着眼泪为我和雷鸣送行。

“妈妈爸爸，别难过了，等我去了那边，好好努力，也把你们接到国外。”

“小槿，别担心爸爸和妈妈，只要你找到了幸福，我们就高兴。”妈妈亲昵地拥抱着我的肩膀。不舍地看着我。什么时候，她的白发已经蔓延到鬓边了。

“小槿，到那边人生地不熟，好好长点心眼。”爸爸叮嘱着我。我点点头。爸爸也老了。我不能再让他们担心了。他们爱了我将近三十年，我却没有一点回报。这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不说一句话，默默为你开创一片晴朗的天空。为此他们不惜耗费自己的一生。如果今生做不到，他们情愿搭上来世。

雷鸣拉着我的手。不停地安慰着爸爸妈妈。

飞机呼啸着冲向蓝色的碧空。眼泪终于淌下来。模糊了一切。人生就像一场噩梦。在晨光微曦的清晨，你坐在一列即将脱轨的列车上，轰然滚进悬崖。醒来什么也没发生过。时间轻易甩掉这一切，无影无痕。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木槿花开了。我和雷鸣，还有爸爸妈妈。我们手牵着手，在木槿花开放的地方，奔跑，奔跑。我们的欢笑声惊起了一片白鹭。我默念着杜甫的诗词：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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