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与朋友吃饭，桌上有人听说我是陕西的，很新奇，便跟我聊起陕西来，聊地理气候，聊历史民俗，聊饮食文化，最后聊到了陕西的文学。我支支吾吾，勉强应答，颇为狼狈。

我正在想陕西的文学有哪些，他便提到了路遥。这位早在1992年便离开了我们的陕北人，在他逝世后的几十年里，依然被人们清晰的记得，从高中到大学，从北方到南方，人们聊起小说，聊起陕西，都会聊起他，聊起《平凡的世界》。对一名普通的文人来说，被人如此长久地惦记，是多么地荣幸！

只是人们对路遥最重要的代表作《平凡的世界》似乎总持暧昧观念。承认这是一本好书，好的缘由总说不清道不明，感觉良好而已，很多人都只模糊记得悲惨爱情故事和艰辛奋斗历程。从高中到大学，常常听人们谈起这本书，但很少听到有人能对《平凡的世界》的思想内涵说出一二，似乎这本书的内容套丰富，内含太泛、太深，人们无从谈起。

任何有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感的作家都会在自己的作品中探讨一定的时代话题，这个话题通常都是简单而沉重的，只有沉重的东西才能让人长久的惦记和思考，好比悲剧留给人们的印象总比喜剧深一样，按鲁迅先生的解释是因为悲剧毁灭的是有价值的东西。

《平凡的世界》全书就探讨了一个问题，即，在改革的春风刚刚吹进农村大地时，农村孩子如何跳出山村，走向城市的问题。孙少平一生都在追求如何把自己变成一个城市人。他成功了，因为再苦再累，他都始终坚持生活在城市；但他又失败了，因为他实际上算不得真正的城市人。作品特地塑造了孙少安的形象，这是选择农村的孙少平。如果选择农村，他便是另一个孙少安，比村里所有的能人都强，但他没有。

他的追求和奋斗历程是那个时代所有没有通过上大学改变自己命运的农村青年的真实写照。今天，对许多农村孩子来说，走进城市很容易，但路遥的时代，把自己变成一个城市人就只有上大学一条路。《人生》中的高家林想走出一条“终南捷径”但失败了。

孙少平成功了吗？小说暗暗做了一番讨论，但没有作出判断，给人留下无限遐想空间。文学作品的伟大就在于它颇富哲理的探讨和留给人们的广阔思考空间。这种思考都是围绕美与丑、善与恶、成功与失败等诸如此类的二元对立来进行探讨的，《巴黎圣母院》、《老人与海》等都是如此。

真善美同时又是构成美的不可或缺的元素。从美的角度来看，伟大的文学作品必须包含对美的探讨。探讨美的意义，美的形成等等。对生活想想记录、抽象概括的文学作品实际是对生活美的记录，让我们在回忆、对比中，找出更丰富、更完备的美。

懂得了什么是美，美在哪里，也就懂得了我是谁，怎样生。古往今来，文学家，思想家都围绕着这两个问题苦苦思索。我不由地想起《俄狄浦斯王》来。这不结构精巧，内含丰富，基调悲怆的不朽巨作实际只追寻了一个问题：我是谁。

明白自己是谁，剩下的是怎样生的问题了。我们都是泥土里的孩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幸运的是还能读到《海的女儿》一书。安徒生的伟大在于创造性地塑造了海姑娘、丑小鸭等大批感人形象。《丑小鸭》是一个动物版的灰姑娘，却又比《灰姑娘》的意义更深刻。《丑小鸭》抹去了性别概念，代表所有泥土里的孩子。这只小鸭子的孤独地经历无限苦难，濒临死亡的边缘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美——原来自己是美丽的白天鹅。生命因美的存在而幸福，而美需要我们发现。灰姑娘最终幸福了，她的幸福是因为嫁得好——嫁给了王子。她的美丽善良和勤劳，都是为了最终能嫁得好。这种说发或许过于偏执，但从灰姑娘的故事中，我确实读出了这样的意思。灰姑娘还是原来的人，丑小鸭却由小鸭子变成了天鹅。人生走上了更高的层次，生命发生了质的变化。

很久以前，在读到海姑娘和丑小鸭的故事时，我被感动得痛哭流涕，直到今日，我终于明白感动是因为自己就是丑小鸭，正等着朝白天鹅蜕变。

也许此生都不会变。

2011年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