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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过和小龙女的后人

luyued 发布于 2011-01-28 08:15   浏览 N 次  

正在此时,忽听得屋顶上传下来轻轻数响琴箫和鸣之声,似是有数具瑶琴、数枝洞箫同时奏鸣。乐声缥缈宛转,若有若无,但人人听得十分清楚,只是忽东忽西,不知是从屋顶的哪一方传来。张无忌大奇,实不知这琴箫之声是何含意。陈友谅朗声道:“何方高人驾临丐帮?若是明教群魔,不妨就此现身,何必装神弄鬼?”瑶琴声铮铮铮连响三下,忽见四名白衣少女分从东西檐上飘然落下庭中,每人手中都抱着一具瑶琴。这四具琴比寻常的七纺弦琴短了一半,窄了一半,但也是七弦齐备。四名少女落下后分站庭中四方。跟着门外走进四名黑衣少女,每人手中各执一枝黑色长箫,这箫却比常见的洞箫长了一半。四名黑衣少女也是分站四角。四白四黑,交叉而立。八女站定方痊,四具瑶琴上响起乐调,接着洞箫加入合奏,乐音极尽柔和幽雅。张无忌不懂音乐,然觉这乐声宛转悦耳,虽是身处极紧迫的局面之下,也愿多听一刻。悠扬的乐声之中,缓步走进一个身披淡黄轻衫的女子,左手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童。那女子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风姿绰约,容貌极美,只是脸色太过苍白,竟无半点血色。那女童却相貌丑陋,鼻孔朝天,一张阔口,露出两个大大的门牙,直有凶恶之态。她一手拉着那个美女,另一手却持一根青竹棒。群丐一见这两个女子进来,目光不约而同的都凝视着那根青竹棒。张无忌见这许多女子进来,自觉仍是骑在史火龙肩头,未免太过儿戏,但陈友谅的剑尖不离周芷若后心,自己可不能轻易放开了丐帮帮主。但见群丐人人目不转睛地瞪着那女童手中的竹棒,似乎天下唯有这根竹棒才是第一要紧的物事,甚么白衣少女、黑衣少女、黄衫少女,以及这个丑女童本人,谁都是对之视若无物。他暗暗诧异,打量这竹棒时,只见那棒通休碧绿,精光溜滑,不知多少年来经过多少人的摩挲把弄,但除此之外,却也不别无异处。那黄衫美女目光一转,犹似两道冷电,掠过大厅上众人,最后停在张无忌脸上,冷冰冰的道:“张教主,你年纪也不小了,正经事不干,却在这儿胡闹。”这几句话中微含责备之意,但辞语颇为亲切,犹似长姊教训幼弟一般。

张无忌脸上一红,分辩道:“丐帮的陈长老以卑鄙手段,制住我的……我的同伴,我只好擒住他们的帮主。”那美女微微一笑,柔声道:“将人家帮主当马骑,不太过份一点吗?我从长安来,道上听人说明教教主是个小魔头,今日一见,唉,唉!”说着螓首轻摇,颇有不以为然的神色。史火龙突然大叫:“张无忌你这小淫贼,快快下来!”想伸手去扳他腿,苦于后颈经脉被拿,半点劲道也使不出来。张无忌听他当着妇道人家的面斥骂自己为“小淫贼”,又羞又怒,左手一股内力从他后颈透了过去。史火龙全身酸麻难当,忍不住大声:“啊哟,啊哟”的呻吟起来。

群丐见张无忌如此无礼,而本帮帮主却又这等孱弱,无不羞愤交集,均觉史火龙在敌人手下居然出声呻吟,实大失英雄好汉的身分,别说他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之主,便是寻常一个丐帮弟子,也不该对敌人低头示弱。

陈友谅道:“张无忌,你放开我们史帮主,我便收剑如何?”他不待方答应,当即还剑入鞘。他料得这一着必可收效,果然张无忌说道:“甚好。”身形一晃,已站在周芷若身边,但见她双眉深锁,神情委顿,不由得甚是怜惜,扶她在庭中一张石鼓凳上坐下。陈友谅转向那黄衫美女,拱手说道:“芳驾惠临敝帮,不知有何教言?尊姓大名,可得见示否?”又问那丑陋女童道:“小姑娘,你这根竹棒是哪里来的?”

那黄衫美女冷冷的道:“混元霹雳手成昆在哪里?请他出来相见。”张无忌听到“混元霹雳手成昆”七字,心下大奇,却见陈友谅脸上陡然变色。但他神色迅即宁定,淡淡的道:“混元霹雳手成昆?那是金毛狮王谢逊的师父啊。你该问明教张教主才是。”黄衫美女道:“阁下是谁?”陈友谅道:“在下姓陈,草字友谅,乃丐帮的八袋长老。”

黄衫美女嘴角向史火龙一撇,问道:“这家伙是谁?模样倒是雄纠纠的一副英雄气概,怎地如此脓包?给人略加整治,便即大呼小叫,不像样子。”

群丐都感脸上无光,暗自羞惭,有些人瞧向史火龙的眼色之中,已带着三分轻蔑,两分气恼。陈友谅道:“这位便是本帮史帮主。他老人家近来大病初愈,身子不适,你是客人,我们让你三分。若再胡言乱道,得罪莫怪。”说到最后两句,已是声色俱厉。那黄衫美女神色漠然,向一名黑衣少女道:“小翠,将那封信还了给他。”那黑衣少女应道:“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托在手中。张无忌一瞥,见封皮上写着:“面陈明教韩大爷山童亲启”,另一行写着四个小字:“丐帮史缄。”掌棒龙头一见那信,登时满脸紫胀,骂道:“小贱婢,原来途中一再戏弄老子的偷信贼,便是你这死丫头。”挺起手中铁棒,便要扑上前去厮拚。那黑衣少女格格一笑,说道:“我丫头是丫头,可是没死。这么大的人,连封信也看不住,不害羞。”说着纤手一扬,那封信平平稳稳的向掌棒龙头飞来。掌棒龙头当即一把抓住。张无忌那晚曾见史火龙命掌棒龙头送信去给韩山童,以韩林儿为要挟,胁他归降丐帮,此时听了这番对答,料知必是那些白衣黑衣少女途中戏耍掌棒龙头,盗了他的书信,以致他迫得重返卢龙。但掌棒龙头武功精强,听他说话,竟是直至此刻方知戏耍他的人是谁,那么这八名少女若非有过人的机智,便是身具极高武功,更可能是那黄衫美女暗中主持,将一位丐帮高手耍得团团乱转。想到此处,不禁对那黄衫女子好生感激。那黄衫美女说道:“韩山童起义淮泗,驱逐鞑子,道路传言,都说他仁厚好义,不扰百姓。既是这么一位英雄人物,岂能为了儿子而背叛明教,投降丐帮?你们就算将这信送到韩大爷手中,那也只自讨没趣而已。我见这位龙头大哥胡涂得可笑,又因丐帮中有件大事,须他亲自在场,才截下他的信来。”张无忌抱拳道:“多谢大姊援手相助,张无忌有礼。”黄衫女子还了一礼,道:“不必客气。”

