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旷无人的坡地上，我是喊着跑着冲去城堡的，零下的温度化在凛冽的寒风里时时刺激着鼻腔。霜白还没退去的草坪上飘着稀稀落落的树叶，转过头去正好切过山坡下民居和教堂的屋顶，远处是阳光下蒙蒙的盆地。小树林里插着交错的树干，踩上去尽是微闷的悉哗声。一个多月没出巴黎城了，像去年年末冒着风雨也赶去凡尔赛宫一样，闷得快要发酵的心情一定要去郊外透透了，即便在这寒冷的冬日，不过也正因寒冷空气显得格外净澈。

斜在半空中的阳光投在埃古昂城堡的西墙上，老树旧石，有些梦幻。每隔几分钟就是一架客机飞过，抬头看它从小塔楼的尖顶上擦过，渐渐远去。我沿着壕堑转去正门，门前的桥上迎来群童子军，倚在栏杆上欢笑着。远望去门首似乎闭着，心里晃起一丝担心，直到望见前面的人走去左转进了东廊。进门便是不同天，暖暖的，就像边上礼拜堂里透过没剩几片彩色玻璃的高窗穿进来的阳光，影着微微的彩晕落在墙角的扇贝上。礼拜堂里便是安布瓦斯兄弟艺术展的加永城堡小教堂部分，几片云石雕版的残片，仅剩的两尊完整陶塑，祭坛饰屏的石膏复制品，还有两三幅画，有幅十六世纪临摹达芬奇《最后的晚餐》的油画，不过也无甚趣味，心想乔治的处境果然并不比雅克好多少。然而我错了，接下去的几个展厅还有不少加永城堡礼拜堂的细木作，棕褐色的木料泛着光亮，在火焰哥特和文艺复兴间交替，那间展品其实恰好也是埃古昂常设展览的一部分，而且乔治并不寂寞，还有其他胞兄相陪，即便是简单的几片神职人员祷告席的细木雕，或是块残破的铺地，不过和克吕尼博物馆的那部分一样，过于单薄。

在埃古昂城堡里继续晃荡，又一场对图像学的猜测与确认，看看从天使报喜，基督降生到复活到升天的系列故事。埃古昂藏品颇丰，以手工工匠制品为多，细木作，金银制品，彩色镶嵌玻璃，挂毯，陶器玻璃彩釉，兼有建筑本身为载体的一些壁画和装饰，至于绘画并不多，不过几幅佛兰德斯风格的祭坛画虽非出自名家之手，看来却是十分的亲切。不同工艺涉及社会生活的诸多层面，从餐具到钟表，从家具到金银手工工坊设备，甚至有盔甲长剑，还有专展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婚箱的展厅。其中洋洋十幅描绘大卫王和拔示巴故事的挂毯巨制挂满了整个普赛克长廊还不够，还转进两头两个展厅，有意思的是，从普赛克长廊去参观剩余几幅挂毯时，门框里映出两尊胸像，正是美少年昂蒂努乌斯和哈德良皇帝，这件胸像和卢浮宫我最爱的昂蒂努乌斯仿的是同尊塑像，只是青铜比起云石似乎过于深沉了些，昂蒂努乌斯边上的哈德良，也终于见着了，不过是古罗马皇帝的标准胸像罢了。

埃古昂城堡的南翼门廊以今人的眼光看来可能并不见得如何出奇，尤其是在西方古典柱式在国内泛滥的当下，不过在法国建筑史上却以文艺复兴风格熠熠生辉。单那两尊出自米开朗基罗之手，今原作藏于卢浮宫的雕塑就足以彰显其显赫地位，雕塑之名正是《垂死的奴隶》与《被缚的奴隶》。门廊通高建筑可见之两层，四棵科林斯巨柱分列于券门入口两侧高起的基座，上覆古典檐部，檐壁饰月桂及战利品。左右两科林斯柱间上层作浅浮雕纹章，下层作像龛置米氏的雕塑。门廊上水平垂直线条相互穿插构织出稳定的和谐感，以重回古典的姿态响应意大利古典建筑柱式的复兴，而城堡立面则以素面壁柱贴墙，与水平强化的呼应层高的线条又形成交叉，打破外墙层次的单一。埃古昂的门廊我是穿过底楼的小门去到庭院里看的，天色渐沉愈发的冷，拍了几张照后就逃进了城堡，也就没近观细节。

出了城堡回转的时候林间黑色的树影后漫满了红霞，像弗利德里希的画里一般，神秘的浪漫主义色彩。沿着一旁的小路下坡，还是跑着，这回是冷的缘故，回头望望月下的城堡，再跑，埃古昂城堡渐渐被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