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鹤图》

20只仙鹤。18只展翅飞翔在宫殿的上空，两只站立在宫殿飞翘的檐脊上。它们怡然自得，姿态各异，飞得那样轻盈，甚至有一点谦恭，仿佛万方来贺——至少，画它们的时候，你是那样想的，或者说，是那样希望的吧。
这一年，你刚满31岁。正是这座庞大宫殿的主人。宫殿之外，则是广袤无垠的领土；领土之外，则是弯弓搭箭虎视耽耽的金人。
到底有怎样的才情，才能画出如此精美的宫殿？到底费了怎样的工夫，才能画出如此精细的鹤羽？到底为了什么，你可以置庞大的国家于不顾，而整日沉湎于一方丹青？
真是不可思议，时隔数百年，你的王朝你的宫殿都早已灰飞烟灭，而你留下的这一幅小画，却被后世奉为国宝，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厚厚的保险柜里。
我站在你的画前仔细端详，感觉到你的心思缜密之极。巍峨的宫殿沉在画面的下方，祥云也烘托在画面的下方，你把画面的主体，全部留给了那20只仙鹤。据说，你画的是真实的场景。东京城里，都为那一天仙鹤云集你的王宫而奔走相告——祥瑞出现了，危机四伏的国家复兴在望。可我从你的画里，看不出有多少欢欣。我很怀疑，你到底是在画一番祥瑞的景象，还是在画自己想飞出宫墙的心情？当你一笔笔地画着仙鹤洁白的羽毛，画着宫殿整齐的屋脊，真的相信这世界就此要太平了吗？
多少读书人，“翩然一只云中鹤，飞来飞去宰相衙”；而你，身为“天下一人”，拥有大片的国土和无数的臣民，本来最有资格如“一鹤翩然云中”，可偏偏“飞来飞去”，都飞不出宫殿的高墙！
你也许意料不到，形势变化是如此迅捷，这幅画墨迹未干，金人就已经轻巧地来到你的身旁。宋帝国轰然倒下了。倒是这幅预示祥瑞的《瑞鹤图》，从帝国的废墟里幸存了下来，流传至今。
还记得这样一件往事？《宣政杂录》里，说了和你相关的另一端祥瑞：

徽宗逊位前一年中秋后，在苑中赋晚间景物一联云：“日射晚霞金世界，月临天宇玉乾坤。”写示宰臣，甚谓得意。皆称赞：“取对精切，格韵高胜，圣学非从臣可及。”然次年戎马犯顺，后国号金，亦先兆金世界也。

你看，“日射晚霞金世界”，真可谓金口玉言，一语成谶了。美丽吉祥的仙鹤，格韵高胜的对联，可都没挡住金兵嗒嗒的马蹄。昨日眼中的祥瑞，一隔日，竟然统统翻作了凶兆。
“长安有贫者，为瑞不须多”，你饱读诗书，在囚禁的院子里，会想起这两句诗歌吗？

注：2007年9月11日，到保利看辽宁博物馆珍藏展。有宋徽宗《瑞鹤图》和《千字文》，有欧阳询《仲尼梦奠帖》和怀素《论书帖》，有陆游《自作诗》和鲜于枢《王安石杂诗》。近二十幅书画作品，件件都为旷世珍宝。 9月14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