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前言

　　说淄博，不能不提的临淄和周村。

　　前者是齐国故都，文脉煊赫，堪称中华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后者又名"旱码头"，自古商贾云集，货品集散，跨江越河，在中国商业史上占据不可忽视的华丽地位。

　　上世纪40年代，整合临淄、周村、张店、博山、淄川等5区3县，年轻的"淄博"行政区诞生。自解放之日，因辖内矿藏丰厚，淄博备受"国家战略"青睐，于是"历史文化名城"、"内陆商埠"的名头，逐渐让渡于"工业重镇"，几十年不可跨越的发展阶段的累加，结果之一是"天不再蓝、水不再清、树不再绿"。

　　文化是根，几经流变、几经沉淀，却隐藏着掀起变革的力量与智慧。

　　所以，淄博，这样一个昔日重工业主导下的环境污染型、资源消耗型城市，在面对破解发展后遗症、突破城市既定轨迹的时刻，难免回眸向本邦文化中寻求自信与支撑。

　　1904年江北重镇淄博开埠，在泱泱千年重农抑商的儒家主流意识的裹挟中，当地齐、鲁文化不乏碰撞。周村兀自独树一帜，崇商、重商的齐风齐韵，在一代代主动事商的商业实践家的传奇经历中，传承并塑造着鲁商商帮"德为本，义为先，义致利"的商业伦理，这无可避免地浸润并影响到当地的民风人俗。

　　齐文化日久形成的尚德务实，重于物力，长于技艺，与时进、与俗化的文化积习，在有意无意之中，潜移默化着齐人的处事分风度：善于变革、巧借利器。而此两点，往往被视为命运转机的术与道。

　　因此，本期《商周刊》将从周村的商业文化讲起，揭示后工业文明与新生态城市文明的并行不悖，重新定义城市发展、社会进步的某些逻辑，并试图为以下思考厘出答案--

　　以周村为源头的鲁商文化，作为中国近代商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中国商业文明的历史贡献价值何在？

　　面对城市发展之"利"与发展之"义"的普遍矛盾，开放包容、务实严谨的齐文化，究竟提供了怎样的平衡法门、破解之道？

　　"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淄博的旧邦新命又是什么？城市转型的努力方向目标在何？

　　 淄博转型记

　　 地处山东省鲁中地区的淄博，既是古老的齐文化的发源地，又受近代工业文明的洗礼，在那里，"新"与"旧"屡屡上演反转，淄博，是一个站在历史交叉点上的城市。

　　商起"旱码头"

　　美国零售业巨头沃尔玛的创始人山姆.沃尔顿生前曾说过："我创立沃尔玛的最初灵感，来自于中国一家古老的商号。它的名字来自于一种可以带来金钱的昆虫，我想，它大概是世界上最早的连锁经营企业，它做得很好，好极了！这个古老的商号就是瑞蚨祥！"

　　丝绸，堪称中国人向世界输出的最早的文化符号之一；瑞蚨祥，百年中华老字号，中国丝绸第一品牌，西人眼中东方珍品的商业载体。早在1893年（清光绪十九年）北京瑞蚨祥绸布店开业、继而名列老北京八大祥冠首之前，孟氏家族创办的第一家瑞蚨祥，就诞生于山东省淄博市西部的周村大街之上。

　　今天，那栋二层二进的传统商号院落，外形已有几分散落，而这则西方现代商业礼赞东方鲁商智慧的桥段，就安详地挂刻在周村古商城瑞蚨祥最古老的店堂内。

　　"至诚至上、货真价实、不言二价、童叟无欺"，就是在那儿，东方儒商孟雒川，为后来瑞蚨祥走出旱码头，商脉绵延，经营永续，创立了最正宗、最智慧的东方商业理念。

　　离开瑞蚨祥，徜徉在周村古商城，昔日旱码头的荣光与繁盛，透过街市两旁密密匝匝的招牌商幌可见一斑。

　　那里有济南商人孟毓溪开创的谦祥益绸布庄，有晋商乔致庸汇通天下的大德通周村票号，有以泉祥、洪祥为代表的周村祥字号系列 既为汉代路上丝绸之路的发源地之一，先秦传承的缫丝、纺织工艺，赋予周村全国领先的轻纺传统，并随着裕茂公绸布庄、益和布庄、恒和丝店等几十家丝布店的贸易而货通天下

　　时至今日，周村古商街处处可见东西方以商为媒、互通交流的痕迹，甚至包括那些为商服务的近代文明的最新成果：1900年，大清邮局在周村大街设立，早于周村开埠4年；1895年，山东最早的电话局成立，大街上因而诞生了一条电话胡同。意大利的缫丝机、英国产锅炉，打开留声机招揽生意的场景，在20世纪初的周村市面上习以为常。