黄衫女子又向丐帮众人道:“你们以为擒住了韩林儿,便能逼迫韩山童投降么?掌棒龙头大哥,那日你在道上接连受阻,以为改行小道,便能避过么?嘿嘿,就算避过了,这信送到韩山童手中,于你丐帮也无好处。”

陈友谅心中一动,接过那封信来,只见封皮完好无缺,撕开封皮,抽出信笺,一瞥之下,脸色登时大变。原来一封向韩山童招降的信,已变成丐帮向明教投诚的降书,文字中卑躬屈膝,尽极谦抑,自骂过去所作所为实是万恶不赦,声称自今而后,决定痛改前非,务恳明教宽洪大量,既往不咎,收录作为下属,俾为驱赶元虏的马前先行。

黄衫女子冷笑道:“不错,这信我是瞧过啦,可不是我改的。我看了此信才知掌棒龙头早已着了人家手脚,上了大当。我念着跟丐帮上一代的渊源,不愿威名赫赫的天下第一大帮,到今日如此出丑露乖,这才截下来。你们想想,此信由丐帮掌棒龙头亲手送到了明教手中,丐帮今后还有颜面立足于江湖之上么?”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掌钵龙头、掌棒龙头等先后接过信来,一看之下,无不惊怒,心下却又不禁暗叫:“惭愧!”果如黄衫女子所言,这封卑辞奴言、没半分骨气的降书一落入明教之手,丐帮丑名扬于天下,所有丐帮弟子,再难在人前直立。如此说来,黄衫女子截下这封书信,实是帮了丐帮一个大忙。然则偷换书信,却又是何人?

黑衣少女小翠笑道:“你们想问:这封信是谁换的,是不是?”丐帮不答,但人人脸上均露出急欲知晓的神色。小翠道:“掌棒龙头,你除下外袍,便知端的。”

掌棒龙头早已满脸胀得通红,颈中青筋根根凸起,听得此言,当即双手拉住外袍两边衣襟一扯,噗噗数声轻响过去,扣子尽数崩断。他向后一甩,已将外袍丢下,喝道:“那便怎地?”只听得他身后群丐齐声“咦”的惊呼,似乎瞧到了甚么怪异物事。掌棒龙头道:“甚么?”转过身来,只见六七人指着他的背脊。掌棒龙头更是焦躁,双手一阵乱扯,撕破内衫前襟,将贴肉的衣衫除下,露出一身虬缠纠结的肌肉,挥过内衫一瞧,只见衫上用靛青绘着一保青色大蝙蝠,双翼大张,狰狞可怖,口边点着几滴红色血色点。

传功长老、执法长老等齐声叫道:“青翼蝠王韦一笑!”韦一笑从前少到中原,声名不响,但近年来在江湖上神出鬼没、大显身手,威名之盛,已颇不下于白眉鹰王。张无忌心下暗喜:“若非韦兄这等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原是难以戏弄得这掌棒龙头全无知觉。”

掌棒龙头一怔,提起那件内衫,劈脸向张无忌打来,骂道:“好啊,原来是你们这批魔崽子戏弄老夫。”张无忌衣袖一拂,那内衫被一股劲风带得冉冉上升,挂在庭中一株银杏树丫枝之上,临风飘扬,衫上那只吸血大蝙蝠更显得栩栩如生。张无忌笑道:“掌棒龙头,敝教韦蝠王手下留情,你难道不知么?他当日若要取你性命,你便怎样?掌棒龙头一想,不由自主的打个寒噤。陈友谅心知此越闹越臭,只有拦下不理,是为上策。问那黄衫女子道:“请问姑娘高姓,不知与我们有何渊源。”黄衫女子冷笑道:“跟你们有甚么渊源?我只跟这根打狗棒有些渊源。”说着向丑女童手中的青竹棒一指。群丐早认出这是本帮帮主信物打狗棒,却不明何以会落入旁人手中,各人的眼光都瞧着史火龙,但见他脸色惨白,不知所措。传功长老问道:“帮主,这女孩拿着的打狗棒,是假的么?”史火龙道:“我……我看多半是假的。”黄衫女子道:“好,那么你将真的打狗棒取将出来,比对比对。”史火龙道:“打狗棒是丐帮至宝,怎能轻易示人?我也没随身携带,若有失落,岂不糟糕?”群丐一听,都觉这句话不成体统,身为丐帮帮主,怎会怕打狗棒失落?那女童高举竹棒,大声道:“大家来看。这打狗棒是本帮……本帮一代代传下来的棒儿,怎么会假?”群丐听她口称“本帮”,暗自惊奇,走近细看,见这棒晶润如玉,坚硬胜铁,确是要本帮帮主的信物无疑。各人面面相觑,不明其理。黄衫女子道:“素闻丐帮帮主以降龙十八掌及打狗棒法二大神功驰名天下。小虹,你先向史帮主讨教讨教降龙十八掌的功夫。小玲,你待小虹姊姊胜了之后,再向史帮主讨教讨教打狗棒法的功夫。”两名手持长箫的少女应声跃出,分站左右。陈友谅怒道:“姑娘不肯见示姓名,已是没将丐帮放在眼中,更令两名小婢向我们帮主挑战,江湖上焉有这个道理?史帮主,待弟子先料理了这两个丫鬟,再来领教这位姑娘的高招。咱们要瞧瞧到底是何方高人,如此轻视丐帮。”史火龙道:“他奶奶的,很好,就请陈长老下场。”陈友谅刷的一声拔出长剑,缓步走到中庭。那小虹道:“姑娘叫我讨教降龙十八掌,你会这路掌法?使降龙十八掌是用剑么?”陈友应谅喝道:“史帮主何等身分,怎能跟你小丫头动手过招?降龙十八掌的神功,岂是你小丫头轻易见得的?”说着又踏上一步。

