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新诗鉴赏之十九

桑恒昌/辛郁/吉祥女巫/李清联/犁青

桑恒昌(1941-)，山东武城人。著有诗集多部，《黄河诗报》社长兼主编。

中秋月

自从母亲别我永去，

我便不再看它一眼，

深怕那一大滴泪水

落

下

来

湿了人间。

[赏析]

这是一首既有真切感情、又富于奇巧想象的具有独特审美价值的短章。

在这首诗中，作者选择了中秋这个按我国传统是全家团聚同赏明月的美好节日的特定日子，而作者却不敢看月，在这种巨大的精神冲突中，语极平凡却伤痛溢于言表，一下子把深沉的感情强化起来；接着，把圆月喻为“一大滴泪水”，这个十分自然却又极为奇巧精辟的比喻，把感情又进一步深化了，怕它落下来会“湿了人间”，就是怕自己巨大的痛苦和凄楚的心境会伤及更多的人，种种令人夺魂的复杂哀切的思绪又更进一步加重了感情力量。这首短诗通过在真实基础上感情的层层递进，既强化了思母的主题，表达了难以排遣的哀思，又显示了作者热爱人间的高尚人格，它所造成的艺术品格和浓重的艺术氛围，便可以使人获得心灵的净化和境界的升华，从而产生一种特殊的精神力量，给人以无尽的回味和遐想 (李瑛)

辛郁（1933-），本名宓世森。祖籍浙江慈溪，现居台湾。著有诗集《军曹手记》、《豹》、《因海之死》等。

豹

一匹

豹 在旷野之极

蹲着

不知为什么

许多花 香

许多树 绿

苍穹开放

涵容一切

这曾啸过

掠食过的

豹 不知什么是香着的花

或什么是绿着的树

不知为什么的

蹲着 一匹豹

苍穹默默

花树寂寂

旷野

消 失

（选自《现代百家诗选》,台湾尔雅2003年版）

[赏析]

辛郁的诗，冷冽、沉郁，直面人生，人称“诗坛冷公”。洛夫在为辛郁诗集《豹》所作的序中说：“辛郁有一副冷凝的面孔，故诗坛友好向以‘冷公’称之。其实辛郁面冷而心热，亦如他的诗，冷的是他的语言，热的是他潜在生命的燃烧，他的诗可称为冰河下的暖流。

这首诗写于1972年。辛郁曾自述其写作动机：是因为“有感于在文明的压迫下，大自然中生命纯粹性的逐渐丧失。豹被作为表现的主体，是我认为它是大自然中生命最强悍，也最能保持生命原始纯粹性的生物”。豹暗喻人，诗人表达的是“对人原始本能退化的深感悲哀。人与自然的亲密关系，在科技发展的引诱下，终于被疏远”。“旷野”的“消失”，象征着人的道德良知在现代文明进程中逐渐失落，个性在庸俗世态里沉沦。“豹”无奈地失去“旷野”，体现着诗人对现实的谴责和批判。

在诗中，“旷野”、“香花”、“绿树”、“苍穹”是“默默”、“寂寂”的，凸显出“豹”存在的生机扩大、色彩醒目的背景。与里尔克动态的“豹”相比，辛郁的“豹”是静态的。“一匹”强调了孤独，“蹲着”突出了伺机、冷静和无奈。第五节由一个主谓句“旷野消失”跨行构成, 既渲染了一种失落、困惑, 又体现了中国诗歌“ 卒章显志” 的特点。“不知为什么”、“不知什么是”、“不知为什么的”等探询、疑惑的句式，有“复沓”的效果。诗中特意设置的空白, 既是诗歌节奏上的停顿, 又是诗意的延续, 给读者留下思索的余地。尤其是结尾两行，“消”与“失”之间的空白, 更是体现了一种过程,意蕴绵长, 余韵无穷。 （郭海军）

吉祥女巫，女。江苏连云港人。著有诗集《隐秘飞行》等。

文字的魅力

刚刚还在唐诗宋词里受宠
转眼又投入现代诗的怀抱
真佩服这些带着水性的小生灵
居然能够于不经意中
把扬花的生计
做得如此明丽 媚惑而又美妙

[赏析]

