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智取赈粮济灾苦 公堂惩凶辨奇冤（一）

婚后二人夫唱妇随，兰桂齐芳；琴瑟相谐，松萝共倚。邢公矢志不渝，朝暮刻苦攻读；不甘所取 ，以期再试。光阴荏苒，寒来暑往；转眼十几个春秋，日子倒也过的轻松自如。邢公又连得四子，个个聪慧。渔耕之乐趣，朗朗读书声，引来多少人家的羡慕。邢公自言曰：“贤妻娇子，衣食无忧，做一闲云野鹤，已足慰平生了。俗话说得好；“不居高官不害怕，不食俸禄不担惊。”又何必自寻烦恼呢。”夫人闻此，危言正色道：“官人此言差矣，大丈夫生天地间，应胸怀鸿鹄之志，以天下为己任。倾毕生之力，展匡世之才，做几件惊天地，泣鬼神轰轰烈烈的大事来。耀祖光宗、名播后世，方不枉此生。此时若心存异念就此罢手，岂不功败垂成，辜负了十年寒窗之苦而遗恨终生呢？万万不能随俗浮沉，沉缅于区区儿女之情，满足于小富即安，志得意满而不思进取。

君不识三国孔明隐居隆中，结草为庐，耕学练志，始得经纶满腹，远见卓识；座观天下，重兴汉室。运筹帷幄，励精图治；出奇制胜，大智大勇。终获天下三足鼎立之势。可谓事业伟大，功垂千秋。

生于战国乱世的苏秦，忍悬梁刺股之苦，终获鬼谷经世之才，应势而出，将战国七雄握于股掌之上，凭三寸舌，顺说六邦结盟从亲而并相六国。遂功成于合纵拒秦之势，改写青史，扭转乱世乾坤。可谓业绩辉煌，惊天动地。

凡古之圣贤皆修学刻苦，百折不挠，虚怀治国平天下之雄心大志。终成一代巨子。将相本无种，只要君有为，勇向目标奋进之士，世界当为之让路。似此决非目光短浅，胸无大志，散淡平庸之辈而所能为也。”公曰：“夫人一番肺腑之言，沁人心脾，使吾顿开茅塞。此后定当自强不息，矢志不逾，摒却杂念，致力进取，以期早日立身扬名，不负夫人之厚望。”夫人笑道；“这就是了。”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天道酬勤，功在不舍。时嘉靖七年戊子，邢公授职山西汾州赵城知县，赐文林郎。

赵城县，隋末置，属霍山郡。治今山西洪洞北赵城镇西南。明宣宗朱瞻基宣德年间移治赵城镇。明属平阳府。

公文已到，即时筮仕赴任。时长子芳刚及本命，早入塾课读。因父母远离，携子不便。时亲翁路公闲居，心仪延甥至家，早晚诘课，以充晚来之虚。很快便答应。次子缙，十令。三子业，六令。交父母看护，只四子绶时方三令，意带身旁。于是整理行装，帯足盘缠，派了一乘轿车，筱姑携子随行。拜别父母家人，安抚子辈毕，缓车起程。

天高云淡、清风送爽。沿途田连阡陌，一望无垠，三三两两的农夫在田垄里，精心侍弄着自己赖以生存的粮禾。路旁枝繁叶茂的杨柳树旁，人们在浓荫下议论着今年庄稼的长势与收成。这里一片果园，枝头斑斑点点、红红绿绿，应是收获的大年。前面不远畦埂交错，翠绿处随着微风阵阵飘香，一定是瓜田。车前小鸟叽喳做引，轮旁野花致意点头。

不几日已到山西地界，但见山路崎岖，怪石纵横。孩子不时被颠的哭了起来，筱姑不停的安抚着。又行一日，陆续有逃难的百姓自西而来。莫非山里遭遇灾情？正疑惑间，路况愈遭，沿途败叶枯草，随风飘零。土地龟裂，沟渠干涸，令人备感凄凉。略想这里一定是旱情严重，才至如此！经与逃荒百姓口中得知，赵城一带，水旱频仍，灾情不断。去冬以来，这里很少雪雨。今麦欠收，至秋更加奇旱。滴水未降，青苗枯死，听说这里往西旱灾更甚于此。邢公此时心情愈加沉重。衣食冷暖，民生之要。初仕斯地，竟遇灾年，不知赵城现况如何，吾将怎样应对？

不言邢公正在踌躇，前边已进入赵城地界。恰应路人之言，愈多穷困百姓扶老携幼，背井离乡，路旁多有饿殍，衣服被人剥去，几只乌鸦在枯枝上盘旋号啼，其状惨不忍睹。夫人于觉不忍，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不时拿出盘缠舍与路人。