黄衫女子向张无忌道:“张教主,我求你一件事。”张无忌道:“姑娘请说。”黄衫女子道:“请你将这姓陈的家伙撵了开去,将那冒充史帮主的大骗子揪将出来。

张无忌先前只一招便将史火龙擒住,觉得他功夫实在平庸之极,再想起那日韩林儿一口浓痰吐去,史火龙竟然没能避开,心下早已起疑,又见他事事听陈友谅指点,自己没半点主意,凭他武功、识见,决不能为丐帮之主,这时听黄衫女子说他是“冒充帮主的大骗子”,前后一加印证,已自明白了六七成,一点头,已欺到史火龙身前。

史火龙一招“冲天炮”打出、砰的一拳,打在张无忌胸口,张无忌哈哈大笑,说道:“降龙十八掌神功,是如此脓包吗?”伸手抓住他胸口衣襟,将他提了出来。陈友谅自知非张无忌敌手,不等他动手,已自行退入了人丛之中。那丑女童突然放声大哭,扑将上来,抓住史火龙乱撕乱打,叫道:“你害死我爹爹,害死我爹爹,你这恶贼。”史火龙被张无忌拿住后心穴道,动弹不得。他身材高大,那女童的小拳头只打到他肚子。张无忌手臂一拗,将了脑袋按了下来。那女童抓住他头发一扯,史火龙满头头发忽然尽皆跌落,露出油光晶亮的一个光头。原来他竟是个秃头,头上戴的是假发。乱抓之下,那女童忽然又抓下了他一块鼻子,却无鲜血流出。众人惊奇已极,凝目细看,原来他鼻子低塌,那高鼻子也是假装的。群丐一阵大哗,齐问:“你是谁?怎地来冒充史帮主?”张无忌提起他身子重重一顿,只摔得他七荤八素,半晌说不出话来。张无忌微微一笑,自行退开,心想此人冒充史火龙,真相既然大白,自有群丐跟他算帐。

掌棒龙头性如烈火,上前左右开弓,啪啪啪啪打了他七八个重重的耳光。那假帮主双颊红肿,大叫:“不干我事,不干我事。是陈……陈长老叫我干的。”执法长老心头一凛,喝道:“陈友谅呢?”却已不见陈友谅人影,料想他一见事情败露,早已逃之夭夭。执法长老道:“快追他回来!”数名七袋弟子应声而出,追出门去。

掌棒龙头骂道:“直娘贼!你是甚么东西,要老子向你磕头,叫你帮主。”提起蒲扇大的巴掌,又要往他脸上掴去。执法长老忙伸手格开,说道:“冯兄弟不可鲁莽。你一掌打死了他甚么事都查不出来了。”转身向那黄衫女子抱掌行礼恭恭敬敬地道:“若非姑娘拆穿此人奸谋,我们至今兀自蒙在鼓里。姑娘芳名可能见示否,敝帮上下,同感大德。”黄衫女子淡淡一笑,道:“小女子幽居深山,自来不与外人往还,姓名也没什么用处。至于这一位小妹妹,你们之中难道没人认得她吗?”群丐瞧着这个女童,没一人认得。传功长老忽地心念一动,踏上一步,道:“她……她……她的相貌有点像史帮夫人哪……莫非……莫非……”

黄衫女子道:“不错她姓史名红石,是史火龙史帮主的独生女儿。史帮主临危之时,要他夫人抱了这孩子,携带打狗棒前来找我,替他报仇雪恨。”

传功长老惊道:“姑娘!你说史帮已经归天了?他……他老人家是怎么死的?”

上代丐帮帮所传的那降龙十八掌,在耶律齐手中便已没能学全,此后丐帮历任帮生,最多也只学到十四掌为止。史火龙所学到的共有十二掌,他在二十余年之前,因苦练这门掌法时内力不济,得了上半身瘫痪之症,双臂不能转,自此携同妻子,到各处深山寻觅灵药治病,将丐帮帮务交与传功、执法二长老,掌棒、掌钵二龙头共同处理。

但二长老、二龙头不相统属,各管各的,帮中污衣净衣两派又积不相能,以致偌大一个丐帮渐趋式微。待这假帮主最近突然现身,年轻的丐帮弟子从未见过帮主,而传功长老等人和史火龙一别二十余年,见这假帮主相貌甚似,又有谁想得到竟会是假冒的?

黄衫女子叹了口气,说道:“史帮主是丧生在混元霹雳手成昆的手下。”张无忌“咦”了一声,心想自己在光明顶上亲眼见到成昆尸横就地,怎么会去杀死史火龙?那么定是他在上光明顶之前干的事了,问道:“请问姑娘,史帮主丧生已有多久了?”黄衫女子道:“去年十月初六,距今两月有余。”张无忌道:“这就奇了。不知姑娘何以知道是成昆那老贼下的毒手。”黄衫女子道:“史夫人言道:史帮主和一名老者连对一十二掌,那老者呕血而走。史帮主也为那老者掌力所伤。史帮主自知伤重不治,料想那老者三日之后,必定元气恢复,重来寻衅,当即向夫人嘱咐后事,说出仇人姓名,乃是混元霹雳手成昆。史帮主双臂瘫痪之症,其时已愈了九成,他曾得降龙十八掌中的十二掌真传,武功已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但竭尽全力,十二掌使完,仍是难逃敌人毒手。”女童史红石听到这里,放声大哭起来。传功长老脸现悲愤之色,将肮脏的衣袖替史红石擦去泪水,说道:“小世妹,帮主之仇,即我帮上下数万弟子之仇,咱们终当擒住那混元霹雳手成昆,碎尸万段,以报帮主的大恨。不知你妈妈眼下在哪里?”