　　1904年周村开埠，以英美烟草公司为代表的外资企业纷纷入驻，标着"555"标识的进口烟草和"地球""大连珠""刀"等品牌卷烟，成为中国市面上的寻常之物。

　　天下之货于此贸易，周村形成了诸如银子市、丝绸街等以市场性质命名的专业街市，鼎盛时号称"72市5000号"。

　　商业的繁荣刺激了"中国华尔街"的诞生，在245米长、不足5米宽的银子市上，从山西八大银号抢滩，到山东当地银号群起，服务于周村商业的汇兑业务，在1921年形成"较大的银号有108家，资本总额达600万两"的鼎盛规模。当地流传形象的俗语，"济南、潍县日进斗金，不如周村一个时辰"。

　　"按照经营规模，周村市场又分四级：分号遍全国、分号遍省内、前店后厂、本地零售。"周村商埠文化研究会文史专家郭济生告诉本刊记者，周村民间互市之风，上可追溯到春秋时代，管仲开鱼盐之利。

　　从丝织业到金融业，从商贸业到印刷业，从五金化工到饭店工商，中国工商界的传奇故事在周村开篇，周村也依商而兴，因商而城。

　　史学界经过研究认可，周村是鲁商文化的源头，而山东是中国商业的发源地。张兆宏在《周村百年老字号》序言中写到："从一定意义上讲，周村的商业发展史就是中国商品经济发展史的缩影，它完整地记录了中国封建社会末期资本主义萌芽阶段，农业经济向商品经济发展的轨迹，是近代资本主义经济萌芽的典型代表和古商业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变革兴邦

　　就在货汇天下的同时，同孟雒川一样的周村商人们，言传身教着诚信克己、以义致利的为人处世之道和商业经营之德，从伦理上和血液中引导并把握着中国商业文明的走向。而齐文化的开放包容，更在漫长的儒家一统的历史长河中，为颇受礼教束缚的中华文明，提供了一股难得的务实致用之风。

　　然，因势而陨的鲁商文化对当下可还有参考价值？

　　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导吕伟俊，在"鲁商发源地与周村"高层论坛发言时给出答案："近代以后鲁商文化最大的变化有两点，一是实业救国，二是技术革新，而从某个角度上讲，周村商埠文化、周村商人都是走在整个鲁商前面的。"

　　山东理工大学齐文化研究院教授王京龙也在接受本刊采访时认可这一观点，并表示，"我以为齐文化最核心的精华是变革。与时进、与俗化。"

　　采访中记者发现一种共性，来自齐国故都的商人们每当遭遇商海挫折，绝少等靠观望。内心拥有对商业精神的坚守与尊重，他们往往会从求变自身、提前布局、转型提升中找到出路，这好像已经成为一种当地的商界传统，在清朝末期突破资本技术封锁，建立近代民族资本主义的时候如此；在上世纪90年代国企改革浪潮中，以发展化解转型期矛盾的路径选择中如此；在当下由工业化向后工业化迈进的产业转型升级阶段中，亦如此。

　　从生产粗老笨重的豆腐乳坛子起家，到发展成为拥有中国首家无铅釉发明专利技术的中国首家陶瓷行业上市公司，"华光"骨质瓷在重现淄博瓷都风采的同时，也实现了企业自身的升级换代。

　　华光陶瓷集团董事长苏同强告诉记者，当华光的生产员工从14000人降到2000人，生产能力从18个窑炉降到5个，企业效益实现的是质的飞跃。"单单上海一个高端品牌商场一笔480套餐具的回款，就能达到1800万元。"

　　从给欧美市场打工，一只出口咖啡杯只赚几美分，"连自己孩子的起名权都没有",到坚定走自主研发、技术创新、品牌运营之路，攫取国内国际一线高端市场利润，苏同强认为华光的成功源自以环保健康的技术取信市场，以文化诉求满足市场："陶瓷是传统产业，但传统产业不等于夕阳产业，路径规划好，企业空间很大。"

　　华光迎难而上的选择同时也是金晶的选择。

　　这家于1904年由光绪皇帝投资100万两白银建成的中国第一家玻璃制造企业， 106年间引领着中国玻璃工业从无到有、再到世界一流的每一个历史阶段。

　　今天的金晶科技，年销售额在80亿元左右，因世博园阳光谷项目、奥运鸟巢红玻等项目，被更多业外人士所知。温家宝总理在考察金晶时曾兴奋表示，没想到淄博有这样的隐形冠军。但是历史上的金晶，并不是不曾经历最困难的时刻。

　　"那年企业总部刚从博山搬到张店，以6000万资产实力要去促动上亿元的浮法玻璃生产线项目。员工们把企业分配的两栋宿舍楼还回来，集资救厂，当时缺钱，难到家了。"山东金晶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崔文传表示："唯有变革才会有生存下去的能力。必须通过技术创新提升产品附加值，企业才能生存。"看准市场，提前布局，边做边改，技术创新，赢得市场，看似简单的路径总结，背后饱含实践的艰辛。

