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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3

luyued 发布于 2011-04-22 06:12   浏览 N 次  

妈妈,我要接着说下去,不说清楚我就无法安睡,你一定知道我想谈的不止是爱不爱国。昨晚写完信,我激动得不能自持,好像看见了一点光,同时也看见月之暗面,不,不,与其说我看见了光,不如说我看到自己处于长久的暗影中却不自知,阵阵悲哀阵阵兴奋,交替袭来。

这些,都源自一个很简单,却令我震惊无比的发现:在政治上,我,原来已被南方报系影响得那么深,深到对这个社会这个国家完全没有别的看法。

公允地说,我接收的也许仅仅是他们想要传递的众多讯息中最为表象的一层,最容易被消化的一层,也就是可能立刻产生态度,表明立场的那一类支援性讯息,真正深刻丰富的讯息我从未深究过。

也有可能,我的政治观奠基于我的个人经验,来自零散的记忆,妈妈在边疆苦熬十八年的记忆,让我自主选择了某一类可能修复创伤的讯息,并迅速内化为个人立场,此后从未改变过。

由此不自觉形成的政治观,是一种较为极端的个人主义立场吧:我不想管理别人,我也不需要谁来管理我;一切,我都心中有数,可以自己管好自己自己发展自己,以不妨害社会为限。

一直以来,我都以此标准衡量着我接触到的所有新闻所有事件,这套不成文的标准也仿佛越来越好用,我甚至觉得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运转的,也应该如此运转。直到今年。奥运年啊,申奥成功的时候你还在,我不记得我们仨怎样激动了,大体很平淡吧,也不是不高兴,倒也不大入心,不就是奥运麽。

可是妈妈,你不知道,今年真的发生好多事情啊,我忽然有个感觉:我们一直关着门挺高兴地迎奥运预备奥运,像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小镇青年筹备某次隆重的筵席,终于一切都拾掇停当,兴冲冲猛地一下打开门,原来门外那么多人黑着脸阴着脸不喜欢,不高兴看见我们稍稍高兴一下略微骄傲一下,哪怕是没有足够理由的。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们的国家真这么差劲麽?真做下许许多多难以启齿的事情麽?当然,我恨文革,恨上山下乡,恨所有伤害妈妈的事,可那之后的许多事,难道,难道不是我们自己选的麽?我们选择金钱、选择消费,自然也无法拒绝腐败、拒绝竞争或淘汰,有人付出代价、有人被牺牲、有应当有不应当,总有代价,只是是否落在你头上。

最近读到一篇文章,感慨颇深。记者和某教授同桌吃饭,教授酒酣耳热之际,谈起自己在八十年代末的风波中,曾在队列中对国家振臂高呼,冷不丁一块砖直冲他额头飞来,那个时刻,曾经的大学生,后来的教授在心中默念:“我对这个国家的责任到此为止。”也许,同时停止的还有某些无来由的情感,此后,一切的情感都变得有根有据。

唉,妈妈,外国人究竟怎么看我们呢?尤其当“我们”早已不是一个整体,尤其当我深深感到我们这个国家在思想上已涣散得可怕,而他们可能还在看某个臆想中的整体的我们?

另一方面,我又发现:其实我根本拒绝去倾听去尊重一部分爱国者的内心,我总是暗含讥讽,说起爱国,仿佛那是混搭是复古是可论较的时尚。

我所有的反应,都基于这样一个事实:我从来也不是一个爱国者,我只是我自己,可我又生活在这个国家,所以我一会儿仅仅是我自己,一会儿又天然地被赋予国民的属性。

还有一个更难堪的事实:一旦当我必须承认,在政治上,我天然地属于中国国民,我就下意识地想要反对“他们”,那些爱国者。一旦这样的时刻来临,我就愈发固守一己之私的立场,加倍地轻视他们,讥嘲他们。

因为我从来不是一个爱国者,所以我认定他们当中没几个真的,即便真的,也很廉价。

换言之,我永远只能理解与国家讨价还价的某种“爱”,我根本不懂无条件的那种“爱”,甚至,只有当他们一面游行一面索求些什么的时候,我才认定他们真实。——我竟是如此偏狭!一个自诩崇尚自由的个人主义者,其实如此偏狭!

还有,除了,除了偏狭,还有别的,几乎让我看到一线光的,妈妈,妈妈,我一直想谈这个……唉!简直没办法说得清!这种感觉就像前不久重读《白痴》,梅什金公爵和罗果仁交谈,谈无神论者对信仰的批判,梅什金讲了四个故事,我完全知道他在讲什么,可我就是体会不到原来他希望我深入的那个程度,那里也许藏着美藏着恐怖,可我就是去不了。梅什金说,无神论者说的都对,都有道理,可总是隔靴搔痒,他们不在,他们不懂。

昨夜,让我辗转反侧的就是这个“不在”与“不懂”。对政治这样再明显不过的事情,我也永远只有自己的角度,对所有其他任何立场,我都不在,我都不懂。

何况其他?其他的感情,其他的人,其他的爱,我又何曾体会,何曾懂得?

对《白痴》这样的书,对许许多多伟大的书,我从来也只在缥缈的审美的维度,理解过一星半点而已吧。我其实根本看不懂他们在写什么。我的眼睛是瞎的。

真可怜啊这样的人,狭隘得近乎可悲,自以为是得几乎可耻。妈妈,我还是没讲清楚吧,那种悲哀与兴奋交替的情绪已经过去了,不管我觉得它的启示有多麽重大,我也没想好以后要怎么做才能走出一己之私的偏狭,我真的没想好。

我,我只是花了一个难眠的夜晚懂得了一件事:他们存在着,他们和我完全不同,他们是真的,我必须学会从心底开始敬重。

一切,由对他人选择的敬重开始麽?是这样麽,妈妈,你觉得我爱你麽,我敬重过你的选择麽?十八岁的姑娘,当年的远行,谁真正敬重过?我们在用什么称量着本应对你选择的敬重?你从未谈起当年你写下的那些飞扬而热切的日记,你抄录的那些壮丽的诗,是羞愧麽?你把什么埋在心底了?除了悲怆、孤独、运命不济,你藏起了什么秘而不宣呢?妈妈!你藏起的是不是可能与命运等重的东西,是我曾写下的“生命的卑微、卑微中一丝丝微弱的呼喊,那呼喊是焰火,是卡夫卡的《美国》,是除了死,变成虫子以外的结局”?


类别:给妈妈写信 查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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