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马
luyued 发布于 2011-01-24 10:47 浏览 N 次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相信很多的人都曾經坐在媽媽的懷裏,輕輕念叨著這首兒歌,而對我來說,每一次念著這兒歌的時候,便真的會以為,又到了要去外婆家的時候。
因為,外婆家的門外,便是一座橋。
坦白說,從小跟著祖父母的身邊長大的我,對於外婆的印象,簡單到了極致。在初長了記憶的那十幾年裏,每逢節慶的日子,母親總會帶著我和妹妹,搖搖擺擺去那“外婆橋”,探望外婆。那個時候,我應該也是這樣歡快的唱著外婆橋的童謠,愉快的去的吧。
外婆家在一座舊式的大廈裏,那種一個樓面有通向兩個不同方向的大走廊,每一個走廊有數十戶人家的那種舊式大廈。只記得,每一次走出電梯間,就可以看到那長長的走廊裏,坐著一個年邁的老嫗,她總是穿著洗得變薄的月白色的確良的衫子,搖著包了花布邊的蒲扇,坐在小小的藤凳上,微笑地看著我們一步步的走近她,眼睛裏是掩不住的歡喜和開心。
這個時候,母親總喜歡在身後推我們一把,讓兩個小丫頭跌跌撞撞地朝著外婆跑去,撞進她的懷裏,喊出一聲脆脆的“外婆”,這個時候,外婆必然是笑的如同花兒一般,呵呵的合不攏嘴了。
除此之外,記憶裏對外婆的記憶,便就是那一個深夜,母親從異地打來的長途電話。
我竟然可以那樣清楚的記得,電話裏母親的聲音平靜的叫人心碎,她只淡淡的說:“外婆沒了。”
那天很冷,祖母和妹妹早早睡下了,正在書桌前復習功課的我也被凍的手腳冰冷,接到媽媽的電話,聽到這樣的消息,又是何等的心驚。被吵醒的妹妹在被窩中嗚嗚的哭了,那聲音在安靜冷清的夜裏格外的清晰,而我呢?搓了搓手,暗暗的歎息了一聲,似乎也沒有太過特別的感覺。現在想來,覺得當時的我真是涼薄,雖然感情不是那麼的深,但畢竟是血脈至親,怎麼如此冷淡?難道,只因為不曾住在同一屋簷下,難道,被距離拉扯的親情,會變得稀薄如斯?
我那嫡親的外婆的印象,似乎就到了那裏,截止了……
再後來,隨著年歲漸長,才從母親的回憶裏,捕捉到一些關於外婆的零星點滴,本來單薄的印象和稀薄的情感,依著那些零碎的語言變得豐富了起來……
據說年輕時候的外婆,容顏頗為姣好,如同每一個江南的小女兒一樣,性情溫和,恬靜溫婉,就如同紹興老家那未曾開化的付家嶴裏的山澗一樣,清靈柔順。
雖說紹興媳婦的厲害在戲文裏流傳已廣,但是卻和外婆絲毫沾不上邊。
聽長輩們說,外婆的婆婆,是個踩著三寸金蓮異常厲害的老人家,苛刻挑剔且是不說,規矩還大過頭上的老天,任是一點點的不順心,便要板起臉來開口訓斥。有時候,我真是無法想像,這樣一個身形嬌小性情溫順的女子,是如何在大男子主義的外公和嚴苛的婆婆這夾縫裏,找到自己的空間的?
或許,她從未想過要擁有自己的空間。
年輕的時候,戰戰兢兢地侍奉婆婆、照顧丈夫、料理家裏家外的各色事務。據說,那個時候的外祖父,是跑長途的司機,也就是說,外婆在料理家裏一切的時候,還要為出門在外的丈夫,提心吊膽,這又是一層何等的難熬?
於是,幾十年的光陰,就這樣慢慢流走,外婆在波瀾不驚的顫慄裏,自己也為人丈母為人婆婆。
只是,多年媳婦熬成婆的老話,並不適合外婆。
為了成全外祖父將兩個年幼的孩子留在身邊的念想,亦或許是對那早夭的次子心存的憐惜遷移到了兩個小的的身上,成家後的小舅和小姨,和兩個老人共居一套公寓,兩室半的房子。
人說相見好相處難,別說是三個彼此之間有些價值落差的家庭。
老人家總是囉嗦嘮叨的,況且外祖父還是個頗有幾分脾氣的人,愛極了管頭管腳。小姨夫是個極厲害的暴烈人,從小就給表兄弟姐妹留下了兇悍的印象。小舅母是個頗有幾分神經質的女子,性情之中總有幾分溝通不暢快的感覺。住的日子久了,雞毛蒜皮的口角漸漸變成了形同路人的冷漠,日子,就這樣不冷不熱不淡不鹹過著。
那我的外祖父母呢?
