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的灵感与华丽的激情

读《世界摄影名作欣赏丛书》

□ 徐 鲁

在一切具有神秘性和宿命色彩的词与物之中，书，是首当其冲的。我是指那些深具个性的书。当然更包括博尔赫斯所说的“为所有人撰写、阅读、钻研并把所有人都写进去的浩瀚的圣书”。只不过，“浩瀚的圣书”总是很少的，甚至少到全世界可能只有一部。而更多的书，则是这部圣书派生出来的一些神秘的段落和词语。
蓝色的地表，火红的夕晖，黑色的云层剪影以及夜空，那些渐渐在夕阳中来临和远逝的事物被表现得清清楚楚，暗的渐渐临近了，亮的更加辉煌夺目，远方更远，近处更近。
声音消失了，仿佛睡眠就要来临，仿佛天空在虚无中迎来了某个无法言语的时刻。
渐渐地沉落着的美，渐渐地消失着的美，渐渐地宁静着的美，渐渐地淡去着的美，在这之中凝滞了。但是，它是艳丽的、光彩夺目的。
可以想象，接着黑夜来临了，大地上没有了光，没有了嘹望者的眼睛，但是这艳丽的、光彩夺目的美已经被某个记忆捕获，它是永恒的，在某个被回忆记忆起来的时刻，会重新展现在记忆或者纸面的平台上。

《真实的荒诞》葛红兵著：美术批评文集·湖北美术出版社，2001年版

这是葛红兵为彼特·特纳的一幅现代摄影作品所写的阐释文字《蓝色地表》中的一节。不，也许不能说是一种“阐释”。因为葛红兵在这本题名为《真实的荒诞·先锋摄影》的书中，为60幅世界著名先锋摄影作品所写下的全部文字，原本都是可以独立存在的。它们是用散文诗、随想录的形式，进入了一些现代哲学命题，思索、质疑、解说和阐释着20世纪人类的生命本质、精神构成与生存的意义。

安古斯·麦克宾为在《罗马假日》里扮演过美丽的安妮公主的奥黛丽·赫本拍有一幅著名的肖像照，他将年轻的赫本和古老的罗马纪念石柱完美地拼贴在一起。葛红兵把这幅作品命名为《废墟的果实》。他写道：“历史是这样用两种分别叫做功绩和废墟的颜料画成的，而时间则是它的调和剂，时间将二者统一起来，就如同将人化为枯骨，将历史化成记忆，将大地夷成平地。功勋柱高高地隆起，仿佛是对时间的拒绝，但是，我们已经看到了，它其实也是废墟风景的一部分，它只是使废墟看起来更像是废墟而已，它让我们知道这废墟的底下曾经有过多少青春，多少热望，多少激情的呐喊。这就是历史的真相。”
面对詹姆斯·泼图的那幅展开了双翅、奔跑在城市的大街之上，似乎正渴望着脱离大地、飞翔于天空的女性人体作品，他看到了人类所承受的卡夫卡式的噩梦与来自外部世界和生命自身的痛苦。“……你跳步助跑，展翅欲飞，可是沉重的肉身阻止了你，你的脚依然在冰冷的石板上，你只是一个人，一个生活在地上的人；你试图反抗那墙的挤压，寻找可以当作出路的缝隙，但是这世界就是由墙组成的，四处都是墙，你只是从一堵墙逃向另一堵墙……”（《沉重的肉身》）。
人类进入后工业和高科技时代之后，数字式的“拼贴”（Paseiche）、“拼接”(Collage）已经成为先锋摄影家们普遍采用的技术。无论是印象派、纯粹派、新即物主义、达达派，还是超现实主义、新色彩以及主观摄影，在日益发达的高科技商业技术面前，都面临着新的挑战。弥漫在先锋摄影作品中的金属气息，潜藏在每一幅作品背后的数码幽灵，固然使我们面前的这个艺术世界显得荒诞不经和错乱不堪，甚至有些触目惊心，但艺术家们天才般的想象力，解构世界和开拓艺术更大空间的能力，以及智慧、创造的无限性等等，却也同时得到了考验，赢得了新的可能。
“这是一个通道，通向某个内核，某个在我们的记忆中已经消除甚至为之感到恐惧的内核。那里是黑暗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只能让人沉睡的黑暗。感谢上帝，那个时候我们是沉睡着的，否则我们的恐惧会有多深呢？现在，那些红色的门又一次打开了，那些打开的门像一座陷阱在等待陷落。而在它幽渺的核心，那闪闪发光之物，她将自己禁闭在了最里面、最下层、最黑中……”（《通道》）。也就是在这样的充满现代哲学意味和后现代主义风格的书写中，一个天才型的青年学者和先锋作家的全部感觉与才思，有如春洪找到了自己的河床，鸟儿飞向了自己的树林，沉默的柴薪得到了火种，思想的岩浆找到了自己最好的出口和最自由的通道。
冷静的、无言的镜头到达不了的地方，文字来到达；光与影、明与暗无法穿透的地方，就用内心的激情与无限的想象来穿透。世界其实并不浩大，一本书便可以将它容纳。世界其实也并不复杂，一个词，一段文字，就能解释清楚它存在的理由。
只是，这需要一种何其尖锐、有力和注满激情的文字啊！所有用其他方式不能够完成的，这些文字将要来完成；即便以最强劲或最温柔的姿态也不能把握的东西，依靠这样的文字就可以把握。正如帕斯卡尔所期许的，“茎里有的，种子里早已有了”，惟有这样的文字，才能缩短我们与世界的距离，才能引领我们直接进入事物的核心，到达所有秘密的源头。
《世界摄影名作欣赏丛书》中另有一种是《美在梦中醒着·艺术人体》——唯美和充满生命与爱的幻想色彩。80多幅美轮美奂的著名艺术人体摄影，加上诸多知名作家以文字的形式所做的深入解读与诗意的阐述，使我们充分领略了生命、肉体、灵魂的崇高、美丽与尊严。
“比富士山的雪峰还纯洁。比伊豆的舞女更温柔。不，仿佛是香桃树下梦游的处女，仿佛是艾尔基山谷高洁的女神……啊，你是谁？谁是你的恋人？皑皑雪光只配为你而照耀，你有一颗晶莹的雪水般的心。执著、尊严、纯洁和美艳的化身。凛冽中的希望和梦幻。最温柔动人、最感性的身体。当许多人把灵魂拍卖给了肉欲，而你却在向这个世界期盼爱情，期盼一个洁净的灵魂。采来高天的蔚蓝，化为无声的情感。把太阳的绯色光华，裁作你的裙衫。你有紫罗兰的芳菲与忧郁，你更有玫瑰的孤独与凄艳。可以痛洒千年的眼泪，但决不沉沦。可以为幸福而狂欢，但永远清醒的是你的灵魂。你处女般跳动的心，闪耀在纯洁的雪峰之上，谁的双手配来采摘它呢？你，看透了这个世界的古老和新生的欲望，看透了所有艳丽的女性的命运，所以你最懂得灵魂的深沉。从你这里，就是进入天堂和退出天堂的惟一的门！”
也许，正是这种膜拜与幻想，才是这本书的所有创作者与编辑出版者的灵感与激情的源头。每一个人都在寻找只属于自己的那种叙述方式和那条抒情通道。而最终，每个人也都在寻找着只属于自己的那个“场”和那本神秘的书。

《维娜斯的抽屉》葛红兵著，美术批评文集·湖北美术出版社，200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