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测过去比预测未来更困难”---俄罗斯谚语

4个猪场老知青，为无法释怀的“圆梦”情结所困，决意回到荒蛮的秦岭深山去找寻当年下乡的遗址。

还未成行，就听到有关猪场的种种传闻。在学生离开猪场后不久，三个老汉也相继离开，那几亩坡地也随即荒芜。原先猪场的两排房子也早被进山打柴的人拆了椽子卸了梁，剩下一片废墟。后来，听说那儿曾开过采石场，又后来，还开过伐木场。为了运输方便，人们废弃了原先沿着小溪盘桓而上的小路，在莫山半山腰原是梯田的位置修了一条蹦蹦车路，一直横贯庵沟尽头。三十多年过去了，有人说那路早就被莽林吞没，可也有人说那路还通。

我们队的吴大焱执前一种说法，94年他曾试图回猪场却因无路可循而最终功败垂成。临行前一天晚上，我去他交大家中试图说服他一同前往。“根本就没有路！”他说，“葛条像胳膊一样粗，这又是十几年了，进山恐怕更不可能！”

可向导老汉文改却向踩点的先行部队说，那条路还通！只要沿着到庵沟的蹦蹦车路一直走，就会到猪场。

等不及文改老汉安排的“向导”，我们毅然踏上那似曾相识的归程。却不曾想经过几十年的退耕还林以及那场像似传说中亘古洪荒般的大水，庵沟的地貌已有了沧海桑田的变化，记忆中刀耕火种的坡梁沟壑早已化为神秘静谧扑簌迷离的莽林。

一上路就失落了参照物-南岔水磨，那大概是在修水坝那年拆除的吧。于是乎进山的八里路上，上恒兄对着景观，一直苦苦印证记忆中的参照物 --- 一会儿是当年背背篓歇脚的大石块，一会儿是庵沟口那条像门槛儿一样的黑石缝儿，“只要找到沙鼻梁就好了”他说。当作地标的“沙鼻梁”是到达猪场的最后一道浅山梁，当年乔庆强拍的畜牧场全景就是站在沙鼻梁上拍的。“翻过沙鼻梁视野就会豁然开朗，便可看到猪场，”可我们寻寻觅觅最终亦不得其所。

力强兄素以惊人的记忆力和完美主义者的精确闻名，可这次却走一步自问一句，“这路对吗？逻辑上是对的！沿河向上，见岔向左。可地貌已经完全不对！沟没有这么深。这路更像董家沟！”对异化或归化的困惑，艺术家总比常人更敏感，这大概就是印度诗人泰戈尔说的“智慧的痛苦”吧。泰戈尔不是一个擅长描写痛苦的诗人，可他对失落的痛苦定义格外精确。他说，“失落的痛苦并非源于那些已是完全不着边际的失落，真正失落的痛苦在于你明知那人或物已近在咫尺却又失之交臂！”我想我们一行此时此刻正在经历这样的痛苦。尽管景观与记忆不符，逻辑和感觉相悖，我们都知道，这里应该就是猪场，却无奈怎么也找不到它！

已经下午两点，时间不多了。我撇开众人，往山上疾步攀登。不知怎的，我越是奋力，越觉茫然。十来分钟后，已到了山路尽头，林木茂密再已无法涉足，猪场还是不见踪影。我悲沧绝望，长啸当泣，对着群山呐喊起当年猪场三个老汉的名字，“久长诶……，老邵，老苏…到哩啊不？”有回声！但那是同伴们叫我回去。

同伴们在一片略为平整稀疏的林中空地歇脚。突然，杨慧洁以女性特有的直觉发现了什么。“你们看，那坡上有人工垒起的圪塄。”果不其然。那儿抑或曾是一片梯田，抑或曾是一片场地。杨慧洁进而信誓旦旦地说，“这边，就是当年我们担水的小路！” 我们几个将信将疑，不置可否。如果这儿就是当年的猪场，怎么连一点断壁残垣都所剩无几呢？可如果不是，那么猪场到底在哪儿呢？随着发现与失落，怀着期盼与困惑，我们拍了照。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山林出奇地寂静。一只乌鸦飞过。我想起了什么。“力强兄，你还记得那时有很多像鹦鹉一样的小鸟，叫声很特别。”“记得，”他说，“那鸟叫的是‘赶… 紧回’！”

是该“赶紧回”了！不是赶紧回到喧嚣庸碌的现在，而是赶紧回到还曾有灵的那年那月，寻回那些已近迷失的回忆，在彻底地永久地失去之前。

回到南岔峡里，碰到了向导文改老汉。我们向老汉诉苦，说我们无法依循老路，找回故居。老汉则问到，“你们是沿着蹦蹦车路进山的吗？”

“是啊!”

“那你们走的就是庵沟了！”

“可我们并没看到…”

“你们走到头了吗？”

“是的！”我坚定地说。

“那你们一定过了猪场！”

莫非… 我们见到的那条圪塄就是…

“这么说，我们不仅到了，而且过了？！”力强兄释然地笑了。

“这下子，我们可以给吴大焱有个交待了！”上恒兄欣然地笑了。

“看看，我早就说过…”杨慧洁坦然地笑了。

我也笑了。

历经上山路上失去参照的迷惑，看到废墟时似是而非的发现，归程中自以为无功而退的沮丧失落，以及事后经向导文改老汉“神谕般”简约玄秘的启示，我们所到之处确实可能就是当年的猪场时那种失而复得的认证给了我一种喜剧大团圆结局般的欣慰，使得这次一波三折的回归，真的是一次极富文学象征意味和哲学启示意味的“神游”-spiritual pilgrim，比高行建的《灵山》强多了！

归程行至文改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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