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讀過一本關於生命科學的書，書名叫"一個細胞的生命(The Live of a Cell)"，作者路易士.湯姆生(Lewis Thomas)，對應的簡體譯版書名應該是"細胞生命的禮讚"。這是一本既科學又人文的好書，陳述知識也探討價值。

當中有一篇名為"艾克人(Iks)"，令我印象深刻。艾克人是烏干達的一個少數民族，當人類學家靠近地研究這個族人時，被這個族人表現出來的異常性格驚嚇到。這位人類學家堅持地花了兩年的時間，居住在艾克人的部落裡進行研究。他發現艾克族人之間很少交談，即使交談也是拒絕或怒斥對方一類的話；艾克人大笑，只當看見別人倒楣的時候；艾克人把垃圾和排泄物傾倒在別人家門口，甚至進屋搶取食物；艾克人在小孩學會走路後，就驅趕小孩外出覓食，遺棄老人則更是理所當然；艾克人的小孩學會從老弱者的身上搶走食物，學會嘲笑倒楣的鄰居，學會冷漠和憎恨。

這些令我們一般人十分不舒服的社會現象，都讓這位人類學家切身地經歷了。在完成了這項研究工作之後，人類學家說，生活物質的強烈匱乏讓艾克人喪失了基本人性，於是他懇切地提出了一個疑問，問我們，我們這些佔著地球更大面積而居住的文明人，如若一天我們共同的生活資源也面臨匱乏，是否我們也會像艾克人一樣，鄙棄責任鄙棄愛？

讀到這裡，大家或許和我一樣，正訝異世上竟能容得艾克人這樣粗鄙的民族，作者路易士.湯姆生卻給我們提個了醒，，如同一記棒喝。他說，對於由國家這種個體所組成的社群而言，不就是一直以艾克族人的相處方式，以那些令我們不悅的野蠻粗俗行徑，相互對待嗎？

只需翻開二十世紀，大家最熟悉的這一百年的世界史，我們便有舉之不盡的例子可以呼應湯姆生的見解。國家與國家之間缺乏責任、缺乏愛，對於他國的不幸表現冷漠、嘲弄，把嚴重污染物傾倒在鄰國或公海，猶有甚者，覬覦他國，屢屢以武力侵略、屠殺、強佔地利，繼以經濟勞役、剝削、窮盡資源，更不勝枚舉。

這一棒，喝醒我們，不必太鄙視艾克人的民族性，我們這些佔著地球更大面積而居住的文明人，長久以來就善於此道，並以更大規模的手法彼此施展，不足為奇。在我們自信理性的文明中，存在著眾多如冷漠、貪婪、欺騙、忌妒、仇恨、暴力這類適合用來形容艾克人的詞彙，這些詞彙在人類學家發現艾克人之前，便已經存在幾千年。固然幾千年來，人類透過教育、禮制、宗教、法典等等社會制約，努力要把這些不善的詞彙從人的心靈和行為中掃除。但是，徵諸歷史，這些不善的行為卻確在國與國之間一一可循。

這個"艾克國家"的說法，值得我們文明人反省，"人類進步"是什麼意思？人類進步是意味著全體人類能更遠離飢餓、貧窮、戰爭、疾病和一切身體與心靈的苦難，或者是，學會把自己的飢餓、貧窮、戰爭、疾病和一切身體與心靈的苦難推給倒楣的一方(註)？如果是後者，那我們確實比艾克人進步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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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推給倒楣的一方"在現今的環保問題上屢見不顯，例如，做為全球污染源的兩大國，美國和澳洲，拒絕簽署"京都議定書" －全稱《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的京都議定書》，該議定書是現今針對減緩溫室效應最為重要的一份國際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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