史红石指着黄衫女子,说道:“我妈妈在杨姊姊家里养伤。”众人直至此时,方知那黄衫美女姓杨,至于她是何等人物,仍是猜不到半点端倪。

黄衫女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史夫人也挨了成昆一掌,伤势着实不轻,长途跋涉来到舍下,已然奄奄一息,今后是否能够痊可,那也……那也难说。”

执法长老恨恨的道:“这成昆不知跟老帮主有何仇怨,竟尔下此毒手?”黄衫女子道:“据史夫人转述史帮主遗言,他和这成昆素不相识,仇怨两字,更是无从说起。因此他老人家直到临终,仍是不明原由。据史夫人推测,多半是丐帮中人甚么地方得罪了成昆,因而找到史帮主头上。”执法长老沉吟道:“这成昆为了躲避谢逊,数十年前便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不知所终,丐帮弟子怎能和他结仇?看来其中必有重大误会。”掌钵龙头一直在旁静听,一言不发,这时突然抓起一柄弯刀,架在那假冒史火龙的秃子颈中,喝道:“你叫甚么名字?为甚么胆敢假冒史帮主?快快说来,若有半字虚言,哼,哼!”说着弯刀一斜,将一张椅子劈为两半,随即又架在那秃子颈中。那秃子吓得魂不附体,道:“我……我……小人名叫癞头鼋刘敖,本是山西解县乱石冈山寨中的一名头目,这天下山做没本钱的买卖,撞到了陈友谅陈长老,还有陈长老的师父。陈长老一脚将小人踢翻了,提剑要杀,小人连忙磕头求饶。陈长老对小人左瞧右瞧,忽然说道:‘师父,这小贼挺像咱们前天所见的那个人哪。’他师父摇头道:‘嘿嘿,年纪不对,鼻子塌了,又是个秃头。’陈长老笑道:‘弟子有法子弄他像来。’于是叫小人跟着他们到解县,住在客店之中。陈长老去弄了些石膏,装高了小人鼻子,又叫我戴上假的白头发,乔扮成这等模样……各位老爷,小人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戏弄诸位,只是陈长老这么说,小人只好这么干。小人狗命一条,全捏在他手里,那……那是无可奈何,小人家中尚有八十岁的老娘,众位大爷饶命则个。”说着双膝跪倒,磕头便如捣蒜。执法长老沉吟道:“陈友谅出身少林派,他师父是少林寺的高僧,他……他还有甚么师父?”

这一言提醒了张无忌,当即接口道:“不错,他师父便是成昆。”于是将成昆化名圆真、混入少林寺拜神僧空见为师等情简略说了,跟着又说圆真如何偷袭光明顶,终于为殷野王所击毙,但尸身却又突然失踪。

掌钵龙头和执法长老齐声道:“此事已无可疑。在光明顶上,成昆乃是假死,混乱之中悄悄溜走了。”传功长老怒道:“原来罪魁祸首竟是陈友谅这奸贼。他师徒二人野心勃勃,妄图独霸天下,是以害死了史帮主,命这小毛贼冒充,做他们傀儡,再想进一步挟制明教,笼络少林、武当、峨嵋三大派。这奸计不可谓不毒,野心不可谓不大。宋青书呢?宋青书到哪里去了?”各人这些时候中只注视着丐帮帮主、黄衫女子、史红石等人,没防到宋青书竟也步着陈友谅后尘,不知何时溜之大吉了。说到此时,印证各事,陈友谅的奸计终于全盘暴露。传功长老向黄衫女子深深一揖,说道:“姑娘有大德于敝帮,丐帮不知何以为报。”

黄衫女子淡淡一笑,笑道:“我先人和贵帮上代渊源甚深,些些微劳,何足挂齿?这位史家小妹妹,你们好好照顾。”躬身一礼,黄影一闪,已掠上屋顶。

传功长老叫道:“姑娘且请留步。”

那四名黑衣少女、四名白衣少女一齐跃上屋顶,琴声丁冬、箫声呜咽,片刻间琴箫之声飘然远引,曲未终而人已不见,倏然而来,倏然而去。众人心下均感一阵怅惘。传功长老携了史红石的手,向张无忌道:“张教主,且请进厅内说话。”群丐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请张无忌先行。张无忌走进厅内,和传功长老等分宾主坐定,周芷若坐在他肩下。张无忌请问了传功长老、执法长老诸人的姓名之后,便道:“曹长老,我义父金毛狮王若在贵帮,便请出来相见,否则亦盼示知他老人家的下落。”

传功长老叹了口气,道:“陈友谅这奸贼玩弄手段,累得丐帮愧对天下英雄。不瞒张教主说,谢大侠和这位周姑娘,确是我们在关外合力请来,其时谢大侠身染疾病,昏迷在床。我们没经动手过招,就请他大驾到了此间。五日之前的晚间,谢大侠突然击毙了看守他的敝帮弟子,脱身而去。所毙丐帮人众,棺木尚停在后院未葬。张教主若是不信,可请移驾到后院审察。”张无忌听他言语诚恳,何况那晚丐帮弟子尸横斗室,自己亲眼目睹,便道:“曹长老既如此说,在下焉敢不信?”又问:“从卢龙一路向西,留有敝教联络的记号,在下查得却非本教兄弟所作,不知此事跟贵帮有关否?”

传功长老道:“说不定是陈友谅那厮所作的手脚,说来惭愧,兄弟实无所知。”张无忌点点头,沉吟片刻,便即明白:“那成昆在光明顶上出入自如,我教的记号他自然知道。此人既然未死,这些玄虚自是他闹的了。但若我义父竟是落入了成昆手中……”念及此事,额头不禁出汗,定了定神,问史红石:“小妹妹,这位杨姊姊住在哪里?你从前认识她么?”

史红石摇头道:“我从前不识。爹爹死后,妈妈同我,带了爹爹的竹棒儿,坐车走了好几天,就不坐车了,上山去。妈妈走不动了,歇一歇,在地下爬了一会,后来到了树林外边,妈妈大叫几声。后来一个穿黑衣的小姊姊出来,后来杨姊姊出来,问了妈妈许多话,拿这棒儿去了半天。后来妈妈昏了过去。后来杨姊姊便带了我,又带了八个穿白衣裳、黑衣裳的小姊姊,坐了车子来啦。”她年纪幼小,说不出个所以然,问到地名日子,也是一概不知,从她口中竟探不到半点端倪。传功长老道:“贵教韩山童大爷的公子,却在敝帮。”他转头吩咐了几句,一名丐帮弟子匆匆进去。韦一笑身形一晃,如一溜轻烟般闪入断松之间,便待向周芷若扑去,却见周芷若右手作势,悬在半空,自己若是扑上,她手爪势必立时便向谢逊头顶插下。谢逊若死,张无忌心中大悲,登时便会死在三僧掌力之下。韦一笑与周芷若相距不到一丈,便即呆呆定住,不敢上前动手。一时之间,山峰上每人都似成了一座石像,谁都一动不动,不出一声。蓦地里周颠哈哈一笑,踏步上前。

