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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夏天的雨】(第三章)

luyued 发布于 2011-01-28 08:52   浏览 N 次  
原创小说:【夏天的雨】(第三章)

原创小说:【夏天的雨】(第三章)

夏天的雨

石出

熊成先把锄头墩在门背后,弯都不转,走到灶前,从壁上的竹编碗篮里,拿出一只黑中带黄的土碗,从桌子上那只同样黑中带黄的瓦钵里,舀了一碗稀饭,很响地喝起来。

人在太阳地里煨了半天,身体内储存的水分全被烤干。胃口也被烤蔫了,一盆龙肉也提不起食欲来,只想喝水。凉水的味道甘如玉液琼浆。稀饭成了食中上品。

川东的农家稀饭堪称一绝,可载入地方土特产的宗谱。那稀饭大多是在头天夜里熬好的,里面撒一把红豆或绿豆。用炆火细细地熬,直熬到米和豆都开花开朵,这才用水瓢几下子舀进一个大瓦钵里凉起。在凉透之前,还不能让米和豆沉淀着了,得不停地使勺子搅动着,让稀饭老醒着。直搅得米和汤粘糊糊地分不开家,这才到位。由于天热,又这么不停地搅动,第二天早上,稀饭已发酵变酸。吃到嘴里,酸凉酸凉,满口生津,很拿胃口。

以前熊成先还想捞点干的吃。农村的活沉重,几杠子活下来,肚子里的稀饭就变成一身汗水,几泡黄尿,没了。熊成先将勺子紧靠钵壁,轻轻下到钵底,兜住底,慢慢起勺。舀出的稀饭跟浮在钵子面上的干稀一样。熊成先就吵,骂婆娘毒,煮的稀饭连干的都捞不到。徐翠花就笑,说:“干的都把你捞完了,我们娘儿母子的光喝汤,饿死了,你才清静。”熊成先理亏,就用俏皮话来盖脸:“你有七算,我有八算。我算不过你,‘嗨’你的干饭。你煮稀饭,我把肚子不上算。你稀饭煮得清,我按倒你铺盖蹬。”徐翠花就说:“蹬嘛,你蹬烂了,我赌你不去买新的。”

熊成先无话可说,只顾埋头喝稀饭。

今天的下饭菜是火烧茄子和辣椒,是老婆徐翠花刚从地里摘回来,埋到柴火灰里煨熟,用火钳刨出来,吹去柴灰,用手撕成几块,撒上盐,又淋一勺泡菜水,吃起来咸中带酸,很是可口。熊成先吃得嘴里叭唧叭唧,响出几间屋。徐翠花就撇着嘴,弄出啧啧的响声说:“看你呱唧呱唧的,象老母猪吃食。怪不得外地人要挖苦我们,说‘坐在飞机上都听得到川东人喝稀饭’。稀饭就那么好吃?”

熊成先挂一脸不屑的神色,反唇相讥:“稀饭怎么啦?这酸稀饭能生津止渴,能祛暑败火。外地人是不会享福。这么热的天,这么重的活路,吃龙肉都比不上喝两碗稀饭养人。”说话间,已是三碗稀饭下肚。仔仔细细把沾在碗底上的几颗米粒用筷子扒进嘴里,响响亮亮地打一个长长的饱膈,放下碗筷,裹一支烟子叶吸着,肩着水桶,上水井湾去挑水。女人徐翠花收拾起碗筷洗了,把洗碗水倒进猪食里。舀两瓢猪食在木桶里盛了,提到猪圈边,嘴里啰啰地唤着猪,把猪食倒进猪槽里,看猪们欢快地吃起来,这才转身回屋,擦干手,从一只大木柜里挖出半升苞谷,到院子里磨去。

