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2-28

和朋友一起看完美术馆50年捐赠展，潘玉良的七八幅作品令人眼前一亮：其和谐的色彩、夸张的造型、中西合璧的画法，称一流不虚。

浅识潘玉良，是巩俐的《画魂》。《红高粱》和《菊豆》非常成功的巩俐，实在不像画家，像画家笔下的静物花瓶。于是对巩俐《画魂》失败的沮丧，不知不觉中转成了对潘玉良的沮丧。还未看过潘玉良几幅画作的我，当时就给潘玉良贴了标签，潜意识里将巩俐与潘玉良划了等号：美女画家，炒作而已。其后了解多了，一惊玉良居然如此丑，二惊玉良曾是社会最底层的妓女。掬一捧同情之泪，好奇的种子也埋在了心里：传奇总有不同寻常处，潘玉良的不同，究竟是什么？

今次看潘玉良所捐作品，站在瑰丽的画面前，彷如玉良就站在我身旁，一边画画，一边同我诉说着什么。说一会儿，玉良问“是不是应该改写？”于是得意地涂改我心中关于她的那些标签：巩俐跟潘玉良实在无任何关系、潘的特殊身世跟潘的作品之间也无任何关系。老爸曾说“画家靠作品说话”，真乃上言。

有一幅美人图，引我入胜。画中人侧倚古典风格的靠背椅，一只手搭椅背，一只手轻放在淡绿绣鹅黄图案旗袍下优雅小架的腿上，双手自然美丽地下垂着，指如削葱根，口若含朱丹，姿态妩媚迷人。旗袍外的衣裳堆满紫粉相杂的花朵，身后镂花中国古条案上，不知名的大叶粉花与之相映，人美花娇，花香人艳。画中人一头如卷乌云，蛾眉杏眼樱桃嘴，眼神挑向画面的左上方，自信骄傲，丰采斐然。第一眼望上去，我的脑海里居然浮现出“胡蝶”和“赛珍珠”两个名字。细看名签,乃《周小燕肖像》。周小燕，是我国著名的歌唱家周小燕吗？为什么是潘玉良捐赠小燕在想什么呢？这个小燕是我国著名的歌唱家周小燕吗？那此画不应该是小燕女士所捐？

回来一查，果然是。小燕留学法国时，潘为之作。小燕说当时画完不喜欢，便没要。我纳闷：画得比本人漂亮多了，怎会不喜欢？可能那时的人均实在加谦虚，认为画得比自己漂亮也是一种不真实。否！当时的小燕和一位学习野兽派的画家同住，而且其父是当时的大银行家周苍柏，自小受过良好的教育，不可不懂艺术不是真实，艺术就是超越现实、超越俗态美丑的。就此画的型与色来讲，完美无瑕。而自言喜欢潘墙上素描但不好意思要的小燕为什么放弃这么美的一张画呢？再查，小燕的理由确实不关外形的像与不像，而是“当时的我性格活泼，而画面中的人太静态了。”再细看画，又觉否。画中人虽身静，但透过灵动俏俊的眼神，可以看到“这个女人啊不寻常”。她在二战期间留学，但眼神中并不曾有一丝的忧惧，优渥的家庭并不会因战乱停止她在法生活和学习的供给。她有常人没有的安然，也有常人没有的对自己美好未来的绝对自信。所以说画中人太静？否！她的内心并不安静。

我不由思绪纷飞，GUESS起当时小燕不要的种种情况：1.其时的潘在画界不算什么，在小燕的心中就更不算什么。以小燕的家世背景，想给她画像的人可能排着队呢，年轻气盛的小燕，有大把的苹果，又何必在乎其中那个又老又丑的？而且当时小燕若收了潘的画，无疑对提升潘的各方面都更有益处。2.当然，小燕也许并无我以上的俗人妄念，她就是纯粹的不喜欢。但不喜欢的理由，我重新为小燕找到了：画中人很有风韵，但绝对不像当时二十出头的小燕，倒像是三十七八、四十出头的人，潘将小燕画老了！可潘为什么会将小燕画得这么老呢？按理，为小燕画像是潘提的要求，她不应该讨好当时的小燕，充分与小燕沟通，将她画得明媚阳光，动感青春、二八花季吗？而且据小燕说，她一共花了三个半天时间做模特，而在这三个下午中，她俩不可能画前画后均不交流，一直不停地画吧？大家闺秀的小燕，自小向别人提这样那样的要求，应该是很自然的事，而且油画不像国画，不满意是可以及时刮掉重画的！但最终潘为什么还是将小燕画老了呢？

越看越想，越想越看。突然，画中的周小燕居然变成了潘玉良。是啊，潘生于1895年，1938年，她画此画时，倒是和画中人的年纪相仿。贫贱如潘的人，面对身家如此美好，未来亦非常美好的周小燕，四十三岁的潘，内心可否能无波澜？能否不对小燕心生嫉妒、羡慕？能否不感伤自己？悲悯自己何曾不似人家这般命好呢？若如我像她这般命好，生得好嫁得好，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话，四十三岁的自己，现在会是何等模样？此时的潘孤身一人（潘赞化远在中国，而且其后两人再没见过面），内心生活何等凄凉？而这种凄凉无人堪与细说！“画家以作品说话”，潘也以《周小燕肖像》说了许多话吧？拿起画笔，潘的笔下，此时可能是小燕：这样好的条件，即使到了与我相当的四十三岁，小燕依然高贵幸福；也可能是潘自己：若我有这样的生活，现在一定也是高贵幸福的！拿起画笔的潘玉良，有可能完全沉浸在这样复杂多变的情绪中，她不能自控，面对小燕，她无法避免产生这般情感，那就让这股强大的情感化作自己的画面语言吧！尽管年轻优渥的小燕不能懂得自己作画时这样丰富的内心，也不可能向她解说这样的人生感验，又有何妨？这才是此画之真！于是，潘依然超越了眼前这个具象的模特，将周小燕与潘玉良，将一切高层人现实的幸福与悲苦人憧憬的幸福融入了一起------

此画还有一个颇堪玩味处，潘将自己名字的题款设计成小燕身后一本有些古旧的书名。的确，潘玉良是一本书，只是此书的众多细节，无人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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