这是一首现代截句。诗旨明朗，就是爱诗；诗艺不凡，6行凡五用格。
前两行应当使用了一种新的修辞格。我捉摸着是否可以称之为反拟。明明是她宠爱唐诗宋词，却偏要说人家宠她；明明是她天天怀抱着现代诗，却偏偏说人家怀抱她。这样地借助拟人而反说着，可不就是反拟了吗？

下面四行，在拟物与拟人格的连用中，又不露痕迹地镶嵌了比喻格。“水性的小生灵”这个拟物意象，透着诗人对诗歌的喜欢与爱；“扬花的生计”不仅把诗的意象喻花，而且同时把诗拟人，说“做得如此明丽媚惑 而又美妙”，是对古今诗歌的高度赞美。

这首诗，可以解释吉祥女巫的诗作，为什么越来越空灵旷达，且透着哲思地柔媚（不是这首）。比如《一个城市与一个城市之间》《打伤烙印的蝶蛹》《归去兮》《桃色》等美作。无它，就是诗人对诗这种艺术形式的深挚的爱驱动着她，一路情怀地孜孜以求，默默耕耘。遂使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她的作品。 (山城子)

李清联（1934-）本名李得胜，又名马遵生。河南沁县人。著有诗集《李清联短诗选》、 《李清联世纪诗选》等。

阳光老男孩

重阳节那天

阳光老男孩

和几个少男少女

玩起了快乐的街舞

雪白的头发呀

好一朵美丽的雪莲花

招来了围观的人群

和警察

（选自《李清联世纪诗选》香港银河2006年版）

[赏析]

我喜欢《阳光老男孩》这首诗。阳光老男孩和少男少女玩起了街舞，这是何等美丽的想象！中间忽然插入两行：“雪白的头发呀/好一朵雪莲花！”男孩，然而“老”，加上“雪”、“白”、头发，再加上“雪莲花！”雪莲花和少男少女一起，在街上跳舞！多么奇妙的意象群！又是流动的，不是静止的。更奇的是最后一节：招来了围观的人群和警察。焦点在警察的出现。警察是维持秩序的人，那么，是阳光老男孩和少男少女扰乱了秩序？是警察也忘了执行公务而被这场奇异的街舞所吸引？我还要指出作者用字简明，“街舞”只两个字，足够！给读者的想象余地、思维空间真够大的。 (屠岸)

犁青（1934-）原名李福源。福建安溪县人。香港诗人。著有诗集《苦难的侨村》、《犁青山水》等多种。

桂林姑娘

你不必戴廉价的耳坠

世俗的手镯

你不要穿高开叉的旗袍

红猩猩的礼服……

你只要梳理

叠彩山的秀发

你只需眨动

漓江水的秋波……

红日煦煦——

你清莹、秀丽

风雨细斜——

你温柔、神秘！

你向我走来

你带来一片微笑的云彩

在你两盏美的笑涡里

盛着盈盈花蜜

一九八六年元月十六日于广州

（选自《千里风流一路情》湖南教育1987年版）

[赏析]

犁青把桂林山水作一位具有本色美的姑娘的角度作出了不同于别人的探索，并取得了突破。试比较唐代韩愈的名句：“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送桂州严大夫”这是用两件珍贵而漂亮的妇女装饰物写桂林山水的柔情。而犁青反其意而用之，认为桂林山水本身就很美，用不着去梳妆打扮。古代的碧玉簪之類固不必说，就是现代装饰品也未免显得“廉卖”和“世俗”。在作者笔下，桂林山水可谓是“淡妆濃抹总相宜”：红日高照时显得清莹、秀丽、风雨细斜时显得温柔、神秘。最后一段仍然是紧扣“姑娘”这一比喻，写桂林山水清秀无比的独特风采。就这样，犁青不仅未重复韩愈所使用过的碧玉簪和青罗带，而且在桂林身上找到了秀发、秋波、笑涡等新的意象，独树一帜。

犁青的诗，虽立意单一，但耐人咀嚼。他不喜欢将意象弄得重重叠叠，他偏爱行文有路有轨，线条清晰明朗。 （古远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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