因为天热,农村的作息时间表尽量往两头安排。每天早晨,东方刚亮开,认得清苗与草,太阳还有一阵才出来,人就下地劳动了。中午十二点收工,下午直到五点多钟,太阳离西山还有一篙竿高了才下地。中午歇晌的腰身特别长。熊成先挑了两挑水,瓦缸已灌得满满的。这就打把竹椅子,在屋门前的苦楝树铺开的那块荫凉里乘凉。睡个午觉。庄稼人的午觉也跟吃的一日三餐一样,朴实,没有多少讲究,但必须。还未进入“睡”的那会儿,清醒着的熊成先就背“三字经”、背庄稼院的“四言杂志”、“百家姓”。内容没有定规,凭他的心情,想起啥背啥。屁股一落座,熊成先嘴里就开始了每日的功课: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苏老权,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

“钉耙拌桶,镰刀锄头,扁担扛子,筛子簸箕,桌椅板凳,杯子筷子……”

还未背过几行书,人已让瞌睡呛昏过去。也就睡意模糊地扎了个小沵子,还未沉到底,人又从瞌睡中漂浮起来。醒了,烟锅里的烟火还未熄,抽几口烟,重新捡起刚才掉了的书头,接着背下去。如是者几番,人就恢复了体力,又能精钢火旺地应对下午那火烤似的热和比雷还重的农活。

熊成先把困歇透了,院子里的人也阴一个阳一个的逡来,抽烟、乘凉。山南海北,国际国内的扯。但大多数时间是熊成先一个人在摆“龙门阵”。

熊成先肚子里的“龙门阵”很多,啥时候都现成。荤素齐全。好象他吃的这几十年干饭,全都改编成了“龙门阵”存在肚子里了。有“灵醒人”听得多了,才发现,他肚子里头的故事就那么几个。他的每个故事都是“再版”过多次。都听熟了。他再讲某个故事时,忘了词,经常有人给他递“台词”,或者给他提醒某个细节。他就接着别人给他提供的细节,顺下去了。他的故事之所以让人百听不觉得“陈旧”,常听常有鲜嫩感。他的故事多是一回事,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能灵活地根据眼前的某个人,某个事,某句话,或某个季节变化,很对景地掏出一个故事来。讲出来的故事就在娱乐中多了份严肃性,有《拍案惊奇》的味道。

熊成先今天摆的“龙门阵”,是他在十几岁上,跟师傅学打铁时见到的。因为上午那场“偏东雨”,人们都恭维他“神”,雨说来就来。

“……你们说‘神’,我给你们摆一个‘神’的‘龙门阵’。”说到这里,把话头摆起,紧抽他的烟。过足了瘾,也吊足了听“龙门阵”的人的“胃”,这才把烟杆从嘴巴上取下来,彪出一口口水,接下去讲。

“……那天,我师傅正把一坨烧红的毛铁从炉子里挟出来,就见一个妇女,穿着蓝布大褂,手拿一尺来长的罗汉竹烟杆,进来讨个火吸烟。师傅这人,一辈子最忌讳妇女到他的炉子前来。要‘背时’的。师傅见一个女人来讨火,气不打一处来。把手上挟着的那块烧得透红,还直滴铁水的毛铁,往那女人面前一杵,喊声‘你拿去嘛’!那妇女先是打了一惊,醒过神来,二话不说,把烟杆往颈子后头一插,牛皮烟盒包在脑壳四周晃了一圈,晃得我眼睛一花,就看到烧铁的炉子差一点就要翻了盖。她把蓝布大襟褂子的衣襟一牵,说声‘丢这儿嘛’,嘿,我师傅真个就丢进她的衣襟头。这妇女说声‘道谢了’,转身就走。师傅这时候吓得脸黢面黑,喊声‘遭了’。晓得遇到了‘真人’。回头一看炉子,刚才燃得红朗朗的火焰熄尽了,用手一摸炉底,冰凉!这是用的‘搬冰山镇火法’。”

这个“龙门阵”,院坝里的人已听过无数遍,但每次听他讲来,都还让所有的人紧张得浑身直打尿惊。等大家的情绪平静下来,熊成先必总结似的评说几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莫欺人,莫逞能,等等。熊成先在摆“龙门阵”的同时,也在悄悄地塑造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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