杨逍吃了一惊,喝道:“颠兄,不可鲁莽。”周颠毫不理会,走到少林三僧之前,嬉皮笑脸的说道:“三位大和尚,吃狗肉不吃?”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煮熟了的狗腿,在渡厄面前晃来晃去。这两日少林寺中供应的都是素斋,周颠好酒爱肉,接连几日青菜豆腐,如何能挨?昨晚偷了一只狗,宰来吃了个饱,尚留着一条狗腿,此刻事急,便去扰乱少林三僧的心神。杨逍等一见,尽皆大喜,心想:“周颠平时行事疯疯癫癫,这一着却大是高招。”均知比拚内力,关键全在于专志凝神,周颠上前胡闹,只须有一僧动了嗔怒,心神微分,张无忌便可得胜。三僧视而不见,毫不理会。周颠拿起狗腿张口便咬,说道:“好香气,好滋味!三位大和尚,吃一口试试。”他见三僧丝毫不动声色,当下将狗腿挨到渡厄口边。待要塞入他的口中,旁观的少林群僧呼喝:“兀那颠子,快快退下!”周颠将狗腿往前一送,刚碰到渡厄口唇,突然间手臂一震,半身酸麻,啪的一声,狗腿掉在地上。原来渡厄此时内劲布满全身,已至“蝇虫不能落”的境界,四肢百骸一遇外力相加,立时反弹出来。周颠叫道:“啊哟!啊哟!了不起,了不起!你不吃狗肉,那也罢了,何必将我好好一条狗腿弹在地下,弄得肮脏邋遢?我要你赔,我要你赔!”他手舞足蹈,大叫大嚷。不料三僧修为深湛,丝毫不受外魔干扰。周颠右手一翻,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刀,叫道:“你不领情吃我的狗腿,老子今日跟你拚了。”一刀在自己脸上一划,登时鲜血淋漓。

群雄惊呼声中,周颠又用短刀在自己脸上一划,一张脸血肉模糊,甚是狰狞可怖。这等情景本来不论是谁见了都要心惊动魄,但少林三僧心神专注,眼耳鼻舌俱失其用,不但见不到周颠自残的情景,连他这个人出现在身前也均不知。周颠大声叫道:“好和尚,你不赔还我的狗腿,我死在你的面前!”举起短刀,便往自己心窝中插了下去。他见教主命在俄顷,决意舍生自杀,以扰乱三僧心神。

蓦地里黄影闪动,一人飞身过来,夹手夺去他的短刀,跟着斜身而前,五指伸张,往周芷若头顶插落,所使手法,与宋青书杀毙丐帮长老的全然相同。周芷若五根手指与谢逊顶门相距虽然不过尺许,但敌人身法实在太快,只得翻手上托,挡开了这一招。张无忌的内劲之强,并不输与三僧联手,但“物我两忘”的枯禅功夫却远有不及,做不到于外界事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地步,是以见到周芷若出手对谢逊威胁,他立时便心神大乱。待周颠上前胡闹,进而抽刀自尽,他一一瞧在眼里,更是焦急。正在这内息如沸、转眼便要喷血而亡的当儿,忽见那黄衫女子跃进圈来,夺去周颠手中短刀,出招攻击周芷若,解去了谢逊的危难。

张无忌心中一喜,内劲立长,将三僧攻过来的劲力一一化解,霎时之间便成了个相持不下的局面。渡厄等虽于外界事物不闻不见,但于双方内劲的消长却辨析入微,陡然察觉到对方内劲大张,却又不反守为攻,正是消除双方危难的最佳时机,三僧心意相通,立时内劲微收。张无忌跟着收了一分劲力,三僧亦收一分。如此你收一分,我收一分,顷刻间双方的劲力收尽。四人同时哈哈一笑,一齐站起。张无忌长揖到地,渡厄、渡劫、渡难三僧合十还礼。四人齐声说道:“佩服,佩服!”张无忌回过头去,只见那黄衫女子和周芷若斗得正紧。黄衫女子一双空手,周芷若右手鞭,左手刀,却兀自落于下风。黄衫女子的武功似乎与周芷若乃是一路,飘忽灵动,变幻无方,但举手抬足之间却是正而不邪,如说周芷若形似鬼魅,那黄衫女子便是态拟神仙。张无忌只看得两眼,已知黄衫女子有胜无败,义父绝无危险,但见她出手之中颇有引逗之意,似要看明周芷若武学的底细,要是当真求胜,早已将周芷若打倒了。渡厄说道:“善哉,善哉!张教主,你虽胜不得我三人,我三人也胜不得你。谢居士,你请自便罢!”说着上前解开了谢逊身上穴道,说道:“谢居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佛门户广大,世间无不可渡之人。你我在这山峰上共处多日,那也是有缘。”谢逊站起身来,说道:“我佛慈悲,多蒙三位大师指点明路,谢逊感激不尽。”只听那黄衫女子一声清叱,左手翻处,已夺下周芷若手中长鞭,跟着手肘撞中了她胸口穴道,右手箕张,五指虚悬在她头顶,说道:“你要不要也尝尝‘九阴白骨爪’的滋味?”周芷若动弹不得,闭目待死。

谢逊双目虽然不能见物,但于周遭一切情景却听得十分明白,上前一揖,说道:“姑娘救我父子二人性命,深感大德。这位周姑娘若不悔悟,多行不义,终有遭报之日。求恳姑娘今日暂且饶她。”黄衫女子道:“金毛狮王悔改得好快啊。”身形一晃,便即退开。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秘笈兵书此中藏

张无忌携了谢逊之手,正要并肩走开。谢逊忽道:“且慢!”指着少林僧众中的一名老僧叫道:“成昆!你站出来,当着天下众英雄之前,将诸般前因后果分说明白。”

群雄吃了一惊,只见这老僧弓腰曲背,形容猥琐,相貌与成昆截然不同。张无忌正待说:“他不是成昆。”只听谢逊又道:“成昆,你改了相貌,声音却改不了。你一声咳嗽,我便知你是谁。”那老僧狞笑道:“谁来听你这瞎子胡说八道。”他一开口说话,张无忌立时辨认了出来,那日光明顶上他身处布袋之中,曾听成昆长篇大论的说话,对他语音记得清清楚楚,此刻成昆虽故意逼紧喉咙,身形容貌更乔装得十分巧妙,但语音终究难变。张无忌纵身跃出,截住了他后路,说道:“圆真大师,成昆前辈,大丈夫光明磊落,何不以本来面目示人?”成昆乔装改扮,潜伏在人丛之中,始终不露破绽,可是当那黄衫女子制服周芷若之际,他大出意料之外,忍不住轻轻一声咳嗽,谢逊双眼盲后耳音特灵,对他又是记着铭心刻骨的血仇。就谢逊而言,这一声咳嗽不啻是个晴天霹雳,立时便将他认了出来。成昆眼见事已败露,长身大喝:“少林僧众听着:魔教扰乱佛地,藐视本派,众僧一齐动手,格杀勿论。”他手下党羽纷纷答应,抽出兵刃便要上前动手。

