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地址：选择性感恩作者：城市摩达

文/一樗

我有一个亲戚，是我长辈，但论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早年留学美利坚，学成归来之后，就皈依了天主。每次衣锦还乡，总要向我们宣讲神的恩典。他一张嘴，几位长者便笑而不语——天主这个事儿，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不太靠谱。

至于我，虽然由于所处环境的原因，打小就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并不信神，却也毫无恶感。我总觉得，宗教就是一种寓言，是最接近哲学的真理。这种真理太玄奥，必须用看似荒诞不经的寓言说出来。

我的这位亲戚总是从感恩讲起，告诉我们，要感谢父母，感谢妻子，感谢朋友，感谢世间的万物……归根结底，是要感谢神的恩典。

我很尊敬宗教信仰，却每每听到此处，便不太高兴。当然我没表现出来，但是暗地里也挺纳闷。鄙人虽不是什么道德模范，却也并非十恶不赦之徒，偶尔也做点好事，献点血捐点款啥的，小时候还扶过老奶奶过马路。为什么一听到感恩俩字就反感呢？莫非我真的心理阴暗？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知恩不图报的白眼狼，我必须找个说法……

上下求索，终于找到了一个自以为还说得过去的理由：

感恩这个事情，倘若做过了头，就是自由和尊严的大敌。

而且不幸的是，中国传统文化在这一方面，恰恰正是做过了头。

君不见，打开电视，古装戏都是：儿子不孝，奴才该死。

翻开书本，古人申请退休叫“乞骸骨”，发表意见叫“冒昧、斗胆、窃以为”，苏轼这样的大文豪，也不过自比蝼蚁，做出个对皇帝感激涕零的奴才相。

也就是说：

感恩，在中国语境下，就是把别人当人，不把自己当人。

感恩，在中国语境下，就意味着心里亏欠别人，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处处为主子、为恩人考虑，生怕自己一个闪失就成了乱臣贼子，成了白眼狼。

感恩，在中国语境下，与神无关，与参悟宇宙无关，只与现实人际有关。

感恩，在中国语境下，就是虚伪，就是装孙子。

说白了，中国式的感恩，就是选择性感恩。对皇上感恩，对下属不感恩。对父亲感恩，对儿子不感恩。也就是说，对一部分人装孙子，对另一部分人装大爷。

有报纸报道，一些企业家捐资帮助贫困大学生，稍有不如意的地方，便抱怨扶助对象是没心没肺的冷血动物。与之相对应的是，受到帮助的大学生心理压力巨大，感觉自尊受到损害，自由受到限制。到最后，要么真的就破罐子破摔，“老子就是白眼狼，怎么地！”要么干脆不接受任何有交换条件的物质帮助。依我看，做慈善是好事，但这些企业家，远远不具有做慈善应有的素质。

中国文化的一个特点是模糊、笼统，喜欢从整体的视角看问题，不喜欢条分缕析，不像西洋人一样把问题切割成多个方面来细致分析。这个特点的好处是可以融会贯通，让聪明人游刃有余。坏处是容易模棱两可，让智力不够的人脑子越变越傻。因此，在这种文化下，常常出现的一种情况就是：以偏概全，为了一个东西而忽视甚至损害了另一样东西。

比如，为了感恩，忽视和损害了作为人的自由和尊严。

真正的感恩，首先你要是一个人，一个有自由和有尊严的人。你的感恩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是主动的，而不是生怕惹父亲大人不高兴，生怕皇帝老儿砍了自己的头。

我赞同基督教的感恩，并且愿意身体力行。但是倘若以此为理由让我抛弃自由和尊严，我是不干的。因为，我们中国人生活得已经够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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