　　商人重利，鲁商重义，都是传统。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利的追逐，令齐地商人往往更专注于从自身做起、做好自己；而义的担当，令他们同时兼具一种包容万象的胸怀。

　　当企业做到一定程度，华光董事长苏同强再也不能忍受，"低廉的贴牌出口无异于出卖国土"，而金晶玻璃斥巨资抢先硬上先进工艺，还因为"节能降耗这是必须要做的，暂时成本高，想尽办法也要做。"

　　如此，淄博的工业文明中，更多地展现出一种使命感。

　　两个"轮子"同转

　　淄博是一个在自然资源挖掘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老工业城市，淄博5区3县各区域资源鲜明，优势突出：张店是政治教育中心，博山的煤铁矿产资源丰富，临淄是国家重要的石油化工基地 资源禀赋的理由，建国后，淄博一直是国家能源战略的布点城市，1992年跨进中国城市综合实力50强，但是以石油化工、建材陶瓷、纺织冶金为主导的支柱工业，无一不是资源消耗、环境污染的主要产业。

　　经济发展以生存环境的极度恶化为代价，难忘7年前路过博山城，但见天黯淡无光，城灰色土脸，空气中刺鼻的煤粉烟尘味令近游景区的兴致荡然全无。

　　经济的发展固然有不可逾越的阶段性规律，但对于城市可持续性发展的认识和资源环境不可再生性的危机感，越早认识，越会有以最小的代价撬动最大调整空间的可能。

　　1994年，借国企改革的风潮，淄博市委市政府已经甚感忧患，"陶土、煤矿挖完了淄博还能怎么办?"哪怕不能一步到位，但是可以提前布局。 如此"以环境保护为命脉、以结构调整为主线、以节能降耗为关键"，关闭淘汰落后产能、改造升级传统产业、加快企业自主研发和技术创新，拉长产业链、提升附加值的发展思路，逐渐在实践中形成和清晰起来。

　　文明的进步向来依托于经济与精神的同转。企业层面，"义"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商业规范，而在城市经营层面，"义"要求城市经营者面对当下实利和未来虚益处，拿出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勇气。

　　还天空以蓝色--"老工业城的新碧水蓝天计划"是"义文化"在淄博社会更广阔领域的衍生与延伸。

　　在2010年初淄博市发改委向淄博市第13届人代会提供的上报材料中，记者看到：2009年，淄博市整治污染企业2200多家，关停各类土小企业1200多家，148家重点耗能企业累计节能这和52万吨标准煤，化学需氧量、二氧化硫排放量分别消减8964吨和24466吨，上大压小，淘汰小火电，提前完成山东省十一五规划要求。生态城市，成为淄博深度转型的方向。

　　历史的原因，淄博具备典型的组团城市的特征，以往的发展中各区的功能要么雷同重复，要么因"投入不够足力量分散""凝聚力不够足"而互相制肘，难以最大化释放。

　　但在"一核多辅"的现行总体区域规划之下，"5年1500亿元"的技改计划，将跳出以前以区域为布点的投入模式，有所侧重地将发展资金分配到新材料、精细化工、信息、医药、汽车和机电装备等新兴优势产业中。通过集中部署，有效发挥11个国家级、省市级经济园区的效能，一条以"产业基地+龙头企业+产业链+品牌运作"的淄博生态工业发展新模式，将是未来淄博工业的主流模式。

　　与此同时，强度辐射淄博的区位优势，通过淄博保税物流中心和齐鲁现代物流中心建设，加速形成淄博"鲁中旱码头"的产业优势。并且进一步加大对桓台、临淄、博山、淄川的文化旅游资源的开发与挖掘。

　　去年，黄河三角洲晋升国家战略，淄博通过高青县，积极向黄三角生态经济区的目标靠拢。而在山东省之前制定的"半岛城市群战略"、"济南都市圈战略"中，淄博因区位所在和经济实力屡屡榜上有名。

　　"淄博的崛起对山东意义重大"，淄博市发改委副主任齐孝福表示，"文化传承塑造群体性格，淄博人谨慎而不盲动，但是一旦拿定主意，执著务实而不图虚名。会一心一意将调结构、转方式、务实创新坚持到底。"在这场自上而下推进的深度转型战略中，上下齐心、官民同力的氛围，酝酿着一种隐性的爆发力。

　　建成名副其实的"齐国故都"、"工业名城"、"生态淄博"，在发展生态工业上杀出一条血路，对未来现代城市生态经济发展趟路寻道，是为淄博的旧邦新命。

　　淄博市委外宣办主任傅斌的意见是："老工业城市，浴火重生看淄博。今天很好，明天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