空智只因师兄空闻方丈受本寺叛徒的挟制,忍气已久,此刻听圆真发令与明教动手,这一场混战下来,本寺僧众不知将受到多大的损伤,权衡轻重,终究阖寺僧众的性命事大,当下喝道:“空闻方丈已落入这叛徒圆真手中,众弟子先擒此叛徒,再救方丈。”霎时之间,峰顶上乱成一团。

张无忌见周芷若委顿在地,脸上尽是沮丧失意之情,心下大是不忍,当即上前解开她穴道,扶她起身。周芷若一挥手,推开他手臂,径自跃回峨嵋群弟子之间。只听谢逊朗声说道:“今日之事,全自成昆与我二人身上所起,种种恩怨纠缠,须当由我二人了结。师父,我一身本事是你所授;成昆,我全家是你所杀。你的大恩大仇,今日咱二人来算个总帐。”成昆见空智不顾一切的出声号令,终究少林寺僧侣正派者远为众多,自己党羽占不到合寺僧众的一成,看来接掌少林方丈的图谋终于也归镜花水月,心想:“谢逊作恶多端,我若制服了他,大可将一切罪行尽数推在他头上。他的武功皆我所授,他双眼又盲,难道我还对付他不了?”于是说道:“谢逊,江湖上有多少英雄好汉,命丧你手。今日更招引明教的大批魔头,来少林扰乱佛门福地,与天下英雄为敌。我深悔当年传授了你武功,此刻非得清理门户、整治你这欺师灭祖的逆徒不可。”说着大踏步走到谢逊面前。

谢逊高声道:“四方英雄听者,我谢逊的武功,原是这位成昆师父所授,可是他遇奸我妻不遂,杀我父母妻儿,师尊虽亲,总亲不过亲生的爹娘。我找他报仇,该是不该?”四下里群雄轰然叫道:“该当报仇,该当报仇!”成昆一言不发,呼的一掌,便向谢逊头上劈去。谢逊头一偏,让过了顶门要害,啪的一响,这一掌打在他的肩头。谢逊哼的一声,并不还手,说道:“成昆,当年你传我这招‘长虹经天’之际,说道若是击中敌身,便当运混元一气功伤敌,你为甚么不运功啊?是不是年纪老了,无功可运了?”原来成昆第一招只是虚招,没料到对方竟不闪不躲,一击而中。但他这一招上全没用上劲力,是以谢逊并未受伤。成昆左手虚引,右手一掌拍出。谢逊斜身让过,仍不还招。成昆双腿连环踢出,啪啪两响,谢逊胁下连中两腿。这两腿的劲力却厉害无比,饶是谢逊体格粗壮,可也蒙受不起,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将出来。

张无忌急叫:“义父,还招啊!你怎能尽挨打不还手。”谢逊身子摇晃几下,苦笑道:“他是我师父,受他两腿一掌,原也应该。”蓦地里长啸一声,挥掌疾劈过去。

成昆心中暗叫:“倒霉,倒霉!我只道他对我仇深似海,一上来就会拚命,早知他肯让我三招,我先前何不痛下杀手,以致失却良机?”见谢逊这掌来得凌厉,当即左手斜引,卸开他的掌力,身子转了半个圈子,已旋到他身后,欺他眼不见物,一掌无声无息的从他背后按了过去。谢逊却如亲眼所见,反足踢出。成昆轻轻高跃,从半空中如魔隼般扑下来。他年逾古稀,身手之矫捷竟不输少年。谢逊双手上托,成昆下击之势被阻,又弹了上去,在半空中轻轻一个回旋,又扑击下来。两人这一搭上手,以快打快,转瞬间便拆了七八十招。谢逊双目虽然不能见物,但他一身武功全是成昆所授,他的拳脚成昆固所深悉,而成昆诸般招数,他也无不了然于胸。事过数十年,二人内功修为俱各大进,拳脚的招术却仍是本门的解数。谢逊不必用眼,便知自己这一掌过去,对方将如何拆招,而跟着来的一招,多半是那几项变化中的一项。加上他年纪比成昆小了十余岁,气血较壮,冰火岛上奇寒酷热的锻练,于内力修为大有好处,因之一百余招中竟丝毫不落下风。谢逊与成昆仇深似海,苦候数十年,此刻方始交上了手,张无忌本来料他定要不顾性命的扑击,与成昆斗个两败俱伤,哪知他一招一式全是沉稳异常,将门户守得极是严密。张无忌初时略觉诧异,又看了数十招,当即领悟,成昆武功之强几已不输于渡厄、渡难等三僧,谢逊若是一上来便逞血气之勇,只怕支持不到三百招以上。显然谢逊心中仇恨越深,手上越是谨慎,生怕自己先毁在成昆手下,报不了父母妻儿的血仇。堪堪拆到二百余招,谢逊大喝一声,呼的一拳击出。崆峒派的关能叫道:“七伤拳!”只见谢逊左右双拳连续击出,威猛无俦,崆峒诸老相顾骇然,都不由得自愧不如。成昆连避三拳,待他又是一拳击到时,右掌平推出去。啪的一响,拳掌相交,谢逊须发俱张,威风凛凛的站着不动,成昆却连退三步。旁观群雄中许多人都喝起采来。谢逊与成昆结仇的经过和原因,这时江湖上传闻已遍。众人虽恼谢逊出手太辣,滥伤无辜,但也觉他所遇极惨,成昆太也奸险,除了亲友为他所伤的那些人之外,一大半倒是盼他得胜。

谢逊抢上三步,又是呼呼两拳击出,成昆还了两掌,复退三步。张无忌暗叫:“不好!成昆使的是少林九阳功,那是他拜空见神僧为师之后学来的功夫,义父却未得传授。”谢逊练那七伤拳时为求速成,当年便已暗受内伤,拳力中原有缺陷,成昆深悉其中关键所在,故示以弱,却将少林九阳功使将出来。谢逊每一拳打出,成昆受了他拳力的七成,以少林九阳功化解,其余三成却反激回去。谢逊呼呼呼打出十二拳,成昆连退数十步,看来似是谢逊大占上风,依实内伤越受越重。张无忌焦急万分,这是义父一生梦寐以求的复仇机缘,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插手相助,但如此再斗得数十拳,谢逊势必呕血身亡。空智突然冷冷的道:“圆真,我师兄当年传你这少林九阳功,是教你用来害人的么?”

