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Z和老S相对而坐，在那家熟悉的小饭馆里，嗅着店堂里飘散着油烟味烟草味辣椒味还有说不出的味儿，他们都没有开口，平静地各自斟上一杯加了温的黄酒，桌上有几碟下酒菜是他俩共同喜欢的——盐水花生米、糟凤爪、宁波烤菜和毛豆芋艿。 两个老友认识有四十多年了，彼此间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举手投足再熟悉不过了的，就是亲兄弟间的默契也不过如此。 老S喝干了杯里的余酒终于开口了，压低的嗓门：阿哥有点麻烦，她有了，吵着要生呢！老Z举到嘴边的酒杯停在了半空，惊讶地瞪圆双眼：有空啊，来真的了？可别忘了你已经半百年纪了，这小东西管你叫爹还是叫爷呀？****** 蛮早以前，人家都叫他小S，小S苗正根红，小S的爸爸和小S的爸爸的爸爸的爸爸都是响铛铛的工人阶级，所以小S中学毕业就分配进了一家门口有持枪的解放军把守的军工厂，军工厂里生产的东西也是吓势势地——大炮，不过那个时候对外是不好讲的，７０８６就是工厂的名字，当然，进这种工厂先要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调查祖宗八代。小S古怪精灵，书读的不怎么样，可做起生活来象模象样，他学钳工，什么样的零件看一眼心里就有数了，画图纸，车零件，再难的活计到小S这里没有成不了的，别人做八小时的活他三小时就做好了，笃悠悠在一边玩儿去了，而且质量最好，很快他就在同行中脱颖而出，从学徒工到技术攻关组长，后来又顺利拿到八级钳工证，也难怪小S在厂里最牛，领导也象佛祖一样供着他。后来小S和一个叫美丽的美丽姑娘成亲了，小俩口门当户对、勤劳恩爱，不久又生了个大胖小子，小S当家理财粗活细活更是一把好手，小日子滋润的很，人都说这小俩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没想到变化大于计划，军工厂也有落难的日子，铁饭碗变成了泥饭碗，厂子里有本事的人都自谋出路去了，小S当然早早地就被人挖到私企去了，小S不用干活，遇到技术问题点拨一下，做技术顾问的月收入比以前翻了好几番。 再后来，小S成了老S，口袋里鼓鼓地也有了钞票，他寻思着老给别人打工心里头不爽，也弄个老板当当该多好！那个时候火锅店生意最好，几乎开一家旺一家的，就这么着！开家火锅店吧。说干就干，老S做事最利落，白天悠闲地继续当技术顾问，晚上忙碌地在私企旁的小镇上经营“小辣椒火锅店”，“小辣椒火锅店”价钱公道菜肴味美，尤其是火锅汤料别具风味，食客们吃了一次心心念念地想着还要来下一次，加上服务员都是清一色年轻肤白的川妹子，味觉视觉双重享受，火锅店开张不久居然在小镇上名躁一时，回头客蜂拥......老友开新店，老Z帮衬着做点事自然理所应当，有次，老S心急火燎地打来电话，要老Z火速采办“头痛粉”若干，务必在傍晚前送到小镇，老Z纳闷这老朋友该不是忙赚钱忙坏了脑子？买那么多“头痛粉”做啥？这上海市场花花绿绿什么东西买不到？可老Z就是觅不到“头痛粉”，营业员异口同声回答得都干脆：都什么年代了还吃那玩意？呶！有“芬必得”，二十三元五角一盒止疼效果最好。老Z跑了无数家药房，总算在第一医药商店觅到了，十万火急赶紧给老S送去吧。看到老Z笑眯眯地从店里出来迎接自己，这不好好的人么？老Z疑惑的眼光看着老S，老S却不慌不忙，让座请茶，酒过三巡，这才悄悄地和老Z耳语：老弟，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哦，今天你带来的东西可救了老哥的急了，你看老哥的火锅店生意还兴隆吧！这满堂食客大快朵颐热情高涨，没点看家本事怎么能留住客人？实话告诉你，秘密就在火锅汤料里，你想，从前开火锅店谁不用点罂粟壳之类的催味，好吃还醒酒，上了瘾还鬼神不知的，可如今上面查的紧，有钱也弄不到了，只好用替代品，哈哈！这“头痛粉”价廉物美真是好东西啊！老弟啊！切记保密不外传哟！ 兄弟俩酒酣意浓聊得兴起，几个月没见，老S倒是越发地考究登样了，西装笔挺皮鞋铮亮，踌躇满志仪表堂堂，那架势分明就是一个大老板，更让老Z惊讶的是老S额上的电车路竟然淡了很多。“老兄最近吃什么补药来着，看你面带桃花如沐春风，老树开花香满堂，人逢喜事精神爽。你成天看着那么多靓丽的川妹子，个个仙女似的，莫不是跌到花堆里有了第二春了？”“哈哈！真是知我者兄弟也，兄弟打量一下，这儿有哪位MM你觉得还可以配得你哥哥呢?老Z遂放下酒杯，目光在穿梭的端茶送菜的穿蓝印花布大襟衫扎着红头巾红围裙的姑娘中巡视，这满场飞来飞去的花蝴蝶似的女孩个个年轻水灵，到底是哪一个呢？“喔唷！饶了兄弟吧，我可猜不出。”“来！细妹过来，见过二哥。”老S朝不远处招呼。细妹轻盈婀娜地走来，蓝花布衬托着年轻俊俏的脸蛋，一双顾盼流连的黑亮眼珠，身材更是增之一分嫌肥，减之一分嫌瘦。“二哥好”出谷黄莺般脆生生的川味普通话，细妹伸出了一双莲藕般圆润光滑的玉臂，麻利地拿起桌上的酒瓶给他俩斟酒，老Ｓ眯缝着双眼满脸放光.....******陈美丽走在街上，她看着透过参次树叶的阴霾低沉的天空仿佛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已经好多天没出日头了，空气潮湿处处散发着一股霉变腐败味，自己的心情也象这老天一样糟糕透了，她神思恍惚木然地向前走，手里紧紧地捏着那张薄薄的纸，那张决定她的命运的纸。她知道一切都晚了，从此，她失去他了。他净身出户，把一切都留给了她，房子、儿子、票子和所有的一切，他也许觉得这样做能减轻自己一些负罪感，可她呢？那个曾经的恩爱甜蜜的三口之家从此不复存在了，她还能找回他的人和他的心么？十年前他第一次离职去郊县的私企做工，亲戚朋友大多持疑虑和否定的态度，可她支持他，她知道他有能力有技术，他是一块被尘土埋没了的璞玉，他是一只蛰伏在草窝里的鹰，他不该在那个不饥半饱的军工厂里被束缚了手脚而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她鼓励他走出去，尽管他俩从没有分开过，他们是一对人人羡慕的恩爱夫妻，小鸟依人不理家务的她承诺以后由她承担起家里的一切，他尽管放心地去大展身手......可时过境迁、世事难料，她是送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起先他还隔三岔五地回家看看，工资也如数拿回来补贴家用，后来他几个月才回来一次，再后来他连春节也不回来了，她哭过骂过和他吵过、好说歹说可是没有用，她已经留不住他的心了。她没料到他们的结局最终是以今天的离婚收场的，她真后悔，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好买？******春天来临的时候，小镇上有一个新生命降生了，他是老Ｓ的儿子。夏天来临的时候，城里也有一个新生儿落地了，他是老Ｓ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