一日，夕阳落山，仍未走出荒野，宿店难觅。看来，又要夜行。当车行至一山坳下，抬眼仰望山腰至顶，荆棘丛生，枯草遍野。道旁怪石嶙峋，四处寂静非常。忽然，从山石背后蹿出四、五大汉，鹑衣百结，污秽不堪；手持棍棒，拦住去路。邢公曰：“遭遇了剪径，如何是好？”夫人道：“不必惊慌，为妻所学武功，十年未曾展露，正好小试锋芒，一显身手。”筱姑道：“屈几鸡鸣狗盗之徒，不屑一顾，对付乃举手之劳，何需惊动夫人。”夫人道：“还是我先来。”随把孩子交与筱姑。一个箭步，早趋车外。口喝：“哪里贼人敢在此阻拦？”说毕，手足并举，竖劈横扫。霎时，有几人已口鼻出血，倒地求饶。筱姑出面相帮，举起拳头，欲置一人于死地，被夫人喝止。几个剪径人叩头如栽葱，啼言：“被生活所迫，才出此下策。日后必洗心革面，清白做人，饿死再不剪径。”其中一人痛哭，“家中盲母年逾八旬，饥饿不起。幼子待哺，妻子卧病在床，实在没了活路。”夫人将他们扶起，从囊中取银若干付予，让其另谋生路。这几人感激的叩头流血，齐道；“妇人好生之德，没齿难忘。”邢公让其带路至署衙，很快完毕署衙印信并一切文案卷宗及库项册籍移交，即理县事。

旱魃肆虐，赤地百里，民不聊生。面对这么一副窘境，公卧不安席，食不甘味，忧国忧民，慨然心头。夫人道：“还彷徨犹豫什么，开仓放粮啊?百姓有了粮吃，还会逃荒饿死不成？”邢公曰：“然也，若仓充粮足，民忧岂不可解。无奈官仓存储不济，日渐空虚，就连当差衙役都要和菜充饥，饷银半年未放一钱。这饥民数万，让我一时到哪里去筹这么多粮食呢？当务之急也只有将现有的储粮和以糠菜煮粥舍之，以救燃眉；在从长计议。”夫人道:：“如若这样，还可顾及眼前。待十天半月，粮却有限，杯水车薪总有空日，此乃扬汤止沸权宜之计。若到时你当如何应付？”

“几日来，我与筱姑审时度势，外出观察民情，见其大街上不乏大腹便便，衣服华贵之富绅，在遛狗，玩鸟，养尊处优无事一样。又见一处处华丽庄园，高深莫测，必有奸商巨贾囤积居奇。他们欲乘人之危，高利借粮，人如入其彀中，形同饮鸩止渴，雪上加霜，欠下一辈子还不完的阎王债。让你生不如死。这帮落井下石，发国难财的家伙实在可恶。不如将这些富豪奸商传来，借粮代赈，或解度灾之厄。”邢公曰：“夫人果然远见卓识，多谋善断，吾不及也！”于是传来旧时熟知县情的衙役，遂将城内富户报名列出，足有六十余户。预计他们所积之粟，足可使县民度过粮荒。

次日，首先将几家首富传至署衙问话，但谈及借粮，几人面面相觑，三缄其口或答非所问搪塞敷衍。然后哭丧着脸，一个说的比一个穷。问了半晌，也没人愿意献出一担粮。邢公曰：“你们身为一方士绅，钱过北斗，米烂陈仓富贵之极，如今眼看自己乡亲四处逃离，却袖手旁观，坐视不救，为富不仁，冷漠无情。难道就忍心让他们死于非命吗？况且这又是借粮，按市价付息，但有收获，本利奉还。你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半晌，还是呆头死猪无人吭声。把闱后窃听的夫人气得咬牙切齿，暗道；“这些唯利是图，豪无善心之徒该当千刀万剐。”忽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退堂后，夫人道：“老爷稍安勿躁，不必犯愁，既然他们冥顽不化，为富不仁，那我们也只有不义了，日内必有良方取粮。”其实，夫人料定今日之事，必将惊动全城富家，所以这一两日，他们必仓促转移荫蔽粮食，以避官府追查。待若探得真情，出其不意，仗一儆百，杀鸡骇猴，逼其就范。

次日傍晚，夫人并筱姑招来老衙役，问明城内首富的住处，并画了草图收好。夜半两人换上束身夜行衣，黑纱遮面，依图至一处，纵身越墙，腾空跃上房顶，查看院内。果不其然。此刻，这家正挑灯将仓内积储一包包转移窖室。二人做了标记，飞身又入另家，已如其然，不出两个时辰，已有十余家的藏粮被标于图上。第二天一大早，夫人将所绘图纸递与伦公，然后派人速传这些人到衙当堂问话。

邢公一头雾水，尚不明就里。夫人附耳道：“如此如此…”邢公会意赞曰；“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夫人料事如神，无愧奇才。”众衙役很快将他们一 一带到。邢公出堂问话，他们自认作事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依然昨日，装聋作哑，洋洋得意，心存侥幸。宁挨三十板，不献一担粮。这边夫人带领所有差役、班头，一应人等入户至藏粮处，将其车载骑驮，运至署衙，很快积粮数百担。富户见此，一个个都瞠目结舌，面面相觑，不知粮食出自何家？忽邢公醒木一拍，举起草图示众人厉声曰：“你们各家藏粮之处，本县早已查明，尽标图上，此时若自己献出，仍按原定所行，欲速有赏。如若不然，像今日所取藏粮，如数充公。众皆变色，叩头如捣蒜，愿遵县命。随即散去，出门听其互言曰：“难道新任太爷是神人？如此高妙之数，旷古所未闻也。”