成昆冷笑道:“我恩师命丧七伤拳下,今日我是为恩师报仇雪耻。”赵敏突然叫道:“空见神僧的九阳功,修为远在你上,他为甚么不能抵挡七伤拳?空见大师是害在你这奸贼手里的。你骗得他老人家出头化解冤孽,骗得他挨打不还手。嘿嘿,你看,你看,你背后站的是谁?满脸的血,怒目指着你的背心,这不是空见神僧么?”成昆明知是假,但他作了这件亏心事后,不免内疚神明,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正在此时,谢逊又是一拳击到,成昆出掌挡格,身子微晃,竟没后退,分心之下,真气走得岔了,被这拳打得胸口气血翻涌,当即展开轻身功夫,在谢逊身旁游走,过了一会方得气息调匀。

赵敏叫道:“空见神僧,你紧紧钉住他,不错,就是这样,在他后颈中呵些冷风。你死在徒儿手中,他也必死在徒儿手中,这叫做一报还一报,老天爷有眼,报应不爽。”成昆给她叫得心中发毛,疑心生暗鬼,隐隐似觉后颈中果然有阵阵冷风吹袭,忙乱之际,一时想不到这峰顶上终年山风不绝,加之他二人纵跃来去的打斗,后心自然有风。赵敏见他微有迟疑,又叫:“啊哟!成昆,你回过头来看看背后。你不敢回头么?你瞧瞧地下的黑影,为甚么二人打斗,却有三个黑影。”成昆情不自禁的一低头,果见两个人影中多了个黑影,心中一窒,谢逊已一拳打到。成昆不及拆解,硬碰硬的还拳相击,砰的一响,二人各以真力相抗,都是身子摇晃,退后了一步。成昆这才看清,原来那黑影是断折了的半截松树的影子。成昆久战不胜,心中早便焦躁,暗想:“他是我徒儿,双眼又盲了,我竟然仍是奈何他不得,我的心腹在旁瞧着也是不服。我那幻阴指神功,那日偏又给张无忌这万恶小贼的纯阳内力破了,否则今日又怎会跟谢逊缠斗这么久?眼下情势险恶,唯有尽速制住这逆徒,方能挟制明教,又可乘机挑动与他有仇之人。至不济也能脱身自保。”心念一动,移步换形,悄没声息的向断松处退了两步。

谢逊连发三拳,抢上两步,成昆又退两步,想要引他绊倒在断松之上。谢逊正待上前追击,张无忌叫道:“义父,小心脚下。”谢逊一凛,向旁跨开,便这么稍一迟疑,成昆已找到空隙,一拳无声无息的拍到,正印在谢逊胸口,掌力吐处,谢逊向后便倒。成昆提脚向他头盖踹落。谢逊一个打滚,又站了起来,嘴角边不住流出鲜血。成昆寂然不动,右掌缓缓伸出。谢逊与他相斗,全仗熟悉招数,辅以听风辨形,此刻成昆这一掌出手不按常法,慢慢移到谢逊面门,突然拍落,打在他的肩头。谢逊身子晃了几下,强力撑住。

群雄中多人不服,纷纷叫嚷:“亮眼人打瞎子,使这等卑鄙手段!”成昆不理,又缓缓伸掌拍出。谢逊凝神倾听,感到敌掌袭来,立时举手格开。张无忌见他满头黄发飞舞,嘴角边沾满鲜血,心下愤急,情知这般斗将下去,他非死在成昆手下不可,只是在这当口自己若出手相助,纵然杀得成昆,义父也必憾恨终生。他抓住赵敏的手,急道:“快想个计较才好。”赵敏道:“你能偷发暗器,打瞎了老贼双目么?”张无忌摇头道:“义父宁死不肯让我做这等事!”只见成昆又是缓缓一掌拍出,赵敏叫道:“胸口!”谢逊右拳在胸口直击而下,成昆这一掌不等使老,便即收回。他连出几招慢掌,都给赵敏叫破,眼见此法难以奏功,当即将计就计,又出掌缓缓拍向谢逊右肩。赵敏叫道:“右肩!”成昆左肩微动,张无忌立明其意,大叫:“后心!”谢逊听到赵敏叫声时,挥右臂挡格拍向右肩的一掌,岂知成昆先一掌却是虚招,以赵敏的呼叫引开谢逊右臂,左掌乘虚而入,拍的一声,重重击在他后心。张无忌虽及时提醒,但成昆这一掌出招快极,谢逊待得听到张无忌的叫声,已然不及变招。众人惊呼声中,谢逊一大口鲜血喷出,尽数喷在成昆脸上。成昆“啊”的一声,伸手去抹,谢逊滚倒在地,只听到两人齐声大叫,突然之间,两人都失了影踪。原来谢逊一摔倒,立即抱住了成昆双腿,奋力急扯,两人双双摔入了地牢之中。地牢中积水齐颈,一团漆黑,成昆登时也成了瞎子。他急速后跃,只盼远离敌手,但地牢狭窄之极,一跃之下,后背重重撞上了石壁,想要纵身跃起,小腹上却中了一招七伤拳,登时剧痛入心。成昆知道这一拳受伤不轻,若再上跃,势必连续中拳,当即招数一变,以“小擒拿手”御敌。这“小擒拿手”原是黑暗中近身搏击之用,讲究应变奇速,眼虽不见,但手指、手掌、手臂、手肘任何一处碰到敌人身体,立时擒拿抓打、撕戳勾撞。谢逊大喝一声,也以“小擒拿手”对付。众人只听得地牢中呼喝连连,夹杂着拳掌与肉体相碰之声,迅如爆豆,大片大片水溅将上来,料想两人均正全速相攻。张无忌心中怦怦乱跳,暗想此刻义父若遭凶险,便欲出手相救也不可得,在势又不能跃入地牢相助,只急得背上全是冷汗。谢逊双眼已盲了二十余年,听声辨形的功夫早练得烂熟,以耳代目,行之已惯。积水飞溅之下,成昆陡然间便如瞎子般乱打乱拿,双方优劣之势,立时逆转。成昆心中惊惧,一时苦无善策,只有将两条手臂使得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加快施展“小擒拿手”中的毒招狠着,寻思:“拚着再受你一掌,说甚么也得到上面去打。”

