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劝父亲穿名牌

“花了500元！难道你的钱是枪打来的吗？”父亲看着我为他买的柒牌男装和兽霸皮鞋，这样责备着我。

“爸爸，您看您，每次都这样！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守旧和固执，如今我们家条件好了，您的穿着也应该有所讲究了。再说，妈妈去世后，您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姐弟四人拉扯大，辛苦了大半辈子，现在该您享福了呀！”

父亲抢过我的话说：“什么衣服穿在身上不是一样的啊？穿贵的衣服又不会长个‘子耳朵’（‘多长个耳朵’，‘特殊’的意思）。想想那年月，我们的生活多艰难啊！穿的衣服是补丁加补丁，鞋子是实在不能穿了才扔掉。那么苦，我们不也过来了吗？何必去买这么昂贵的东西呢!”

父亲的一番话，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

那是我上小学三年级时的事情。一天放学，我、姐姐、表姐、表弟，还有我们村里的王凤、王妮姐妹俩一起回家。走到半路，王凤对我说：“有一次，我看见你爸爸的屁股上有一对‘眼睛’，你说眼睛怎么会长到屁股上呢？”她的妹妹王妮接着说：“是啊，我有一次看见你爸爸的两个大脚趾都露出来了，像两个洋芋呢！你爸爸经常穿得破破烂烂的，活像一个叫花子。”姐姐立刻回击：“你爸爸才是叫花子！”她们姐妹一齐说：“我爸爸才不像你爸爸呢！你的爸爸穿得那么烂，就是叫花子！”……

我们大吵起来，越吵越凶，最后姐姐和王凤打了起来。她们使劲拉扯对方的头发，谁也不让谁。我们见姐姐打不过，就过去帮忙。表姐使劲抱住王凤的身子，姐姐拉她的头发，我抓她的脸，表弟用脚踢。不一会儿，她就被我们打得睡在了地上。我们还不解气，表姐、表弟骑在她身上，姐姐使劲打她的耳光，我用脚踢她的脚和屁股。她大哭起来，她的妹妹也在一边陪着哭，嘴里还说要告我们。我们哪里听得进去，还是继续打。突然，表姐说：“别打了，她的额头流血了。”我们仔细一看，王凤额头上有一个眼，鲜血不停地往外冒，一定是刚才摔地上时碰到石头上了。知道闯祸了，我们慌忙一个劲地往家跑。表姐家比较近，很快到了，我们继续向前跑。跑着跑着，我们远远地看见王凤和她的父亲站在公路上，姐姐便拉着我顺着山坡跑到一条大堰上，准备顺着大堰回家，没想到他们又到了大堰上，我们只好又跑回公路上。

当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时，他们父女俩已经坐在我家的火铺（做饭、吃饭、烤火的地方）上了。只见王凤的额头上包了几层纱布，还顺着头缠了一圈绷带。母亲不由分说，拿起棍子就朝姐姐打来，姐姐边哭边说了打架的原因。最后父亲赔给他们五元钱做医药费。晚上，父亲对我们说：“她们那样说又说不起包说不起眼，你们干嘛要打架呢？记住，以后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打架……”我们口头答应了，可心里仍然不舒服。

那时，母亲患乳腺癌三年多了，家里的钱都被治病用光了，还欠了许多外债。穿新衣服成了我们的奢望。记得母亲从重庆治病回来，买了一大卷蓝色公尺布。父亲说那是母亲坚持要买的，还说母亲宁可停药也要让我们穿上新衣服。之后，母亲用公尺布给我们姐弟四人各缝了一件衣服。那是我们当时唯一的新衣服，我们总是上学时才穿，星期六晚上就脱下来洗干净晾到院子里，等到下周再穿。冬天，我们就多穿几件破旧的衣服在里面，外面再套上那件新衣服。

父亲的衣服总是缝了又补，补了又缝，有时根本看不清楚原来的布的样子了。鞋子呢，一年四季穿的都是同一双胶鞋，而且脚趾、脚后跟常常露在外面。有时还用稻草搓根绳子把鞋面和鞋底捆起来。如果鞋面实在不能补了，母亲就用布做了鞋面缝在鞋底上当布鞋穿。

母亲去世后，我们的日子更苦了。父亲一边挣钱供我们姐弟四人上学，一边省吃俭用偿还为母亲治病欠下的一万多元的债务。在90年代，一万多元对我们这个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何况我们还有年近古稀的爷爷，年过花甲的奶奶。为了偿还债务，父亲忍痛卖掉了年猪，我们一年很少吃肉。这还不够，父亲又和别人合伙烧石灰。一次，他装石头不小心掉进石灰窑里，肩膀上起了像鸡蛋那么大的几个泡，脖子上有好几处都掉了皮……直到现在，那伤疤还清晰可见。

贫穷的生活让父亲养成了艰苦朴素的作风。我师范毕业后，家庭情况开始好转。之后妹妹也走上了工作岗位，姐姐、弟弟相继外出打工。我们再也不用过那贫苦的日子了。我们给父亲买了新衣服，可他总是拿出过去那带补丁的衣服来穿；我们认为不给他补，他就法穿破衣服，可他买来针线自己补；我们把他的补丁衣服悄悄地藏起来，可他翻箱倒柜地到处找。他不允许我们大手大脚地花钱，叫我们只给他买几十元钱的衣服和鞋子。所以，无论多昂贵的东西，我们总是骗他说才花几十元钱。因此他经常夸我们会讨价还价。

上个月父亲过生日，我把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递给他时，忘了拿出收银小票，因此出现了文章开头那一幕。

“爸爸，你就别为二姐心痛钱了，她自己买的衣服，哪一件不是三四百元啊！她身上穿的那条裙子是花思薇品牌的，打5.6折后还花328元呢！您看，穿着多时尚啊！”

妹妹的话打断了我的沉思，我立刻补充道：“是啊，爸爸，过去您省吃俭用是因为负担重，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负担了，我有自己的工作，他们姐弟三人都已经有了幸福的家庭，奶奶虽然接近80岁了，但身体十分硬朗，还有什么让您操心呢？再说，消费水平的提高也是社会进步的标志啊！如今从上到下不是正在进行‘解放思想、扩大开放’的大讨论吗？作为村支部书记，您不会不知道吧！”

“谁说我不知道？‘解放思想、扩大开放’大讨论活动从2008年4月就开始了。4月14日县上召开了动员大会，徐书记指出，要切实解决‘六大问题’，认真做好‘四个结合’。现在正处于讨论检查阶段呢！”

知道父亲“中计”了，我连忙说：“那您首先应该解放自己的思想，与时俱进啊！过去穿补丁是没有办法，是艰苦朴素的象征，可现在，补丁是贫穷落后的代名词啊！您去政府开会，如果还是老样子，别人会怎么说？别人会说我们不孝敬您。这可冤枉死咱们了。”

“好，好，好！只要你认为钱没有甩水（意思是“认为钱花得值得”）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此后，父亲逐渐改变了自己的穿着，再也没有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去赶集或开会了。7月31日，父亲去镇政府参加“我县招商引资全民创业万人动员大会”电视电话会，穿上了我为他买的新衣服、新皮鞋，还在镜子前面反复打量自己，把衣服的领子理了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