那個時候,兩間朝南的房間是小姨和小舅夫婦的,外祖父母則住在那終年不見日頭的半個小間裏,佝僂著過著日子。
我至今仍然清晰的記得,那個小屋子,其實只是一條短短的過道,門,是那兩個南間的門,窗,是一扇連著其中一個房間的移窗,插銷,在房間裏。
三伏天裏,兩對夫婦上班去了,自然是鎖嚴實了門和窗子,於是,那半個小間,蒸騰著炎熱的盛暑的空氣的半個小間,住著我那已經年邁的外婆。日間,外祖父也是要上班的,恐怕,那個時候的外婆,想必就只能搬一個小小的藤凳,坐在門口,在偶爾路過的風裏,搖著包了花布邊的蒲扇,望著電梯口。
或許,那個時候,只有表弟妹下課回來的那一聲喚,才會讓年邁的外婆的嘴角,浮上些許笑意。
或許,也就是因為那樣的笑,太讓我能夠感到慈祥兩個字,太能讓我感覺到那種發自內心的歡喜,所以,那一幕才會這樣深刻的留在我的記憶裏,二十年過去了,仍然如此清晰。
忽然之間,那每逢節慶的固定安排忽然沒有了,母親忽然不帶著我們姐妹去外婆家了。
很多年以後,母親提起那段疏遠的日子,都只有一句簡單的“不開心”,因為不開心了,所以,就沒有往來了。
和外婆不開心的,並不是母親,而是那住在一起的三戶人家。雖然說,那個時候,我並沒有和外婆住在一起,但是,時至今日,偶爾不經意地想到對兒孫天倫如此嚮往的性情如此溫順的外婆,在那段日子裏的糾結和辛苦,酸楚和心痛,該有多麼多麼的難受。那同一屋簷下、同一門洞裏兩扇緊閉的冰冷的房門,唯有落淚歎息,那情狀,是何等的無助和無奈,是何等的叫人揪心……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外婆在異鄉辭世。到底有幾年,我不曾見過我那永遠都笑的如此叫人安心的外婆,不記得了……記憶的無力在歲月流逝的強大力量前不堪一擊,成為今時今日我擁抱著殘缺的記憶時,深深的遺憾。
母親說,外婆臨走的時候,都還吃了好一番的苦頭,臨走的時候,還惦記著已經反目的兩個孩子,臨走的時候,還戀著疼的太少愛的太少的長子和長女,或許,還想著早夭的那個異常聰慧懂事的二舅……
母親說,若非自己一遍又一遍以長女的心情,告訴彌留的外婆,會讓整個家都好起來,只怕,外婆走的時候,仍然是不得安心……
外婆走後不太久,外祖父就尋了新的伴,我和妹妹也如同每一個希望長輩晚年能好些的小輩一樣,前前後後叫著外婆長外婆短,似乎,在那個時候,外婆對我們來說,真的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稱呼,或許,不過是那個被我們叫“外公”的人身邊那個人的附屬的代號。我們誰都沒有察覺,母親眼裏的不自在。
一直到許久許久之後,我們才明白母親的心情。
子欲養而親不在,已經是一種莫大的酸楚。
而看著母親未享的天倫在幾乎不相關的人身上,折射出兒孫樂裏的萬千歡喜,與她頗為作孽的晚年相比,又是多麼摧人人肝腸的痛……
今年的清明,料理外祖父的後事,我終於踏上了往紹興付家嶴的路,終於站在了太久太久沒有見過的外婆的慈祥的笑容前面——只是,那歡喜的笑顏,只是一張照片。
彼時老夫婦千挑萬選的風水寶地,因為一些不曾預料到的變故,無端端遭遇了一場土掩塵埋的劫數,雖說最後還是在血親的努力下回了天日,但是模糊到不可辨認的字跡,破裂的石塊,殘留的土跡,都讓人忍不住悲從中來,不能自已。
母親望著那景象,淚痕滿面,心疼和悲楚濃濃地沾滿了半百年紀的花白的雙鬢,即便是素來桀驁不馴素來任性的小姨,也在那目前捶胸頓足。
挽著母親的我,終於忍不住,記憶裏關於外婆的所有點滴在刹那間湧了出來,讓我淚若決堤,不能收拾。
這是第一次,為了外婆的辭世,我流下了眼淚。
與其說是悲傷,倒不如說是憐惜和心疼,真的。
心疼我那柔順溫婉的外婆,這樣為了公婆夫小忙忙碌碌了一生,將那些古老的美德——相夫教子,溫柔賢慧……詮釋的如此到位,表現的淋漓盡致。但是在我這樣的小輩看來,她的一生,是沒有幸運沒有安樂沒有閒適沒有清福的一生,這樣的一生,與其糾結在反復的操心擔憂中,不如早早去了,也好求一份來世的得意和灑脫。
當我望著親人在墓前絮絮叨叨的說著祈禱著,我只在心裏對我那一生坎坷頗為辛酸的外婆輕輕道:
不要再過多的操心了,子孫自有子孫的業報,何必過多勞心。您若得了暢快的來生,對於我們這些掛記的晚輩而言,卻是最好的夢辭偈語!
回來之後,繼續忙碌的生活和工作,零星的觸動卻在每一次聽到那句“找不到 斑白的頭髮和微笑 想回到 外婆她溫暖慈祥的懷抱”的唱詞,心裏的悲戚和憐惜總是會忍不住被勾起,鼻翼和眼角湧動著不自覺的酸楚感。
只是,我都不曾記得,是否聽過外婆與我唱那古老的歌謠,都不曾記得,依偎在外婆懷裏那溫暖的感覺,都不曾記得,不曾記得……
甚至,外婆的舊居,那幢老式的大樓,都快要被拆除了……
整理舊照片 泛黃的笑臉
記憶不斷湧現 濕熱我的臉
鋪木的街道 無憂的年少
外婆的歌 輕輕地飄過夏天的那座橋
找不到 斑白的頭髮和微笑
想回到外婆她溫暖慈祥的懷抱
小木馬輕輕地搖啊搖 帶我回外婆橋
小時候斑駁的紅瓦磚牆早已傾倒
小木馬輕輕地搖啊搖 外婆不曾變老
依舊哼著熟悉的歌謠
小木馬輕輕地搖啊搖 帶我回外婆橋
長大後老田裏紅色蜻蜓再也看不到
小木馬輕輕地搖啊搖 外婆不曾變老
我好想念她唱的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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