顷刻，车滚马啸，川流不息。一时，署衙变成了粮库。只恨少了仓廒，连那些不在例的小富也争相献粮。三日内所集贮足以度灾。随布告各处，方圆逃难流离的百姓听说太爷筹得富家存粮，准备放赈，奔走相告，扶老携幼纷纷还家。

邢公以如何发放赈粮问计于夫人，夫人道：“岂不闻，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深谋远虑，乃可一劳永逸。要用这有限的赈粮，富民养生，开创出赵城百姓世代可享的福祉。那就是广开水源，改良农田。做到涝可疏，旱可引，如若旱涝有成，百姓无忧，何愁为官之难。此乃利在当今，功在千秋之举。目前时令尚可种些早熟，以充当务之急，再购些粮蔬籽种和速生苗木，免银发放，垦出即种，种则有成。以工代赈，凡出工者每人奖米一升；扩耕造田，凡垦荒一亩奖粮一担，田归己有，免赋三年。”众称夫人文武兼备，智虑深远。

于是轰轰烈烈，民情高涨，肩挑背负，车水马龙。就连赵城广胜寺的僧众也纷纷投入开山垦田之列。童稚，翁妪箪食壶浆，往来道旁，一场生产自救之壮举赫然在目。

夫人身先士卒携子往来，查看工程进展，慰问民工。筱姑身负药箱，所至之处，夫人凭所学之识为伤病人员包扎，诊治。夫人的善行义举，博得数万民众阵阵赞扬。

县衙门外开设了几处粥棚，供失去劳力，不能自理的老弱疾残享用，以便使壮劳力无忧的投身工程治理。这里经常出现夫人的身影，她视被施者如自己的亲人一般。送饭喂粥，并好言鼓励宽慰，体贴入微，不计苦累。感其惠者，如被春风。皆言夫人宅心仁厚，古道热肠。每年三月十日是女娲娘娘生日，多有善男信女，纷纷到东南娲皇圣母庙为夫人焚香祝祷，祈福之音，不绝于耳。赵城百姓对老爷、夫人的施仁布德，挽民于水火之举刻骨铭心，世代永记。

此举空前绝后，未耗任何国力，以人为本，抗灾自救，稳度难关，实乃罕有先例。

不出几年，弊绝风清，时和岁丰；百姓衣食无忧，县域井然，邢公广开言路，顺纳民意，礼贤下士，从善如流。兴利除弊，励精图治。后来又修署衙，建学堂，筑仓廒；因收藏存世仅一部的《开宝藏》佛教巨典而闻名于世的广胜寺此时也筑塔塑佛，盛况空前。多有民妇又如以往纷纷去女娲陵丘上刨石求子，佑赐麒麟。公夫妇善举屡屡，政绩卓然，有目共睹。

似水流年，周而复始，屈指五载。今逢八月中秋，千里共婵娟；乃天下人赏月团圆的喜庆日子。二人晚餐毕，携手缓步出庭，沿着月光，登上凉亭，站在圆月面前。翘首望去；只见皎皎轮月，当空高悬；如一潭净水，倾洒人间。“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想必天下人此刻正在花前月下家家团圆，户户欢聚。举杯赏月，乐享天伦。二人至亭案，秉上红烛，点燃檀香，沏上一杯清茶。

夫人走向早违的瑶琴，轻拭上面的蒙尘，调了调丝弦，平了平气息。柔指轻拨处，听琴声渐起。一时抑扬顿挫，音清悦耳。顿时有若和风细雨，行云流水，温情脉脉。转而高亢铿锵，万马奔腾，龙吟虎啸。又转委婉凄凄，欲断又起，愁肠百结，如泣如诉……伦公漫步阶前，秋风萧瑟，闭目凝神，浮想联翩。追思往昔，历历在目；酸甜辣苦，人生五味，此时不免想起远别的故土，渐迈的父母和尚未成年的子女；想起仕地数万民众的衣食冷暖。不由喟然长叹；吟道：

“ 想余一介书生，

身出农家，自幼研读。

如饥似渴，未敢懈怠。

凉桌热凳，磨穿铁砚。

寒窗十载，举乡明经。

个中滋味，惟有自知。

春秋一度，燕尔新婚。

卿卿我我，一刻千金。

才子佳人，生死不逾。

琴瑟和鸣，互励共勉。

谈笑风生，童心未泯。

意气风发，壮志达远。

良宵恨短，光阴匆过。

幼子诞世，初为人父。

得享天伦，任重在肩。

筮仕晋地，便遇灾年。

赤地千里，饿殍载道。

此情此景，石人心酸。

筹赈济困，解民倒悬。

开山劈岭，引灌入田。

风雨难阻，堪耐暑寒。

夜半难寐，三餐少安。

未盈一金，余俸尽捐。

遍观穿戴，有年未添。

食清啖素，不近荤膻。

精何敢求，劣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