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艺稗类钞（二十）

(外 篇）

家中成份地主，土改时财产尽分，文革时又扫地出门，赤贫，别无长物。母叹余兄弟四，地主子，又紧困，将后不得娶媳妇---既无人嫁之，亦无钱可娶，甚发愁，常为余等叹曰：儿多母苦！酌将小弟送人，然皆无人领养。因村中大小人等皆欺负，又食不果腹，为吾兄弟将后谋生计，父母筹划大哥学木工，余学铁匠，老三学裁缝，老四学画画。母言学有手艺自可饱饭，虽成份高，亦或受人敬之，故此。父每外出为生产队搞副业，归时特置木工书籍及刨、锯、铁砧、铁锤、裁剪书及裁缝专用剪刀、画谱等类。所幸改革开放，余等皆刻苦自励，父所制工具后未能用之。

文革间，因家中成份故，生产队每分粮或国家供应粮皆限制，数量甚小，与贫下中农不等同。时家中皆食不果腹，吾兄弟每日放学归来即复于野外砍柴、挖麻根、拾驴粪、拔猪草，每见地中有前年遗留已粉化之干洋芋，或晒干苦子蔓根、蒲公英等，皆拍土后即食之。小弟每日皆哭谓母曰：妈，我饿。母亦无能为力。后成习惯，每吃饭中途时，要水喝，亦谓母曰：妈，我饿！其时已为七十年代中期。

生产队时，父母及姐姐起早贪黑劳动，因地主成份.队干部每欺负，常故意克扣工分或压低工分，故年终决算，全村唯予家欠生产队伙食，年年如是。亦唯予家有蝴蝶牌缝纫机一台，为早年参加工作之老姑姑物，因苦母子女多，老姑姑搬家时特留之，母常以之为余等缝补衣服。村中人多眼红，队干部每年终即以欠伙食为名，常至家逼迫母交缝纫机，以顶所欠伙食，如此数十年，母刚强，坚持曰此为吾姑姑物，不给，此机今仍在。

文革间，时有任务猪交公。每有任务猪，因地主成份，生产队皆派至余家，母辛苦所喂猪，常上交，家中数年不得见肉。每交任务猪时母皆将之喂甚饱以增份量，使能多得数元钱也。猪食后即将之捆绑于架子车，余与大姐拉之翻越三道深沟，行走数十里，方至公社收购站。因路途遥远，猪每于中途即大便数次于架子车，余于车后以木棍拨之，觉之甚可惜，为母辛苦喂之而生惆怅之心，每恨猪不能坚持提肛至收购站。有数次因收购站嫌猪瘦小不收，余与大姐又将之拉回，至家猪困人乏，为之所喂食早已殆尽矣！

吾二小弟小学时，某周日，玩累，各于院中火窑、旧房房中睡至黄昏，醒后二人皆哭喊奔跑，四处寻找书包，寻后复提之哭跑向院外，家人皆甚惊奇，未知就里，后大笑，原二小弟醒后将周日黄昏误为周一早晨，俱以为迟到是也。此或为余小兄弟幼时苦中一乐笑也！

一九八二年，余与三弟于县城读书，时家中仍贫，每有饥饿。某冬周日于住舍中，无钱吃饭，甚饥，弟见有黄米若干，然无锅，遂将一蓝边瓷窑粗碗置炉上，填水以煮粥，许久方熬成，弟遂衬以毛巾将之提放地上待凉，至温度下降喝粥时，弟双手捧碗，然碗底忽掉于地，粥尽漏。

三弟幼时放学回家，父母及大姐均于生产队野外劳动，未收工，弟至家中火窑门前，见窑门以铁锁紧锁，不得进，弟遂坐于门前大哭，锁忽自断，掉下。又一日，弟自远处奔跑，自一矮墙跳跃而过，至中空逾过之时，忽有无形力将之打回，后弟爬墙一观，大吃一惊，墙内有一塌窖，极深，若跨过即掉入，后果不堪，今思之仍后怕。弟每提及二事觉甚奇，至今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