群雄一步步走近地牢,掌心中都是捏着一把冷汗,耳听得成昆与谢逊吆喝之声不绝从地底传上来,兀自未分胜负。蓦地里成昆一声惨叫,跟着两个人影从地牢中一齐跃上。日光之下,只见成昆和谢逊均是双目流血,相对不动。原来激斗之中,蓦地里谢逊双掌一分,抢击成昆胁下。成昆大喜,叫声:“着!”右手食中二指,疾取谢逊双目。这招“双龙抢珠”招式原也寻常,只是挟在“小擒拿手”中使将出来,却具极大威力,对方势必侧头闪避,他左手迎头横扫,非击中敌人太阳要穴不可。哪知谢逊不闪不避,也喝的一声:“着!”也是一招“双龙抢珠”使出,食中二指插向他双目。成昆二指插中谢逊眼珠,脑海中如电光石火般一闪:“糟糕!”跟着自己双眼一痛,已被谢逊二指插中。二人所受的伤全无二致,但谢逊双眼早盲,再被成昆二指插中,只不过是皮肉受损,成昆却变成了盲人。

谢逊冷笑道:“瞎子的滋味好不好过?”呼的一拳击去。成昆目不见物,无法闪避,这一招“七伤拳”正中胸口。谢逊左手跟着又是一拳,成昆倒退数步,摔在断松之上,口中鲜血狂喷。忽听得渡厄说道:“因果报应,善哉,善哉!”谢逊一呆,第三拳击去,在中途凝力不发,说道:“我本当打你一十三拳七伤拳。但你武功全失,双
张无忌心中一片混乱,若不出手阻止,义父便命丧这汉子刀下,但若将这汉子打发了,只怕反令义父有生之年更增烦恼,何况他双目已盲,武功全失,活在世上是否尚有生人之乐,实在也难说得很。他身子发颤,不由自主的也踏上了两步。谢逊喝道:“无忌,如你阻人报仇,对我是大大的不孝。我死之后,你到地牢中细细察看,便知一切。”那姓邱汉子举刀当胸,突然眼中垂下泪来,一口唾沫,吐到了谢逊脸上,哽咽道:“先父一世英雄,如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见我手刃一个武功全失的盲人,定然恼我不肖……”呛啷一声,单刀落地,掩面奔入人丛。

跟着又有一个中年妇人走出,说道:“谢逊,我为我丈夫阴阳判官秦大鹏报仇来啦。”走到谢逊面门,也是一口唾沫吐到了他脸上,大哭走开。张无忌见义父接连受辱,始终直立不动,心中痛如刀割。武林豪士于生死看得甚轻,却决计不能受辱,所谓“士可杀而不可辱”。这二人每人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实是最大的侮辱,谢逊却安然忍受,可知他于过去所作罪业,当真痛悔到了极点。人丛中一个又一个的出来,有的打谢逊两记耳光,有的踢他一脚,更有人破口痛骂,谢逊始终低头忍受,既不退避,更不恶言相报。如此接连三十余人,一一将谢逊侮辱了一番。最后一名长须道人出来,稽首说道:“贫道太虚子,我两位师兄命丧谢大侠拳底,贫道今日得见谢大侠风范,深自惭愧,贫道剑下也曾杀过无数黑白两道的豪杰。我若找你报仇,旁人也可找我报仇。”说着拔出长剑,左手振指一弹,当的一声,长剑断为两截。他将断剑投在地下,向谢逊行礼而去。群雄窃窃私议,这太虚子江湖上其名不著,武功却如此了得,更难得的是心胸宽广,能够自责,看来再没人出来向谢逊为难了。不料群议未毕,峨嵋派中走出一名中年女尼,走到谢逊身前,说道:“杀夫之仇,我也是一口唾沫了结了罢!”说着口一张,一口唾沫向谢逊额头吐去。哪知这口唾沫势夹劲风,中间竟挟着一枚枣核钢钉。

谢逊听得风声有异,微微苦笑,并不闪避,心想:“我此刻方死,已然迟了。”蓦地里黄影一闪,那黄衫女子陡地抢前,衣袖拂动,将枣核钉卷在袖中,喝道:“这位师太法名如何称呼?”那女尼见突击不中,微现惊惶之色,说道:“我叫静照。”黄衫女子道:“嗯,静照,静照。你出家之前的丈夫叫甚么名字?怎生为谢大侠所害?”静照怒道:“这跟你有甚么相干?要你多管甚么闲事?”黄衫女子道:“谢大侠忏悔前罪,若有人为报父兄师友大仇,纵然将他千刀万剐,谢大侠均所甘受,旁人原也不能干预。但若有人心怀叵测,意图混水摸鱼,杀人灭口,那可人人管得。”静照道:“我和谢逊无怨无仇,何必要杀人灭……”底下这“口”字尚未说出,斗然间知道说错了话,急忙停住,脸色惨白,不禁向周芷若望了一眼。

黄衫女子道:“不错,你跟谢大侠无怨无仇,何故要杀人灭口?哼,峨嵋派静字辈十二女尼之中,静玄、静虚、静空、静慧、静迦、静照,均是闺女出家,何来丈夫?”

静照一言不发,掉头便走。

黄衫女子喝道:“这么容易便走了?”抢上两步,伸掌往她肩头抓去。静照斜身卸肩,避开了她这一抓。黄衫女子右手食指戳向她腰间,跟着飞脚踢中了她腿上环跳穴。静照哼了一声,摔倒在地。黄衫女子冷笑道:“周姑娘,这杀人灭口之计好毒啊。”周芷若冷冷的道:“静照师姊向谢逊报仇,说甚么杀人灭口?”左手一挥,说道:“这儿无数名门正派的弟子,不明邪正之别,甘愿跟旁门妖魔混在一起。峨嵋派可犯不着赶这淌混水,咱们走罢。”峨嵋派人众一声答应,都站了起来。两名女弟子去扶过静照,那黄衫女子却也不加阻拦。周芷若率领同门,下峰去了。张无忌走到那黄衫女子跟前,长揖说道:“承姊姊多番援手,大德不敢言谢。只盼示知芳名,以便张无忌日夕心中感怀。”黄衫女子微微一笑,说道:“终南山后,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说着敛衽为礼,手一招,带了身穿黑衫白衫的八名少女,飘然而去。

张无忌追上一步,道:“姊姊请留步。”那黄衫女子竟不理会,自行下峰去了。丐帮的小帮主史红石叫道:“杨姊姊,杨姊姊!”只听得峰腰间传来那女子的声音道:“丐帮大事,请张教主尽力周旋相助。”张无忌朗声道:“无忌遵命。”那女子道:“多谢了!”这“多谢了”三字遥遥送来,相距已远,仍是清晰异常。张无忌心下不由得一阵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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