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来了，回到了故乡，回到了母亲身边，也许这才是我真真的家。

晚上，月亮刚升了起来，我便走出家门，披着寒月的青灰，走在朦胧的世界里。天上，上悬月像一把宽面的银镰，悬挂在灰蓝的天空。天边的云朵，灰暗地陪伴在月亮身边，似走非走。原野里，朦胧的月光下，房屋和树木，甚至远处的山峦，都模模糊糊。只有从身旁走过的椿树影影绰绰。路上行人很少，偶尔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影在蠕动，走近了也难辨清是男是女。

间或有只小狗、小猫从身边忽然窜过，倒下人一跳。深冬的天，晚上冷飕飕的。天没有下雪，却似落雪般的寒冷。夜里听不到有一丝的风声，看不到有一丝的风动；可脸上却总感觉到有一股风流走过，脸冷冰冰的，仿佛被浸在了冰冷的水里。村里已听不到什么声息，偶尔有一两声狗吠，从远处传来，倒显得这寒冬夜晚的空旷。村外的公路上，时不时的传来汽车走过的轰鸣声，听起来比白天更响更亮。

我沿着村中的小路走去，手揣在兜里，迈着并不悠闲的步伐，想以此舒展自己一直烦躁的心境，让烦恼落进这寒冬的夜晚，让月夜的宁静渗进我的心田，我努力着什么都不去想。

前面是村中的碾麦场，月光下空荡荡的。也许是已成年的我的感觉，现在的碾麦场比童年时的要小得多。记得我七八岁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一批兰州知青，村里人在碾麦场的东西两边修起了几十间知青房，在碾麦场的正上方原来有一戏台，戏台的后面就是我们念书的学校，那时戏台下的院子能容纳好几百人。当年在这里演戏、放电影、闹花灯，十分的热闹。而现在，房子和戏台都没有了，就连那学校都搬走了。

顺着麦场往西走，是一条东西贯通的村中街道，也是村里唯一能过架子车的大道。童年的时候，大部分的人家都拥挤在这里，吃过晚饭，大人小孩都涌上街头，男人们似乎忘记了一天的辛劳，站在街道两旁的屋檐下，闲聊着与自己无关紧要的新闻趣事，有时为了一件小事是否真实，常常争得面红耳赤，但转眼又传来似乎无忧无虑的笑声。女人们则三五成堆，坐在街头的石头上，一边手里不停的拉着鞋底，嘴里却不住地说着东家长西家短；顽皮的孩子们在街上跑来跑去捉迷藏，在街上大声地吵嚷。可现在，街道两旁的人家都早已搬走了，只留下两排孤零零的破屋，显得很矮小，有的已是一些断壁残垣，连门窗都没有了，只留下一个个黑洞，月光下显得阴森怕人。

记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在街头的一间小屋子里，住着两个寄宿念书的山里学生，每天晚上，他们坐在门前的石头上，用笛子吹奏起那时最流行的革命歌曲，笛声悠扬的旋律，让当时并不谙事的我沉醉。每到月光溶溶的夜晚，我痴迷的聆听着那美妙的笛声，幼小的心灵，曾升起一股难以言状的失落和惆怅。那夜风里摇曳的柳树，树梢上悬挂着的一轮圆月，还有那笛声，都深深的印在我童年的记忆力。

而今夜，在这朦胧的月光下，我仿佛又听到那凄婉、悠扬的笛声，仿佛是从遥远的记忆里穿过时空，穿透我的心灵，让我久已烦躁的心里又蒙上一层凄楚的阴影。

很多年过去了，我很少在这样的夜晚，走在家乡村中的小路上。而今夜我独自走出家门，走在这朦胧的月光里，是童心对我的呼唤，还是生命的历程走到这个时点，让我现在常常想起故乡，想起童年，想起我可怜父亲。心里总是涌起一股久违了酸楚和伤感，时时叩击我的心灵，有时让我黯然泪下。

想起当年，上中学的我，每天早出晚归，在月明星稀的临晨和夜晚，我常背着书包来回在家乡村中的大路上。少年的我曾拼命读书，希望考一个像样的学校，想借此离开贫穷的家乡，去实现自己的一生的梦想。可现在，走出家乡多年的我，却又帶着千疮百孔的躯体回到故乡，回到母亲身边。来面对家乡，面对我可憐的父亲，我拥有的只是一顆失落的心，让我獨自彷徨神伤。是自然的规律，还是命运的捉弄，让我不断地重走过去的路径。在磕磕绊绊的人生路上度完一生？

月光朦朦胧胧，忽明忽暗，我继续往前走，走在村中的小路上，走进树阴的黑暗中，走在灰蒙蒙的世界里，我不知道自己将走向何处？我不知道在这长长的月夜里，我是否还会再见到比这朦胧的月光更明的光亮？但我还是坚持往前走，用自己的脚步丈量着脚下弯弯曲曲的小路，不管前面的路是坑坑洼洼，盘横曲折，还是泥泞水潭，悬崖绝壁。我都义无反顾，勇敢地往前走。走在朦胧的世界里，让朦胧的月光伴行我前行的路，去寻找更大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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